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衆人瞎猜的第一天

第12章 衆人瞎猜的第一天

兩刻鐘後，宴會散場。

不少人走出殿門就看見下方那并排坐在臺階上的兩人笑得開懷，他們面前還有一只累的趴地上躺屍的肥鳥。

其中一個無疑就是中途離場的裴老丞相，而另外一個……？

“那人是誰？”

“和裴老丞相坐在一起的那個？”

“不認識，看身型眼生的很。兩人聊的挺歡樂的？”

諸如此類的疑惑，議論紛紛。

後一步出來的葉爹看衆人都堵在門口，不走，有些奇怪。

“這是怎麽了？”

他身邊一人指底下坐着的兩人，道：“你看那人。這些年來，可少有見老丞相這麽高興的時候，也不知是哪家公子能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旁邊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不過當真是看着眼生……”

旁邊之人七嘴八舌，葉爹遠遠的瞧那背影，越看越眼熟。

他扯開嗓門兒試着喊了一聲，“兒子——”

一聽到這熟悉的呼喚，葉昭幾乎是下意識就回過頭，答的又響亮又清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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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人群炸了，葉爹也被吓了一跳，敢情兒還真是他家兒子啊！

“誰？剛才是誰喊的？”有人詢問。

大半的人幾乎是立馬就瞄準了剛剛那猛的發聲的葉爹，“葉大人？？”

有人不明所以，“哪個葉大人？”

葉遠在朝中的存在感一貫很低，一時沒想起來的人經人解釋也反應過來那是誰了。

“戶部侍郎葉遠大人啊！”

然後就順理成章的推論出來了，“那是葉昭？！！！”

“誰？葉昭？！就是那個寶貝纨绔疙瘩？”

“不會吧？怎麽可能是葉昭啊！”

“葉大人不就一個兒子嗎？除了葉昭還有誰？”

“……”

看已經一起慢慢走上來的兩人，衆人先前的疑問是徹底沒有了，只餘驚訝。

但慢慢的，有人的眼神裏慢慢多出了點微妙。

“兒砸！！！你這是怎麽了啊？”

葉爹擠到衆人前頭，看着自己小可憐兒的兒子。

葉昭左手還拿着一只雞腿沒放下，額頭上青紫了一大塊兒，就像是被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頓一樣，身上髒兮兮的。

葉爹當即忍不住兩眼含淚，他身邊的人卻被他這一嗓子喊的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兒砸啊，你這是受了什麽欺負啊！怎麽搞成這幅樣子啊！”

“有沒有受傷？身上傷哪兒了？”

“哪個王八蛋幹的？！看老子不剝了他的皮！！！”

葉昭被葉爹轉過來又轉過去，好險制止了他爹似乎想扒他的衣服查傷的舉動，“爹，爹，我沒事兒，真沒事兒！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說罷，葉爹才停下那讓人看了好一陣兒牙酸的慈父關愛。

紛紛想道：“葉大人果然不愧是寵兒狂魔。”

但顯然，他們還是低估了寵兒狂魔葉大人對兒子的寶貝程度。

他注意到葉昭手上拿着的雞腿，瞬間心領神會，“兒砸你是不是沒吃飯啊？來，正好爹那桌的菜品還沒撤下去，我們還可以進去吃！”

衆人紛紛無言以對：“……”

怎麽有種蹭吃蹭喝皇宮禦宴的趕腳？

說着葉爹就要拉着葉昭進去，葉昭連忙拒絕，“不不不，不用了，爹。我已經吃飽了，真吃飽了，剛剛裴安讓人給我拿了好多好吃的。”

葉爹第一反應是兒子吃飽了，沒餓着。

第二反應就是，“嗯？誰是裴安啊？”

葉昭聞言立馬給葉爹介紹自己新交的小夥伴，“喏，就是這位。裴安！”

沒錯，經過剛才那短暫的相處，裴世安不僅将葉昭的事都摸清了個七七八八，兩人甚至已經上升到了自如的稱呼對方姓名的地步。

然，葉昭說完，此處一靜。

不少人臉上一片麻木，更有人像是吞了只蒼蠅的表情。

裴世安一手牽着系鹦鹉的細鏈，安安靜靜的站着，聞言，主動朝葉爹微笑了一下，“葉大人安好。”

不不不，不敢當！

葉爹吓的渾身的肥肉抖了一抖，趕忙拱手陪笑道，“老丞相安好！犬子無狀，讓您見笑了。”

喵喵喵？？？

葉昭回頭看自己的新朋友，誰？老丞相？

如果沒記錯的話，魏國好像只有一位老丞相……

裴世安！

我去！

葉昭才反應過來。

裴世安已開口道：“無妨。我與令公子一見如故，朋友之間不必計較太多。你說是嗎，葉昭？”

望着裴世安看過來的眼神，葉昭心裏有點小慌，勉強維持淡定，“……是，沒錯。”

