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血腥過往

第28章 血腥過往

與此同時，皇宮，青鸾殿。

殿中溫暖如春，空氣中彌漫着馥郁的香氣，入目所見一切皆精致貴氣，無一不精。

殷貴妃平日裏素愛一襲紅裝，美的妖嬈多姿，豔麗無雙，如今因着長公主之故，換了一身素雅的白色宮裝，妝容清淡，未點珠翠，坐在上首，斜伊着靠在金絲玉囊枕上，神色頗顯懶散，“爹，您今天舍了四侄女兒，倒是可惜了。”

雖是已長大成人的二皇子的母親了，卻也難掩絕色，一挑眉一回眸間自帶風情。

殷國丈坐在左邊的座椅上，一雙蒼老的眼睛略顯渾濁，臉上帶着沉思，聞言回道，“不可惜，不過一個庶出的孫女，舍了就舍了。”

殷尚書看了一眼自己爹，心中到底還是做不到一點兒波瀾不生，遲疑了片刻，開口道，“那畢竟是兒子的女兒。”

聞言，殷國丈側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半點不在意，“我問你，她和那張家小子的事兒你可知情？”

殷尚書一頓，“……知道。”

可張祖耀的爹是太子那邊的人。于是，殷國丈問他，“你打的什麽主意？”

“張家想轉投我們門下，便在數月前派那家中嫡子張祖耀開始秘密接近四丫頭，起初，我是瞧不上他們家的。但爹也知道，六部之中，只有一個兵部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其餘五部想要安插人手太難了。”

尤其是戶部。殷尚書慢慢說道：“張家雖勢微，但張大人好歹算是戶部一員，資歷不淺，又是太子唯一在戶部的耳目，我便想……”

他還未說完，殷國丈便開口打斷，替他說完後面的話，“你便想秘密聯合他，給太子身邊埋一個暗樁？必要的時候反咬太子一口？”

“糊塗！”殷國丈猛的拔高音量，一拍案桌，面帶薄怒。

殷尚書一蒙，疑惑的看向他爹，忍住跪下認錯的欲望。

“你當錢老頭兒是吃素的？”一看殷尚書那畏縮的模樣，殷國丈就來氣，心裏對自己的這個兒子是一百個看不上，但無奈何誰叫那是自己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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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冷哼了聲，“他能不知道戶部裏的人，心裏都裝的是什麽鬼？”

“六部裏，戶部、工部、禮部，三部尚書都是跟你爹同一朝的老人兒，那些人，都是經過天樞大人一手培養，沒一個傻的，他們也只忠于陛下。你以為，錢老頭兒真能讓太子的人混進戶部待着？”

不過是有意為之而已。殷國丈蒼老的臉上帶着點感慨，眼中是諷刺，斜了殷尚書一眼兒。

“你也不想想，陛下能讓你做這個兵部尚書是為什麽。這麽說吧，要不是你爹我退位，你大概這輩子都成不了兵部尚書，也別想進其餘幾部。”

殷國丈嘆道：“有時間，你還是摸清楚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是什麽鬼吧，別到時候栽了還不知道栽在什麽人手上。至于其他的，暫時就別多想了……”

他道：“兵部，我殷家獨大，你還不許太子在別部插個眼線？到時候，怕是陛下也看不過去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話，卻點醒了殷尚書。

是了，難道這一切都是陛下默許的？

太子終歸是太子……

！

殷尚書一驚，連忙低頭認錯。

殷國丈一句話也沒說，只嘆了口氣，心中只恨殷貴妃未能生的個男兒身。

殷貴妃看了看哥哥慚愧的模樣，半是有意緩解氣氛，半是認真的說起另一件事，“爹，葉昭真的很像天樞大人嗎？”

殷國丈一時沒說話，然後看她，反問：“今日長明殿中的畫像你沒看見？”

