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這上頭的花樣已經不時興了。我要做新的。”
撿我沒幾日,嫡姐劈頭蓋臉地把她的舊衣扔我身上,末了還讓丫鬟從她腳上脫下軟鞋,把軟鞋甩在了我面前。
待我去換上了這些舊物,嫡姐看我一眼,滿意地撇了撇杯中的茶沫:“這些破爛玩意兒倒是配你正合适。”
“什麽玩意兒……一股黴味。”
秋末入冬的日子,嫡姐嫌惡地皺着鼻子,把剛從庫房裏取來的襖子砸在我臉上:“賞你了。”
我被襖子砸了的臉一點兒也不疼,因為嫡姐的襖子裏頭全是鵝絨,砸人半點不疼,聞着還有股雅致的白梅清香。
把這鵝絨襖子穿在身上,當真是又輕又暖。我就是晚上睡覺都舍不得脫下來。
又過了些日子,嫡姐命人将我喚來。衆人面前,她倨傲地撐着下巴,冷冷對我吩咐:”我晚上腳冷,你就睡在床旁的榻上,晚上給我捂腳。”
是夜,我吹了燈,坐在小榻上準備給嫡姐捂腳。嫡姐卻是翻了個身,讓我老實躺着別吵她睡覺。
嫡姐屋子裏的地龍燒得暖暖的,小榻比下人房裏兩個床位并一起還要寬敞。蓋着軟和的被子,枕着散發着淡淡香氣的枕頭,黑暗裏,我望着嫡姐的背影,眼睛忽然就濕潤了。
嫡姐知道。
她知道我連一碗幹淨的水都要不到,我餓得只能在草叢裏抓蚱蜢往嘴裏塞。
她知道我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合适的衣裳、沒有一雙不夾腳不破洞的鞋子。她知道我娘死後府裏沒有人給我發襖子,她知道我在她身邊冒了頭後雖是得了遲來的襖子,襖子裏的棉花卻被人換成了草籽。
她知道今早我的被褥給人潑了夜香,我怎麽刷都刷不掉那味道。
嫡姐她什麽都知道。
而我,我只知道嫡姐在不斷說着反話。
時光如水,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嫡姐依舊是侯府唯一的嫡女,我仍然是她身邊的狗。
嫡姐看了兩頁書,捏了捏自己的鼻根,随手把書丢給我。
“破書看得我眼睛疼……你來念。”
要念書就必須得識字。娘親還在的時候我就眼饞嫡姐與公子們都有師傅開蒙,可娘親連老爺的面都見不着,又談何為我争取開蒙?現在為了給嫡姐讀書,我被允許在女師給嫡姐授業時旁聽。
為了能幫嫡姐代筆書信,我被允許練字。
為了能陪嫡姐對弈,我被允許學棋。
為了能給嫡姐調弦,我被允許學琴。
為了能讓嫡姐賞舞打發時間,我被允許學舞。
所有我感興趣的、我想學的,不知不覺間嫡姐都讓我學了。
到了我及笄這年,我這出身卑微的庶女竟已具備一個大家閨秀應當具備的一切素養。
這些年我的親眼所見讓我确定以及肯定,嫡姐雖然一直在說反話,可她從未為了害人而說反話。
反之,嫡姐口中的每一句話反話,嫡姐做的每一件“壞事”其實都是在保護我。而她之所以說反話,要活得像個惡女,是因為這侯府裏有人逼着她不得不這麽說、這麽做。
那人便是夫人。
夫人是先夫人、也就是嫡姐生母的姐姐。當年她們姐妹二人的父親讓興慶侯在姐妹中選一個做侯夫人,明豔大方的姐姐自信滿滿,不料興慶侯選了文靜恬然的妹妹。
先夫人不到三年便生下兩子一女,随後就病逝了。她的姐姐這兩年卻一直沒有出嫁,也未許人。于是興慶侯幹脆娶了妻子的姐姐做續弦,新夫人進門後又生下了兩個兒子。
嫡姐長得不像老爺,夫人望着她時總是難掩眸中恨意。所以我想,嫡姐一定是肖似先夫人。而夫人光是看見嫡姐的臉,就會想起因為沒被興慶侯選中而遭人嘲笑奚落的那三年。
夫人既不允許嫡姐有任何的心愛之物,也不允許嫡姐有什麽好名聲。
嫡姐房中養着一只老貓。那白貓與她一起長大,現在年歲大了,不愛動,總是睡。然而有一天,那白貓忽然不見了蹤影。