他除了這個還能說什麽，意外是有點意外，但回想起他之前與對方的相處，再去想裴世安那四個字——一見如故，或許，真有些像……

葉昭如此想到。

葉爹頓了一下後，幹巴巴的笑了兩聲，又接着寒暄了兩句。

被衆多視線包圍着的葉昭沒想到自己交了個名人朋友，面上倒是一如平常，他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折扇的扇骨。

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從右側傳來，“诶？我怎麽看見樞大人了？”

衆人聞聲看去，是工部尚書宋和。在他旁邊是其他幾位尚書大人或前或後的走出來，葉昭聞聲轉頭看過去。

一眼看見他臉的幾人皆是一驚，“樞大人？！！！！”

語驚四座。

葉昭還來不及否認，就有一人徑直沖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臉猛瞧，一邊喃喃道：“……怎麽沒有？”

說罷，他粗暴地拔開葉昭額上的碎發，手指擦着眉心的位置，力氣不小還正好壓着葉昭額上的傷處。

葉昭吃痛，趕忙推他，“嘶……松開松開！幹什麽？！”

極其護崽兒的葉爹一看這架勢還得了，管他扒着自己兒子的是誰呢，二話不說仗着他的體型優勢就把人一把拉出去甩了好幾步。

裴世安轉頭看了一下眉心被搓紅一片的葉昭，皺了下眉，“衛西揚，你幹什麽。”

說着，有意無意的擋在葉昭面前。

裴世安辭官後，被封安國公。而被喚作衛西揚的，便是曾為魏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将軍，與裴世安一樣，他早早的便卸甲歸田了，後被封鎮國公。

與裴世安的儒雅溫和不同，他哪怕是老了，依然帶着股烈氣與張揚，銳利的眼神直直的刺向裴世安身後的葉昭，口中的話卻是對着裴世安說的。

“你看清楚，那個人他不是天樞。哪怕長的再像，你看看他的眉心，哪有赤焰紅紋？！”

“裴世安，你是老眼昏花，眼盲心也盲了嗎？”

他如此質問道，氣氛驀的僵滞下來。

安國公與鎮國公兩大人物對上，誰敢插話？

葉爹也在認出被自己甩出來的人是誰後，有一瞬間的麻爪，然後就裝作什麽都沒做過的樣子，安靜如雞。

葉昭卻是因着剛才那人的舉動，心情很是不好，任誰被人上來逮着傷處按，又說話口氣難聽，心下都不會舒服。

裴世安面色冷漠。

葉昭自他身後走出，煩躁的一開折扇，慢手輕搖，直視着衛西揚，語氣不辯喜怒：“那敢問您又是哪位？我何時說過自己是天樞了嗎？老大人既眼不盲心不瞎，又何必多此一手。當真是老當益壯！”

嘶~~~

那可是鎮國公啊！

有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聽聽這語氣，當真是百轉千回，妙意無窮，各種滋味兒在其中，特別是那最後四個字，撲面而來的諷刺糊了衆人一臉。

葉昭怕不是找打？

衆人一驚，葉爹趕忙把自己兒子護在身後，笑的一臉和善又無辜。

然，衛西揚和另外幾人卻沒有關注話裏的意思，而是，視線全被葉昭手裏的扇子吸引了過去。

衛西揚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聲音發緊，視線随着葉昭的動作上下晃動着。“你……你手中的扇子哪兒來的？”

其餘幾人也想問，葉昭随意應付道：“這個？當然是我家的東西了。”

他答的風輕雲淡，幾人心中卻掀起一陣巨浪。

“胡說！不可能！”衛西揚當即反駁，還想說什麽卻被人打斷。

“葉昭？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該在家嗎？”

從另一邊門走出的各府女眷，見他們這群男人不過去反而圍在一堆，有些好奇，三三兩兩的走了過來。

葉夫人在看到葉昭的一瞬間是驚訝的，驚訝過後就是疑惑了，走近上下一打量葉昭，心裏有不好的猜測，臉色難免認真了些。

葉昭一看見他娘走過來，心叫不好！

他将手中的扇子下意識就往身後一藏，“我……我……我……”

我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爹可以不糾結這些問題，但他娘可沒那麽好過關。

于是，衆人就見先前連鎮國公都敢怼的葉公子，一下子慫了，一臉緊張的樣子。

葉夫人也沒抓着這個問題不放，她頓了頓，看見葉昭的動作，問道，“你身後藏的什麽？”

葉昭當着左右後面的人的面兒撒謊，反手就把那幾乎要被人遺忘的雞腿扯了出來，還把手裏的扇子沖着後面的裴世安晃着，意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他笑的一臉乖巧，“雞腿，娘你要嗎？”

要不是看了全過程，現在指不定就信了的衆位官員，“……”

葉夫人果然沒那麽容易糊弄，板着臉，“另一只手。”

身後，葉昭瘋狂的給裴世安暗示，裴老丞相不過是慢了一秒，就當着衆人的面兒積極配合，把扇子接了過去。

葉昭也就放心的把白嫩的手心一伸，笑道，“娘。宴會都散了，你是來找我和爹回家的吧？”

葉夫人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家了。”

