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繼母死後，侯府上下雞飛狗跳、鬧成一團。

我那幾個嫂嫂，每個都想要執掌中饋的權利。她們都盤算着要在父親迎娶的新婦進門前将侯府的財政大權抓牢在自己手中，最不濟也能在未來的主母執掌中饋前為自己這一房多撈些好處。

哥哥們以前關系還算和睦，但在這種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的情況下，沒兩天就連表面上的兄友弟恭都維持不了了。

弟媳們知道執掌中饋這事兒怎麽都輪不到自己，便撺掇着弟弟們站隊，想着日後就是吃不了肉，跟着哥哥嫂嫂好歹也能混上一口肉湯。

這下好了，整個侯府亂作一鍋粥，每天睜開眼睛便是兄弟阋牆的戲碼。父親為了躲清淨，佯稱為了繼母的事情閉門思過，實際是窩在院子裏和他那群年輕漂亮的妾室還有通房們逍遙快活去了。

忙着争權奪利的幾房僵持不下，誰也沒想過去好好看上一眼侯府的賬目。

待錢莊找上門來，說是侯府欠了錢莊數百兩黃金，我那幾個兄弟仍舊不當一回事。他們只是潦草地吩咐管家，讓他去查一查侯府是不是真欠了錢莊的錢。

如果錢莊說的是真的，那就把錢結給他們，左右不過幾百兩黃金，對侯府來說算不了什麽。倒是讓人在外面傳侯府拖欠錢莊銀錢，這才是給侯府抹黑。當然，如果錢莊說得是假……他們改日便尋個由頭，找京兆尹一起去把那錢莊給端了。

幾乎是一輩子都在伺|候侯府的管家這次沒有聽話的領命而去，而是淚灑當場。

——繼母支走公賬上的銀子，低價賣掉侯府的莊子、鋪子與田産時并沒避着管家，她只是讓人把管家帶來，然後告訴管家他不過是個下人，他一個下人若是膽敢置喙主子的決定，她就要他一家好看。

管家無法，卻又因忠誠心沒法什麽都不做。他拐着彎提醒父親，父親卻說後院是女人的天下，後院的小事不要煩他。還說管家若是這麽點小事都解決不好，那侯府也不必留着不能為主分憂的他。

繼母被杖斃以後，管家偷偷松了口氣。他想去找大哥商量侯府的賬目問題，大哥卻推給大嫂。二嫂聽說管家捧着賬本去了大房那邊，立即殺出來攔了管家的去路。

說實話，只能要看到賬目上的問題、并且願意去解決問題，無論是哪房的人管家都不在乎。二嫂來攔，管家只管把賬本給二嫂就是。奈何這時候大嫂又跳了出來，三房四房也跟着一個個冒頭……

可笑一群人個個口口聲聲自己是最适合管賬本的那個，賬本裏頭的內容卻是無人過問。

侯府的未來一眼就可以望得到頭。管家連忙偷偷托人把自己的妻女送走，要她們娘倆兒去投奔遠方的親戚，他自己則留了下來。

無他，若是他也走了，他們一家連夜脫逃的事只怕立馬就會暴露。到時候侯府請京兆尹将他們一家捉拿回來，他們家就真無一人能走得掉了。

得知侯府公賬上別說是黃金百兩、就是幾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了，我的兄弟們勃然大怒。大哥差點兒沒當場掐死管家，還是三弟拉住了大哥。

不過三弟保下管家可不是因為他有良心，不能放着伺|候主子從來都盡心盡力的管家枉死于大哥之手。他只是打定了注意，想讓管家去當替罪羊。

翌日侯府就以管家挪用主家錢財，偷拿主家地契、房契變賣，以主家的|名義欠下巨款等等罪名，把已經給折磨得只剩一口氣在的管家扭送到了京兆尹那裏。

京兆尹把管家下了獄，卻沒聽我那幾個兄弟的話草草結案。我那幾個兄弟只當京兆尹這是沖侯府擺譜拿喬，沒想再過幾日，竟是有人敲響了皇宮門前的登聞鼓。

登聞鼓上次響起還是在先皇那時，今上一直自傲于自己治理下的大楚幾十年無人喊冤，這登聞鼓一響，堪比一個耳光扇到了皇帝的臉上。

皇帝本就因繼母害慧妃滑胎的事情想要發作侯府。然而侯府祖上有從龍之功，皇帝擔心自己将侯府一鍋端了會寒了衆臣子的心，這才只是在心裏給侯府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登聞鼓被人敲響的消息傳到皇帝那裏後，皇帝當場震怒，在朝會上摔了折子。

而敲響登聞鼓的不是別人，正是不願留丈夫父親在侯府裏等死，被送走後又千裏迢迢地返回京城，為管家洗雪冤情的管家妻女。

我那幾個無能的兄弟尚不知外面天翻地覆，還在各自呼呼大睡、狎妓取樂、鬥雞走狗。我的父親也只顧着玩他那些荒|淫的游戲，蒙着眼睛追逐那些年紀與他孫女差不了多少的妙齡女子，口中喊着：“乖兒莫跑！”

待事情傳進我那幾個兄弟的耳朵裏，他們終于暫停內鬥，決定趁夜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除掉管家與他的妻女。

可這時候敲響登聞鼓的管家妻女早已經被京兆尹接回府中密不透風地保護了起來。就連被關押在大牢裏的管家也被人秘密換成了另一個死囚。

被換的死囚前腳剛死于毒殺，後腳被侯府收買去滅口的獄卒就被逮個正着。這下人證物證俱在，吓破了膽的獄卒立刻供出了興慶侯府的|名字。

正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

強占良家女子、逼死花魁，對商人吃拿卡要，在街道上縱馬行兇，與人鬥雞賽狗輸了後綁架贏家并對其進行虐殺，對下人濫用私刑，參與倒賣私鹽與銅鐵……父親與我那幾個兄弟做下樁樁件件被公之于世。他們身上的大罪小罪可謂是應有盡有。