殷貴妃一頓，想起後來見到葉昭的場景，補充道：“不，兩人長的像我看見了。但我指的是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這個範圍就可大可小了，從那短時間的接觸來看，殷國丈對葉昭所知有限，他忖度了一會兒，道：“像。也不像。”

殷國丈神色略微失神，語氣中也不乏奇怪，“今日在長明殿中那麽久，我特意注意過葉昭，一眼看去，我并未覺得他有多像天樞大人，甚至能讓人下意識忽略掉那張與天樞大人十分相似的臉。”

“可……你不知道。”他的語氣一沉，“在我再見到葉昭的時候，我甚至有種看到了天樞大人的錯覺。”

他垂頭看向自己微微顫唞的手掌，掌中什麽都沒有，可那一刻，手的顫唞并不是因身體的蒼老，而是因，那久違的恐懼。

好像深入骨髓，時隔多年，今日再次發作。

他不自覺的喃喃道：“太像了……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一樣……”

“眼神，動作，甚至是說話的口吻……”殷國丈一手撐着頭，好似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都太像了……”

“爹……”殷貴妃輕輕喚了一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看見殷國丈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驚慌和恐懼，另外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殷國丈喝了口茶，平複下自己的情緒，又道：“可葉昭不像的時候，也和天樞大人南轅北轍。”

這話聽着有語病，但只要代入他的感情來看，才能懂他是什麽意思。

是說葉昭像起來是真像，不像起來又是真不像。

好吧，确實矛盾。

殷貴妃正在思考，突然聽她爹一警惕過來，道：“你想對葉昭做什麽？”

好似此刻葉昭才是他的孩子，自己倒成了個惡毒婆娘。殷貴妃一默，看了一眼她爹，興致缺缺，“……沒想幹什麽。您老別太緊張了。”

心道，她爹果然對天樞大人恐懼甚深，連帶着對葉昭也有些陰影了。于是，她直接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葉昭真是天樞之子？”

這個問題殷國丈也不好回答她，但沖今天所見所聞的一切，他吐出個答案，“十有八九是。”

好吧，看來傳聞在殷國丈這裏也定了風向，另外兩人心裏對此事有了底。

接着又聽殷國丈跟殷貴妃提醒道：“葉昭的身份陛下已經在查了，你別忙着做什麽。聽說已經有人盯上葉昭想殺他，我們還是離遠點兒，小心被卷進去，惹的一身腥。”

局勢不明的時候，殷國丈一向保守起見龜縮不動，狡猾又謹慎。

很難想象，他當年到底是怎麽得罪天樞大人，被給予那樣的警告的？

另外兩人好奇問了一句。

殷國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女兒，半天才吐出一句，“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罷了，不必再提。”

……

看樣子是被打擊的不輕。

可能是自覺臉面有些挂不住，殷國丈開始拉人下水，“你們以為，怕天樞大人的就我一個？當年滿朝文武誰不怕啊？個個上朝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生怕出一點兒差錯。就是錢老頭他們，雖一個個看着對天樞大人崇敬有加，但也是敬畏各半。”

殷尚書好奇了，“天樞大人動不動就殺人？脾氣不好？”

可也沒聽說天樞大人是這樣一個人啊？

另外兩人眼中帶着疑惑。

殷國丈冷笑，“論脾氣暴躁誰比的過衛西揚啊？”

臉上的笑沉了下來，“天樞大人一般不殺人。”他說的是一般，那就是說還有不一般。

果然，只聽下言道：“但殺起人來，便是人間地獄。”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難言的恐懼，整個人好似想到了什麽可怕至極的畫面，話語一度不想繼續，但頓了頓，還是吐出一句，“你們知道，二十多年前，魏國九大世家嗎？”

二十多年前，他們還小，還不怎麽知事。但世家，大族，這兩個詞彙好像很少能在魏國出現，就是如今也不常見。

這段歷史記載他們還是知道一些的，卻也不太清楚。

“那時，九大世家如日中天，占據魏國大半江山，就是以如今我們殷家的權勢地位，怕是也不及其中任何一家。可就是這樣強大的存在，也被天樞這個人，盡數抹除。”

