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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院內,梅林的深處有一顆年歲上百老齡的朱砂梅,紫紅的花兒綻滿枝頭,開出一把绮麗的紫傘。
而梅樹下站着一人披着一身寒雪,與白茫茫的雪花相溶,分不清是雪抑或是人。
她探出一只如玉般細滑小手輕輕地觸摸着那又幹又粗糙樹皮,輕嘆:四叔,微姐姐……你們……
思緒轉回七年前的那個雪夜。
寒冷刺骨的湖邊,齊四站在湖水中扭頭喚她:小五,過來!
從致應聲,趟進了湖水,任那冰冷的湖水淹沒她的小腿。
小五……你看見麽?微就在那……在那等着我,等我過去呢!齊四握住侄女的小手,指着漆黑霧湖說道。
從致順首他手指方向望過對岸的霧湖,一片漆黑無人。
眼中的淚花早已止不住。
四叔可知微姐姐幾日前已經走了……永遠地離開了……
她拉住齊四勸道:四叔!微姐姐不在那,不在那兒……她,她在湖心居等我們回去呢。我拿了蜜餞給她嘗嘗,她一定會喜歡的——我們回去吧,四叔!
齊四盯着她看了許久,幾乎要将那一道面紗看穿。
他說:不了。小五你的眼眸真美呀。我常跟微說,你的這雙眸子秋水剪瞳,顧盼生情。這麽美麗的眼是不适合說謊的。
說罷。
齊四往湖裏跨了一大步,水花四濺,驚得從致只能使勁抓住他的大手不放。無奈她個兒小又弱,反道被拉進更深更冷的湖水中。
從致抱住齊四的手臂,哀求道:四叔別這樣……別……四叔,我們再想……再想想辦法——四叔讓小五替你們想想辦法。
幽亮的月色之下,慘照着這湖水中的兩道身影如魅如影。
齊四一怔,聽見他說:小五,你能讓微回來嗎?回到我身邊?她已經——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我們都沒有辦法,沒有辦法讓她回來……四叔這兒——
他扯着自己的胸膛,又言:這兒太痛了,痛得無法忍受。微在那等着我了!
從致抓住最後的一點希望:至少你們可以離開,離開這冷血無情的齊府。
她又怎會不知微姐姐的死是老太爺下的令。
:錯了。你錯了。微離不開齊府,四叔也一樣。可以離開的只有你——只有不屬于齊府的你。答應四叔,若有機會一定要離開。因為能離開的人,總是比較幸運的。
從致搖首,固執地拉住他的腳步。
是時候了。
微,在那頭已經等不及了。
齊四用力推開侄女,将她推向湖邊,而自己則毫不猶疑地走向湖中心,任寒冷的湖水其淹沒。
從致吃了幾口湖水,跌跌撞撞穩不住身子。當她站穩之時,放眼望去,漆黑的霧湖哪裏還有齊四的身影。
:四叔……四叔…………四叔,你出來!不要吓小五呀。趕緊出來呀,四叔。微姐姐還湖心居等你回去。四叔,你在哪……
她臉上的淚珠混和着湖水,還有雪花,令人瞧不真切她的神色。
:四叔你回來……回來。小五和你們一塊走,一塊離開齊家。四叔,微姐姐……不要丢下小五一個……娘是如此,你們也如此。四叔——
湖水已漫過她胸前,她仍麻木地呼喚,麻木地向前……悲痛侵占了她所有的意志,一心只為了尋找那已沒了影蹤的齊四。
“姑娘!”
忽地,一把低沉嗓音将那幾乎淹沒在過去悲傷中的從致,從那片漆黑的霧湖中扯回現實中。
她在梅樹下站了很久,刺骨的寒冷悄然鑽入她的衣袖。她哆嗦一下,沾着雪花的小手已發麻,僵在半空中,如白瓷雕像般閃着溫潤的光芒。
緩緩收回凍僵的小手。
在心中暗嘆:四叔,微姐姐……我無法為你們點燭,焚香叩拜,只有這顆老梅給你們開着一年又一年的朱砂紅。
阿陽呼出一口白霧,揉着雙手。
如此氣候,他便是習武之人,也覺寒冷。他忍不住上前靠近,勸道:“姑娘,天太冷了,趕緊回屋,可別着寒了。”
除夕今晨,他一入院,郁青便讓他跟着從致。而她卻立在老梅樹下,或仰首或垂目,任風雪侵襲,又不着一言,舉動意味不明。
這顆老朱砂梅在梅院內是有特殊意義的。一直由豐叔親手打理,不假于他人之手,尋常也不許旁人于樹前打擾。
梅樹紅了一季,又綠了一季……也不過是自然之景,卻不欲他人欣賞。
從致微偏首,見高壯的阿陽被白雪蓋頭蓋臉,染了一身雪白。她不禁輕笑,攏了攏披風,抖落一地雪花,大步走向他。
停在離他兩步開外,她伸出小手,拍掉他身上的雪花。
噗噠……
噗噠,噗噠……
積雪掉落在雪地上發出的響聲顯得異常刺耳,聲聲敲打心口,如雷鳴鼓動着……某人沉寂的心。
阿陽明顯一怔,黝黑的臉看不出變化,只有那外露的耳根子透着黑紅,洩露了連他自己也無法知曉的情緒。
一會後,陸從致一步一腳印地往前走,身後的阿陽慢慢地跟着她的腳步,離其五步左右,小心翼翼地護衛。
兩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後,步調不一至卻也和諧。只是主子的步履緩慢,沒走幾步漫天的風雪又将兩人染白了。
忽地,從致腳下微微一滑,身子向前沖,阿陽上前兩步扶住快跌倒的嬌軀,輕喚:“姑娘!”