“好。”葉昭走過去扶住葉夫人的胳膊，回頭好似跟朋友道別，“我們下次再見。”

裴世安笑，将扇子慢慢藏進衣袖，對葉昭的暗示心領神會，“好，我一定記得。”

遂，葉昭放心的走了。

葉夫人卻是看裴世安有些眼生又有一絲眼熟，當時坐的遠，在宴上她根本連裴世安的模樣也看不清。只疑道：“這位是……？”

一時衆人紛紛保持沉默。

葉夫人的視線瞥見對方袖間露出的一小節扇骨和上面墜着的扇墜，腦中想了一下，猛的想起什麽，“這扇子不是……？！”

她猛的轉頭看向葉昭，先是震驚，後神色複雜。

顯然她不僅知道這把扇子的來歷，還知道是葉昭把它拿出來的，這後面的話雖猛的收住了，卻引人無限遐想。

葉爹當然是心向着兒子的，“什麽扇子？人家的扇子怎麽了？”

這又是一個裝傻充愣的好手！

其他人看着葉爹的神演技，心想。

他問完，衆人只見葉夫人看向裴世安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遲疑，想開口說什麽，又遲遲不說。視線一直撇向對方袖間的東西，像是想開口要回這個東西。

最後，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斜了眼葉昭，“走。回家。”

那一眼，好似隐忍。

葉昭直覺她娘情緒不對頭，乖乖的跟着他娘走了，在旁人看來卻頗有些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兒。

葉家三人頂着周圍一圈兒人各異的神色，走出包圍圈兒。

“呱……呱……老大，老大……大哥……”

方才還蹲在裴世安腳旁累的躺屍的鹦鹉這時又聒噪起來，朝着葉昭的方向左右搖擺的追出去幾步，奈何被銀鏈拴住了腳踝，一個勁兒的往前撲騰。

“呱……呱……主人……主人…”

“呱呱……爸爸……”

葉昭猛的步子頓了一下，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但他卻不知那代表什麽，表情微愣，似是想回頭，葉夫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快走！”

葉昭便只好作罷。

那最後兩個字好似聽着有些不一樣，後再聽，還是一陣令人頭疼的“呱呱呱”。

可能是他聽岔了。

葉昭如此想道。

葉昭的背影越來越模糊，身後，那只鹦鹉直立在原地，轉動着黑豆般的眼睛，昂首挺胸又叫個不停，“渣渣……渣渣……一群渣渣……”

叫了好幾遍，又說出一個長句，“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愚蠢的人類……你們……”

霎時，好幾人的臉上色彩缤紛。

這鹦鹉，今天可算是讓他們重溫當年的這句話帶來的打擊了。

“閉嘴！”

衛西揚率先忍不住。

誰知，鹦鹉好似成精了一般，“決鬥……決鬥……”

說着撲扇着翅膀要朝衛西揚沖過來的架勢，奈何還是只能原地撲騰。

衛老将軍已經不是當年的衛小将軍了，不跟這只蠢鳥計較。

他伸手，“把扇子給我看看。”

裴世安費力拉住銀鏈，沒有動作，“你方才已經見過了不是嗎？還在懷疑什麽？”

在場許多官員都沒有見過鎮國公此刻的模樣，神情說不出的複雜，似悵惘似矛盾，似喜似悲。

他久久的沉默的伫立着，那雙眼中竟浮現出淚光，半晌兒，只聽裴老丞相幽幽的嘆了一句，“你看，連小二也知道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是他回來了。天樞真的回來了。

裴世安腳邊的鹦鹉已經算是鳥中高齡，今天累了這麽久，也沒力氣再折騰了。

他彎腰抱起鹦鹉，裴雲庭從人群裏走出來，“父親，我來吧。”

那只鳥看着就壓手，裴世安躲開對方的手，只淡淡扔下一句，“不用。”

然後，慢慢的走下石階。

身後，一群人陷入了突然的安靜之中。

有很多人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看明白的人那臉上的震驚，絕對是一件不小的事兒。

但他們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件大事兒。

宋尚書早被吓得酒醒了，此時才忍不住失聲道：“那不會是天樞大人的兒子吧？！！”

“天樞大人有兒子？！！”

震驚到無以複加的一句話別提多大聲兒了，響起在這一整片兒的人堆裏，端的是驚天動地，一把年紀了表情崩的徹徹底底。

頓時，石破天驚。

他不敢置信的轉頭問他旁邊的老對頭——戶部尚書。

“你看到沒有？那年輕人簡直跟樞大人長得一模一樣啊！他手裏還有……”

戶部尚書是個精明的小老頭兒，順着一把山羊胡子，淡定的模樣和一旁方寸大亂的宋尚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到了看到了……我又不瞎！”

或許是被他冷淡的反應一涼，年紀大了的宋尚書臉上逐漸恢複冷靜，只一顆心還砰砰亂跳着。“哼，老夫不與你不多說。”

說着，甩袖離去。

衛西揚像是被他的話驚醒了一樣，擡頭望向遠去的裴世安，又微一垂眸，不知在想什麽，後一言不發的也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