另外兩人一愣，什麽叫……抹除？

“那時，國制與現在大不相同，世家當道。一個大族世家少說千百人，九個，便差不多萬人。可一昔之間，滿門被滅，滅的徹徹底底，上到主人，下到養的從兵奴仆，一個不留……”

“那數年間，魏國何人再敢稱世家啊？”他滄桑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惶恐，長嘆了一口氣，“沒有了……”

“整個朝堂空了一半，所有的官員皆是重新選拔，如今的魏國，完全是自天樞起，重新立的一國。五年，五年啊，就叫魏國改天換地……”

“這樣可堪累世的功績。實打實，屍山血海堆出來的威名，你們怕嗎？”

殷國丈的話緩緩說完，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殷尚書聲音艱澀道：“我們都沒聽說過這件事……”

殷國丈嘲諷一笑，“你們這些後來人當然沒聽說過，想攪起風浪的人都死完了，誰會沒事兒到處宣揚這種事情？”

“不影響國家安定，不妨礙國家發展，不沒事兒找事兒，不跟天樞大人對着幹。”

殷國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前面兩條是天樞大人常說的，沒人敢犯。中間一條則是當時所有朝臣心照不宣的。”

“那最後一條是……？”殷尚書聽他說完前面的幾條，就息聲了，下意識疑問道。

下一秒，殷貴妃給了他一個眼神，意思是住嘴。

“？”殷尚書剛覺得奇怪，就見他爹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一點兒不覺心虛和慚愧的幽幽道：“那最後一條就是現在還能有殷家在，你爹我奉行的鐵律。”

殷貴妃和殷尚書：“……”

可能是兩人的表情太過沉默，殷國丈挑了挑眉，“怎麽？覺得你爹慫？”

殷貴妃微笑，掩住眼底的尴尬，輕輕說了一句，“倒也不是，天樞大人這般的厲害人物，何人敢置疑？就是……”

就是她爹說的太直白，叫兩人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不自在。

殷尚書輕咳了一聲，沒說話。

想起當年的時光，他指出其他幾個人，“你爹我還算好的，其他不少人，連同宋老頭兒在內，他們那完全就是天樞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死忠到底。”

殷國丈的表情毫不掩飾的鄙夷，好像想起來某段回憶，沒差嫌棄的“咦”出聲。

另外兩人想了想，大概能想見當年滿朝文武見了天樞大人是什麽模樣了。

不過這樣也有令人擔心的一點，“可若朝堂上下皆以天樞大人馬首是瞻，萬一天樞大人做出什麽不好的決措，那……”

“不好的決措？”殷國丈斜眼看殷尚書，不帶感情的呵呵一笑，“當年整改國制的時候不少人也覺得天樞大人做錯了，整治朝堂、修改律法、改建天上京，乃至施行其餘各種各樣的舉措……”

“呵……用宋老頭兒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天樞大人沒有錯。”錯的全都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

當然，殷國丈又慢悠悠的開口道：“怎麽說呢，天樞大人也不是個獨斷專行的人，相反，他還挺希望我們能多想出一些于國于民都有用的好想法兒。”

“常說讓我們敢想敢做。但是……”殷國丈摸着自己一把大胡子，臉色糾結，直接跳了一大段，來了一個總結。“反正，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天樞大人說什麽，我們做什麽。邊做邊學。”

前面說的還可能是當年的狀況，雖然過程被他爹省了，但他們還是能想到的，無非就是自己錯的多了就學乖了，基本不去質疑了。

但那最後四個字絕對是他爹和一些人的感悟！

另外兩人想道，一時間又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本來只是想聽聽他爹對葉昭之事的看法，沒想到就聽到了一段當年天樞大人的威風過往。

真是……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