管家出獄那日，正好是侯府男丁們當街受刑的日子。庶妹沒去送自己父兄最後一程，倒是親自送管家妻女去與管家團聚。

見到完好無損的妻兒，再瞧見妻兒身邊的庶妹，管家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跪在地上給庶妹砰砰磕頭，直磕得額頭都破皮流血了才願意起來，坐上庶妹為他們一家安排的出京馬車。

歷經波折，管家渾身滄桑，他的妻兒亦是風霜滿面。然而他們一家在馬車上擠作一團，又哭又笑地像是尋到了這世間最貴重的珍寶。

庶妹站在原地目送了管家一家一會兒，這才施施然坐回自己的馬車。

馬車辚辚前行，經過菜市口時我那幾個兄弟的頭顱正好滾落一地。

最後一個受刑的父親瞧見了帶有寧王府标志的馬車，也瞧見了那個微微掀簾的身影。

他滿目是淚張口欲要說些什麽，劊子手的手裏的大刀卻已經揮落下來。

庶妹的馬車停在寧王府門口時，裴泓已經站在那裏等庶妹了。

庶妹一下車，他便溫柔地将大氅披到庶妹身上。

“我的好珠兒，這下你可滿意了？折磨過你的人、忽視過你的人，統統都受到了他們應有的報應。”

庶妹順勢依偎進裴泓懷裏，不顧下人在場，手指大膽地爬上裴泓脆弱的喉頭，輕輕按撫。

裴泓被庶妹撩撥得喉頭發緊，他捏住庶妹頑皮的手，卻被庶妹笑嘻嘻甩開。

“這就要我滿意？想得美！”

裴泓一怔，庶妹卻是俏皮地沖裴泓擠了擠眼，快步跑進府裏。

覺得這又是庶妹拿來調|情的小把戲，裴泓追上前去，庶妹卻滑不留手，總能從他手中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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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過去，四十有一的皇後再次誕下一名皇子。皇帝大喜，設宮宴邀宗親、百官與命婦入宮同樂。

帝後坐在一處，二人仿佛回到新婚之時。皇帝和顏悅色，皇後神情裏也滿是寧靜平和

然而就在此時，一瘦削老臣與一中年文臣越衆而出，跪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臣等有本參奏。”

被擾了興致的皇帝皺眉：“什麽本子不能明日上朝再奏，非得此時參奏？”

兩位大人屈膝下跪，磕頭在地。再擡頭時一人老淚縱橫，另一人咬牙切齒。

“臣等，要參寧王！”

手持玉杯的裴泓聞言一眼便認出兩人身份，當即冷笑：“林大人、蘇大人，你們要參本王什麽？”

是的，跪在地上的老臣不是別人，正是林側妃的祖父與蘇側妃的父親。

皇帝大約也是想起了裴泓與這兩位臣子的舊賬，沒什麽耐心地捏了捏鼻根。

“你們要參什麽？”

“臣等要參寧王意圖謀反！”

一石激起千層浪，霎時間整個宮宴都亂了套。在場所有文臣武将乃至貴婦千金都難以置信地看向林、蘇兩位大人。

裴泓唇角挂着薄涼的笑容，他反唇相譏：”兩位大人瘋了不成？還是說只要能為自家孫女、女兒報仇，你們不惜以一切罪名來構陷我，哪怕這罪名如此荒誕荒謬？”

“你……！”

蘇大人氣得不輕，臉都漲成了豬肝色。還是人老成精的林大人沉得住氣，他沒理會裴泓，徑直朝着皇帝一揖到底。

“陛下，臣等有人證。”

庶妹起身。裴泓以為庶妹過來是打算站在他身邊。可庶妹卻是走到林、蘇兩位大人的身邊跪下了。

裴泓瞳孔猛地收縮：“珠兒？”

庶妹沒有理會裴泓。磕過頭後，她向皇帝道：“妾身可以作證，寧王确有謀反之心。”

“珠兒！？”

裴泓怒喝一聲，周圍議論聲起。

“為什麽！？”

含怒大步走向庶妹，裴泓目眦欲裂：“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誰背叛裴泓裴泓都只會嗤之以鼻，并毫無憐憫地除掉對方。然而看到自己心中純潔無瑕、柔弱可欺，直到被自己從淤泥裏撈起、又明着暗着引導許多才知曉如何還手、反擊的小丫頭在這種時候站到他的對立面，裴泓還是有些崩潰。

庶妹被裴泓逼近也不害怕。哪怕被裴泓的影子籠罩全身也只是有條不紊地回答：“因為王爺，你害死了我姐姐。”

所謂五雷轟頂說的便是此刻的裴泓。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庶妹，像是要看透她說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是單純地愚蠢還是為人所指使。

“就為這種理由……？我愛你護你給你一切！就算！我是說就算！就算你姐姐真是我害死的，那不也是為了你嗎！？”

周圍的議論聲愈發嘈雜，庶妹望着裴泓通紅的眼睛，忽地笑了。

“為了我？你說，為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庶妹放聲大笑，狀若癫狂。

飄在空中的我長嘆息一聲，瞧着庶妹的眼角沁出淚來。

淚水沾了庶妹眼角的胭脂，鮮紅地蜿蜒下來，仿佛血淚。

“裴泓，你所做的一切，從來都是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