幾天後,一個手籠代替那只老貓出現在了平時老貓睡覺的地方。
雪白的手籠,上頭有一塊小小的心型斑紋,和白貓腿上的斑紋一般無二。看到這塊斑紋的瞬間,嫡姐像被烈火燒到雙手一樣猛然松開。
手籠掉在地上滾了幾圈,說不出話來的嫡姐只是不停地發顫。
我沖上去扶住嫡姐,要她別看了。她卻是咬着唇、不顧我的阻攔,吃力地撿起那手籠,一再确認着上面的斑紋。
無論嫡姐查看幾次,手籠上的斑紋也不會變。
那天嫡姐沒有哭,她只是咬破了唇,從此以後再冷的天她也沒有用過手籠。
嫡姐還有一匹親自接生、又精心養大的棗紅小馬。這匹小馬在夏日裏被人活活打斷了四個膝蓋,生不如死地跪在馬廄裏嘶鳴。
得知此事,嫡姐顧不得自己還有課業,翹了課去了馬廄。可是,她知道的太晚了。小馬膝蓋上的傷口早已化膿腐爛,裏頭還生出蛆來。
像是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奔馳、再也無法站立,小馬清澈的眼睛不斷流着淚。它蹭蹭嫡姐的手、又蹭蹭嫡姐的面頰,像是在央嫡姐給它一個解脫。
這天,嫡姐還是沒有哭。她只是紅着眼睛撫摸小馬髒兮兮的鬃毛,摸了很久很久。
夕陽西下時,嫡姐總算走出了馬廄,她在血色的雲霞下吩咐馬奴給小馬一個痛快。
當日晚膳時,夫人說是天氣漸涼,需要進補,命人端上一桌片好的馬肉說吃涮肉。還親自涮了肉放到嫡姐碗中,親熱地要嫡姐趁熱吃。
嫡姐當即掀了桌子,夫人被熱湯燙傷了手。侯爺罰嫡姐禁足。
在嫡姐禁足期間,整個侯府都在謠傳是嫡姐養貓本就是為了殺貓剝皮做成手籠。小馬也是被嫡姐命人打斷的膝蓋,只因嫡姐就愛看着牲畜受苦。
下人們還說嫡姐忘恩負義,夫人已經對嫡姐這麽好了,連嫡姐打了自己兒子都不曾對嫡姐說一句重話。嫡姐卻故意燙傷夫人,真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試圖為嫡姐辯解,可誰都不相信我這嫡姐狗腿子的話。她們以我“為虎作伥”為由,經常在嫡姐看不到的地方“替天|行道”,有時潑我一身熱湯,有時把我推進水溝。
我不覺得如何辛苦,因為我知道嫡姐更加辛苦。
惡毒、冷血、暴戾、刁蠻、沒有人性、不知感恩……夫人在嫡姐身上烙下一個又一個擦洗不掉的惡名。而她在嫡姐的襯托下成了一個善良溫厚的繼母,一個将妹妹留下的女兒當作掌上明珠千嬌百寵、卻總是被白眼狼反咬一口的可憐後媽。
那些在我耳畔低語,試圖挑起我對嫡姐仇恨的,無一不是夫人派來的人。夫人巴不得我恨上嫡姐,最好還能和嫡姐鬥一輩子。可惜,我沒如夫人的願。
我娘是奴婢,沒被侯爺當成過女兒的我也是奴婢。侯府裏的奴婢從來都不是人,只是主子手裏的器物。器物不過是消耗品,主子對待器物不需要講究輕重,對待下人,自然罰也是賞。
我習慣了這種不當人的日子,所以我愈發明白嫡姐其實大可以不用管我的死活。
可嫡姐,她為了護我,竟是頂着欺辱我的惡名也要将我留在身邊。
我時常會想,難道嫡姐就沒想過我可能也會誤會她嗎?萬一我真輕信了那些挑撥離間的話,誤會嫡姐這麽對我都是為了羞辱我,從而對嫡姐生出報複的心思來,她又當如何。
實在看不下去嫡姐的處境,我不止一次央嫡姐去與侯爺、與他兩位兄長商量。
然而我很快便明白嫡姐為何在她父兄面前緘口不言,寧願做個他人口中的惡毒女子,也絕不求救。
因為求救無用。
就像無視我這奴婢一樣,侯爺對他唯一的嫡女,大公子、二公子對自己唯一的妹妹同樣漠不關心。
“男子總愛說‘後院是女人的天下’,可這後院不也是侯府的一部分。你以為身為侯府真正的掌權者、侯府未來的繼承人,父親與兄長們當真會一點都不知道後院裏的情況?”
