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極為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從客廳的包包裏一直傳到房間內。

寧施晴飄出去看到來電顯示。

“媽媽”。

她再飄回房間裏，看到王帶娣還抱着被子枕頭一動不動。

那電話鈴聲一聲緊勝一聲，根本不給人緩和的餘地。

明明平日裏王帶娣的手機鈴聲都是這個，偏寧施晴就覺得今天的鈴聲最催人。

眼睛紅得更厲害的王帶娣還是坐了起來，拖着腿到了客廳，開了包包，拿出手機，接聽電話。

電話剛接聽，王帶娣還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電話那頭就去傳來暴跳如雷的怒罵。

“死丫頭！你肯聽電話了？我跟你說，你識趣點的就立刻轉兩千塊錢給你弟！你不知道你弟一個男人，手上沒點錢花不行的？！就給你三分鐘時間……”

也沒開免提。

純粹是電話那頭的人嗓門太粗，導致聽筒都有了免提的效果。

寧施晴愣了一下，而後終于意識到為什麽王帶娣回來的時候會是這副模樣。

清官難斷家務事。

寧施晴一個鬼，更不大好管這種事。

王帶娣拿着手機，默默地将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一點。

她等着電話那邊的人都罵得差不多了，喘着氣不說話，她才将手機挪回耳邊，輕聲說：“媽，我是真沒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個月工資就那麽點，我還要還貸款，還要租房子還要吃喝，媽，我真拿不出。”

“拿不出？”

剛才還喘着氣的女人馬上又罵上了。

“我和你爸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大，你現在好不容易終于能掙錢了，才讓你補貼家裏多少，你就說你拿不出了是吧？！當初你要死要活的說要去讀書，我就和你說過，女孩子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

王帶娣眼圈又一次紅了，淚水就在眼眶裏不斷打轉，強撐着不掉下來，但鼻子不大忍得住，一抽一抽的。

寧施晴都聽得心裏發酸，難受得慌。

可電話那頭的人渾然不覺，自顧自地罵。

“就算讀書出來了，你看看，現在才讓你往家裏拿兩千，你就說沒錢，你看看隔壁家那個翠丫，人家現在是怎麽回家裏的？每一次回來都能給家裏代多少東西？你呢！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算算，你才往家裏拿了多少錢？人家翠丫三年前就往家裏幾萬十幾萬的送！”

女人越說，那音量就越高。

女人叫了兩下，就開始哎喲叫疼。

“不行了不行了，每次和你這個死丫頭說話，都要氣得我心口疼，我看你是存心要将我氣到短幾年命t的！”

緊接着，電話那頭換了個男人說話。

“阿娣啊，我看你媽是真難受，你也知道家裏艱難，你弟弟他讀書上學要花錢呢，還有啊，咱家裏這段時間也得收拾一下房子，你爺爺奶奶他倆都老了，啥活都幹不得，還一身的老人病，天天吃着藥，我和你媽得養老人啊，又有你弟弟要花錢……”

男人的嘆息聲很沉重。

“這算一算，我和你媽兩人就算是鐵打的，一天幹到晚，都得撐不住，真的撐不住。我倆這些年來，可就盼着你啥時候長大，能幫補一下家裏，要不可真一點希望都要沒了。現在總算看着你長大了，可你，唉……阿娣啊，要是連你都不幫我和你媽，你說我和你媽還怎麽過呢？”

王帶娣抽泣着喊了一聲：“爸……”

男人就繼續嘆氣。

“阿娣啊，你就再努力一點，行不行？你在大城市呢，賺錢比我們這山溝溝容易，你辛苦一點，還有指望，我倆再辛苦，就看家裏那點田，能幹點啥？天一不好，那就又什麽收入都要沒了……”

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和軟，可那一句句話照樣往人心窩裏捅，仿佛王帶娣只要不給家裏拿錢，就有多罪大惡極，簡直要将爸媽往死路逼。

王帶娣一直不作聲。

又到女人搶過了電話。

“總之我和你說，你要識趣的就打錢過來，不然我就帶着兒子，去你公司問你老板要錢！就說我們家裏過不下去了，要支你的人工！”

女人最後撂下一句狠話，就挂了電話。

王帶娣手上一軟，手機啪的一聲摔落到床上。

幸好有被子墊着，總算沒摔出什麽問題。

王帶娣整個人也往被子上一倒，緊緊揪住被子一角啜泣不斷。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寧施晴就眼睜睜看着她拿過不時震動一下的手機，開始翻聊天記錄。

