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翌日,都城的雪還沒有停,江枕月披着衣服硬要出門,遭到了芳菲的阻攔。

“小姐,外頭天寒地凍的,您還沒好,非要今日見沈輕侯一面嗎?”

天寒地凍,也比不上心中的冷意。江枕月咳嗽了幾聲,對芳菲道:“是,非要今日。下雪了也不冷的,你将我的鬥篷拿來,既然約好了,便不能反悔的。”

若是反悔,恐怕來不及。

她已經拖延了不見那陸大人,可是難保以後陸大人不會繼續登門拜訪,在此之前,她一定要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給做了。

鬥篷披在了身上,江枕月覺得身上有些暖了,她将湯婆子抱在手上,這才覺得自己像個有溫度的人了。她挺直了腰板,問芳菲:“沈輕侯,來了嗎?”

“來了的,在後頭花園的小亭子等您呢。”

江枕月想要做的很簡單,她跟着沈輕侯私奔,被沈輕侯一句既然父母不願,這廣闊天地自然有我們的去處沖昏了頭。如今她清醒十分,也知道沈輕侯只是嘴上說說,不會為了她放棄家中的一切,再想起這句話,她只覺得是個笑話。

過去的她也不知道是被下了什麽迷藥,竟然覺得沈輕侯真情實意,可換來的是她在橋頭等了許久,等到船都開了,才換來沈輕侯的身影。

沈輕侯氣籲喘喘,手中的包袱也都很小,他看着陰沉的天對江枕月道:“這天恐怕是要落雪了,枕月,我們要不要晚些時候再私奔。”

“你還等得了嗎?”那時候的江枕月滿心滿眼都是離開這個家,她一把抓住了沈輕侯,将他帶上船,“等到什麽時候,等到媒婆來我家提親,等到我嫁了人?”

沈輕侯眼中有着遲疑,但是開了船是不能回頭的,他嘆了口氣道:“那便走吧。”

私奔是這樣私奔的,和話本子裏講的驚天動地一點也不一樣。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和少爺剛下了船,在驿站歇腳,荷包便被人偷了個幹淨。沒了錢寸步難行,後來連客棧都住不下了,沈輕侯不願意去賺錢過日子,在驚惶憂慮之中,在一個尋常的白日,被沈家的人找到,揚言要将人帶回去。

沈輕侯的哀求在冬日裏都是輕的,他說:“求求你們,讓我再和枕月說一句話,帶着枕月回去吧。”

“帶着她如何能回去,少爺還是不要為難我們。若你們一起回來了,那麽她便要賴上少爺您,我們如何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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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枕月是去當鋪,将自己頭上的金釵當了換錢回來的時候,才知道沈輕侯被人帶走的。她發了瘋地往沈輕侯被帶走的痕跡去尋人,可是雁過無痕,她并不能夠找到。

她還記得,在船上,在驿站歇腳的時候,她曾和沈輕侯暢想過,若是來日下了雪,兩人同賞雪景,也未嘗不是一種白頭。可如今,她看着荒涼四下無人的街巷,心也跟着冷了。

前幾日沒有落下的雪,終于在今日是落了下來,她仰起頭,任由着紛紛的雪花往她的眉間眼角湧來,她閉上眼睛,不知是雪還是淚水,滑落滴下來,濕潤了她的臉龐。

他們終究是沒有白頭,但是倒讓江枕月瞧見了人心。

花園的小亭子依着假山而建,本來是為了能登高賞景,可現下缺有些費勁。江枕月在床上躺了太久,腿腳的力氣不夠,還是芳菲攙扶了一把,才讓她勉強拾級而上。到了小亭子裏,芳菲要走,被江枕月攔住了手。

“你在這裏陪我。”江枕月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對着正坐在亭子裏的人走過去。

沈輕侯好些日子沒看到江枕月了,再見到江枕月是這樣咳嗽着的虛弱模樣,沈輕侯一下子慌了,眼眸中都是心疼。

“枕月,怎麽這樣子了。”沈輕侯剛要擡手,就看到江枕月往後縮了縮。

他有遲疑,不懂江枕月在躲他什麽。

“沒什麽,只不過是回來的時候,遭遇大雪,途中艱難。”江枕月說得輕描淡寫,她自己落座,将湯婆子放在了桌子上頭,給自己倒了杯茶。她的力氣不大,茶壺顫抖着,連水都要灑了點出去。

沈輕侯站在一旁看,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枕月,是家中難擰,我也是被人帶回去的。”