嫡姐說這話時目光越過高牆,望着侯府外高遠的天空。
我哽咽一聲,流下淚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身為家主的侯爺不是不知後院的這些腌臜。大少爺與二少爺也沒傻到帶上腦子還看不穿夫人的那些手段。他們只是冠冕堂皇地搬出“後院是女人的天下,男子不應插手後院”當借口,放任了一切的發生。
因為在他們眼中,嫡姐無足輕重。後院女子們如何撕打、只要不影響到他們的體面,便與他們無關。
嫡姐回過頭來看我時,她逆着光的面容似笑非笑。
“後院是個吃人的虿盆。”
表面上受盡優待的嫡姐實際不過是籠子裏的獵物。夫人不會直接殺了她,只會像貓戲老鼠那樣玩弄她、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看着她孤立無援。
出嫁是嫡姐最後的生路了。
-
嫡姐對我說起寧王世子時,我是開心的。
因為我聽嫡姐說過,寧王世子裴泓是個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我想,只有這樣的大英雄才配得上嫡姐。
我想,沒有長在京城這表面錦繡、實則內裏腐爛不堪的地方,那寧王世子一定與京城|的公子哥兒們不同。他不會輕易被傳聞蒙蔽耳目,他會和我一般,好好地用自己的眼睛看清嫡姐,他也會同我一樣,在知道真實的嫡姐是個多麽可愛的人後喜歡上嫡姐。
我靠在嫡姐肩上,想象着她掙脫枷鎖、如同羽翼豐滿的鳶鳥飛出侯府的重重高牆,飛向一個陽光燦爛、充滿溫暖的地方。
我在佛前跪拜,求佛祖、求菩薩保佑嫡姐得償所願。想象她能夠在愛人的懷裏開懷大笑,不會再滿身污名、連做善事都被人懷疑別有用心。
我想嫡姐幸福。
“寶珠,這些小相你都瞧瞧吧。”
嫡姐推過來一些卷軸。我好奇,便拿起其中一卷展開。
“這些都是家世清白的舉子。若是有你看得上的,便告訴我。我會想法子讓你與那人見上一面。”
我一怔,随後便明白了。
嫡姐被夫人毀盡名譽,她若不能嫁予世子,便會被夫人強塞一門糟心的親事。她要麽會被嫁給老頭做續弦,要麽會被嫁給癡兒傻子。若是嫡姐真的嫁予世子,那她日後有可能要随世子返回封地,也有可能……要随世子去往邊關。無論如何,嫡姐都很難再像現在這樣庇護我了。
待嫡姐離府,夫人定然會撺掇着侯爺拿我做人情。屆時,我必是進不了什麽清流人家的門的。給人做妾、做外室都算夫人大發慈悲給我一條活路。若是假稱我“病逝”于府中,把我送去給有特殊癖好的權貴當禁|脔玩物,我可能就只剩幾天的陽壽了。
看過所有小相,又聽嫡姐大致說了這些舉子的情況。說實話,我對這些舉子都無甚興趣。但,我不想成為嫡姐的負累。所以我還是從中挑了一個聽起來日後能幫上嫡姐忙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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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撮合嫡姐與世子,府中辦了賞月宴。我一人在水榭練舞,為得是不去想嫡姐離開後我一個人會有多麽寂寞。
然而舞到正中,我瞥見一男子正在偷窺,大驚之下,我腳底一滑,就這樣落入了水中。
男人将我撈起抱在懷中時,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寧王世子裴泓。我只氣這登徒子不光偷窺我,還動手輕薄我,恨不得給他兩耳光。
然而我忍住了。因為我知道我此時若是鬧起來,恐怕會毀了嫡姐的賞月宴。
我想要嫡姐得償所願,我想要嫡姐得到她的好姻緣,我想要嫡姐離開這吃人的侯府。因此我上岸後推開那登徒子,以袖掩住氣得漲紅的臉,飛快地跑走了。
我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成了嫡姐的陪嫁。
嫡姐假作折辱我、讓人把一卷“沒人要”的嫁衣布料給我送過來時,我才終于有了要給嫡姐當陪嫁的實感。
繡着嫁衣,我心中五味雜陳。一面覺着自己竟然要去染指嫡姐的男人,實在可惡。一面又忍不住高興起來——我要和姐姐去一個地方,我們又能在一起了!
出嫁那天,我走在陪嫁的隊伍裏,忍不住瞧向轎中的嫡姐。心道看看這十裏紅妝的派頭!世子心中定然是有嫡姐的!我為嫡姐高興,高興到幾乎要哭出來。但想到眼淚不适合大喜的日子,我又忍住了,努力地笑了出來。
我唇角的笑容,在看到裴泓後院裏的其他姬妾時凝固了。
原來武神轉世、原來護國英雄,也與其他男子沒有什麽不同。原來嫡姐不是裴泓的唯一,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多半也不會是。
幸好嫡姐嫁進寧王府後,整整一個月裴泓都只進嫡姐的院子。這讓我稍稍松了口氣。但我的心很快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主院傳來了嫡姐受不住裴泓的恩寵、拒絕與他過夜的消息。
我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我想去見嫡姐,想問問她好不好,可是總有下人阻攔我,讓我沒法見到嫡姐。
在見到嫡姐之前,我先見到了裴泓。
他看我的眼神還是和賞月宴那天一樣黏膩,像無數水蛭在我身上爬。他撫摸我時,我渾身惡寒,一陣陣反胃。但想到我或許能為嫡姐固寵,我顫抖着忍住幾乎要擊潰我心智的厭惡,默念着姐姐的|名字,在裴泓的身下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一年過去,嫡姐遲遲無孕,京中再一次傳出許多中傷嫡姐的流言。與此同時,太妃送來家書,叱責嫡姐不讓裴泓雨露均分又無法為王府開枝散葉,是不孝,是沒有盡到為人|妻子的本分,随後又要裴泓娶兩名側妃過門。
側妃們來了。敬茶時我看着那兩張明媚動人又高高在上的臉,耳畔再次響起嫡姐的話。
後院是吃人的虿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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