寧施晴本來就離她近，再加上現在能力強了，也比較容易控制手機之類的電子産品了，寧施晴看到王帶娣新收到的消息。

有顯示【相信相愛一家人】的群聊。

群裏有繼續耍潑逼王帶娣給錢的媽媽，也有看起來充當和事老但同樣字裏行間全是要錢的爸爸，以及一個發着讨錢表情包的弟弟。

還有私聊窗口，看備注名就叫王翠丫，發過來的話都是說女孩子就該幫補家裏，王帶娣一個人在大城市裏打拼，還不知道以後能嫁一個什麽人家，還不如像她這樣，早早出去找男人，嫁得一個家裏有錢的好男人，現在在村裏都倍有面子，連帶着自己娘家一家人都能在村裏昂首挺胸。

寧施晴看得心頭火起。

這都什麽時代了！

竟然還有人這樣說話？！

她有心要勸王帶娣，但王帶娣正用着手機，她只能先等着。

她的力量還是不夠強，王帶娣一用手機，她就想控制手機劃動一下屏幕都不行，更別說要找一個合适的輸入框，打出長串的字。

王帶娣看完了群裏的消息，又看完了王翠丫的私聊，王帶娣就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大抵王帶娣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難看。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再用手揪着自己嘴角往上提。

哪怕做到這種程度了，她都沒辦法真的笑起來，那嘴角還在拼命往下耷拉。

王帶娣不再勉強自己。

她任由自己嘴角往下垂，然後拼命抽鼻子，将想要往外湧的鼻涕吞回去，一如她在将心裏的苦都往回吞。

她還在一遍又一遍地點開聊天窗口。

家人群的、王翠丫的，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看着看着，王帶娣就關了手機屏幕。

但馬上，她又開了屏，繼續看。

忽然，她又收到了一條新的私聊。

這次發私聊給她的人正是她弟弟。

【弟：姐，媽說你會給我轉兩千的，你什麽時候轉給我啊？我這裏急着用，你快點。】

王帶娣的呼吸都明顯加重了。

她狠狠抽了一下鼻子。

快速打字。

【我說了，我沒有！我賺到那點錢除了我自己必須花銷那部分，剩下的不全一發工資就轉給媽了？我現在還哪裏來的錢！】

【弟：別人家的姐不都讀着書就有一堆人送禮？姐你就每個人送東西給你啊？你留下的花銷，就先給我用着呗，你找別人一起搭夥過日子，那不就熬過去了？】

王帶娣氣得都捏緊了拳頭。

偏她那弟弟還不肯放過他。

【弟：像翠丫姐那樣就挺好的，翠丫姐那弟天天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還将爸媽都氣着了，前兩天媽就被氣得心口疼了一回，好像都要吃救心丹了，姐，你什麽時候能學學翠丫姐啊？】

王帶娣立刻選擇了撥打語音電話。

一旁的寧施晴有心要攔，卻攔不住，只能急得轉來轉去。

這什麽破弟弟啊！

明擺着是要麥姐姐！

可怎麽王帶娣就看着弟弟說媽被氣得心口疼，就忍不住要打電話回去呢！

這可不就是被人吃定了？

王帶娣的弟弟卻沒那麽快接電話。

王帶娣連着打了兩回，寧施晴才聽到了一道嬉皮笑臉的公鴨嗓。

這應該是變聲期的少年，那聲音特別難聽。

“姐，你怎麽打電話給我了？是不是你要轉錢給我了？你放心啊，我都準備好了，你轉給我我馬上就能收的。”

王帶娣黑着臉問：“你先說說媽咋回事？怎麽會被氣着的？”

電話那端似乎有口哨聲，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聲音。

不過寧施晴聽得不怎麽真切。

只有王帶娣弟弟的聲音明明白白地傳過來。

“哦，你說那件事啊。還不是翠丫姐前兩天回了家，還給她弟弟帶了一身名牌衣服名牌鞋子？好像說随便一件都要幾千塊的。王榮天就在爸媽面前炫耀呗，不就把媽給氣着了。”

王帶娣臉色又變了變。

“行，我知道了。挂了。”

“別啊姐……”

她弟弟不大正經的聲音呗強行中斷傳輸。

王帶娣呆呆地看着和弟弟的聊天窗口。

她放下手機，無力地扯過被子，罩住腦袋。

但這次輪到她弟弟給她打電話了。

一聲接着一聲的鈴聲，好不容易熬到一次鈴音結束，又是新一次。

王帶娣惱怒得嗖的一下扔開被子坐起，接聽。

她惡狠狠地沖電話那頭低吼：“暫時沒錢！你先等着！你好歹得給我籌錢的時間吧！”

她弟弟應得更爽快。

“好，那就辛苦姐咯。不過姐你可要記住，你明天要還沒辦法轉錢過來，媽就真的會去你公司的。”

這次，是王帶娣弟弟主動挂的電話。

王帶娣無神地盯着手機，忽地凄然一笑。

“寧姐姐，你看我，是不是很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