她穩住身子,擺手笑道:“沒事,沒事!”
說罷,站直身子,獨自往前行。
而從遠處趕來的郁青撐起傘,替她擋住了沿路的風雪。嘴巴不停地叨念:天冷,怎呆這麽久,也不怕……
雙手也沒閑着,利索地替從致清理身上的雪花,一路小心翼翼引着她回屋。
阿陽看在眼裏,目送着兩人的身影,沉默地退下。
這裏,沒有他的位置。
“姑娘快進去換下這一身濕衣裳,不可着涼。我現在去準備早膳。你可別又發呆,給忘了哦!”郁青将主子扶進屋內,匆忙交待一聲,轉身出去。
陸從致美目微垂,聽話地轉身入內換下一身沾了雪和梅香的衣裳,将一把濕淋淋的烏絲放下,随意地披散香肩之下,就像撒下一條烏黑的緞子。
天氣又變冷了,發絲還是早點風幹。要是害了風寒,屆時青丫頭又要唠叨一番,昨日才剛被她唠叨半夜。
她可不願再聽了。
自己的身子骨确實不好,但并沒有嬌弱到得場風寒便香消玉殒的地步。
青丫頭就會誇張。
屋內黃梨花木做的典雅桌椅,桌面上擺放着正冒出香氣的茶,熱氣纏繞,香氣四散于室內。
陸從致伸出修長的小手捧着熱茶取暖,嗅着茶香,沒有喝下。面紗之下露出一對妩媚的水眸,直直地盯着袅袅上升的水霧,看着他們如煙般消失,再冒起……
若說她和母親哪點相似,大概就是眸子最相像了。
她本是清冷之人,這對眸子長在她臉上倒添了幾分妩媚,令人總舍不得移開眼,恨不得扯下她的面紗瞧瞧她的面容。
是傾國傾城,還是平庸無色?
蹬蹬……蹬……
門外傳來一陣熟悉且沉穩的腳步聲,忽地在門檻處停住了!
敞開的大門外,有人輕咳了幾聲。
“咳咳……咳……”
屋內的佳人仿佛沒有聽見,背對着門,望着不斷升起的霧氣,沒有移動半分。
“姑娘!”
門外又傳來一聲呼喚,低沉的聲線略提高。
屋內茶香纏繞,溢出門外,連成一片,熱氣繼續散去,而人依舊寂寂。
“姑——娘!”
從致猛地轉首,對上一雙漆黑如星的眼眸。那雙眼眸在對視一秒之後,匆忙躲開,垂下一張粗犷的純男性臉孔。
這人,來梅院已有半載了。
總是冷着一張臉,也不知世間有何事或何人能讓他動容?
真是冷情的男子呀。
“阿陽!”
清冷的語調如同清泉湧出,叫人透心涼。只是冬日裏聽起,總有種疏離感,淡淡的與人劃出分明的界線。
阿陽稍稍直起身子,藏起自己異樣的心思。他吸了一口茶香,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在空中響起:“青姑娘吩咐給姑娘多添一火爐。”
從致的視線又轉回熱茶上,沉了半響,才懶洋洋地說道:“就擱着吧!”
這男子不但冷情,還不經吓呀。仿佛她會吃人似的,一副小心提防的模樣。哼!她不過是排遣一下無處發洩的情緒罷了!
“是。”
阿陽應了聲,将手中的火爐往屋內一擺。
從門外望進溫暖的屋內,主子優美的背對着他。
他看到一把如緞的烏絲垂直,熱氣起雲霧層層纏繞,如披上一襲輕紗,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它的質感。
阿陽第一次看到她放松的模樣,有點慵懶、冶豔,卻別有一番風情。
他有些失神地貪戀眼前的美景。
良久,才不舍地轉出梅院。
她是齊府的五姑娘,而他并無意與齊家結親。
莫不是昨日被那一身梅香給薰得神魂不定。
阿陽無奈地嘆了口氣,想不到自己也有被美/色/迷/惑的一日。猛地搖頭嘆息:唉!唉!唉!!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後,感覺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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