“不必多說,沈輕侯,我并沒有怪罪你。”江枕月對着沈輕侯笑了笑,她眼神示意沈輕侯坐下來,自己只喝着熱茶。

真好啊,還能喝上熱茶。茶水順過喉嚨往下,将江枕月冰冷的心暖化些,她眉眼微微舒展,在風雪中倒是我見猶憐的模樣,宛如缥缈的神女,就那樣不悲不喜地看着沈輕侯。

“今日我請你來,也是有別的事情想要與你說。”

“什麽事情,”沈輕侯坐了下來,“我這些日子與家中父親說了我們的事情,我說我這輩子非你不娶的。枕月,你再等等,等些時日,我們必定能夠在一起。”

“家中父母都阻撓,想必他們有他們的考量,沈輕侯,你我雖然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是也畢竟都長大了。兒時的事情都過去了,你我也不用再執着過去,就放手吧。”

“什麽意思,枕月,你難道不想和我成婚了嗎?”沈輕侯眉目緊張,他一時慌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又要抓着江枕月的手,但是被江枕月再一次躲了過去。

“你是,還在恨我嗎?”沈輕侯聲音帶着失落,“是在怨恨我沒有能夠堅持和你一起走嗎?”

“恨談不上,只是我不願意多花心思在你的身上了,以後你會有良配,不是我。”江枕月記得,自己的妹妹江枕溪是喜歡沈輕侯的,從前她不知道,是上一世私奔回來後,被家中的人厭棄,江枕溪到她的面前吐露心跡,她才知曉的。

既然以後沈輕侯都是要和江枕溪成婚的,這一世她何不成全了他們呢?

江枕月的話一出,站在亭子外頭的芳菲聽了個真亮,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枕月,都不相信這話能是從她家小姐的口中說出來的。方才芳菲就很生氣,若不是家中教導,主子說話的時候,下人是不能上前插嘴幹涉的,她就要上前給江枕月倒茶了。

這沈輕侯是真的沒有眼力見的,小姐身子還未痊愈,都拿不住茶壺,也不見他幫忙倒一點茶水。芳菲都為自己的小姐不值得,這樣的人有什麽喜歡的,可是她家小姐竟然說要放棄沈輕侯,芳菲的眼中都有了光亮。

“枕月,這是如何說起呢?”

“私奔一事,你自己先行回來,也算是愧對于我,若你心中真的有良知,還想要彌補,我給你機會。”江枕月不看沈輕侯的慌亂,兀自開口。

“我要你明日在城中廣貼告示,說我江家大小姐江枕月,并未與你私奔,也未與你有私情,你我二人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往後,我與你不再見面,曾經說過的話都一筆勾銷,不再作數。”

沈輕侯愣住:“枕月,你真的舍得......”

“沒有舍不舍得,沈輕侯,只是我不願意沉湎情愛了,失望過一次也就夠了,”江枕月喝完了自己手中的茶,站起身來,對着沈輕侯淡淡一笑,“至于你想不想要這樣做,也都在你。若是你不想要這樣,那麽這個告示我便會讓人去貼。”

女兒家的名聲最是要緊,江枕月再來一次,不會讓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落到她的頭上去。她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樣,遭受那些她本不該有的非議。

“枕月,我知曉了,我會這樣做的。”沈輕侯也跟着站起來,他的腳步停頓,終究是沒有再追趕上江枕月的步伐。

芳菲見江枕月走過來,連忙扶着江枕月下了假山的臺階。走到最後一級臺階,往長廊裏走,她們等着沈輕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走出了花園後,芳菲才看着江枕月說話:“小姐今日,好像比往常,更清醒些。從前夫人勸您和沈輕侯斷了關系,您是不聽的。”

江枕月伸出手,讓雪花落在自己的掌心,她看着那一抹純白變成水,滲進她的肌膚中,那一點冰冷的苦澀讓她笑了笑。

“從前不懂事,如今懂了,沈輕侯不是值得托付之人,也不值得我為了他背負流言蜚語。芳菲,我好像變得更自私了些。”

“這才不是自私呢,我若是您,只希望自己過得更好些。小姐,在芳菲眼中,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要緊,只要您過得好,就是芳菲最大的心願。”

人可不就是要這樣,過得自私些,才能快活些嗎?如今江枕月懂了,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但好在上天有眼,讓她還能有機會重來一次。

“小姐快別站在風口了,快回去吧,還有藥沒有喝呢。”芳菲勸道。

“好,等明日,你同我去城中看看。”江枕月點了點頭。

若一切順利,明日後她将會是嶄新的,無人敢非議的江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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