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是記得的

他是記得的

初夏到來,距離高考也僅剩下最後一個月了。

最近秦盼倒是很快活,自從上回早晨出門遇到祝赫,他便記下了時間,每天特意在同個時候出門,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以前他也不是沒有這樣守株待兔過,但祝赫畢竟不可能天天掐着準點出門,又還得等魯冰喬一起,所以偶爾才能碰上一次。

但現在不一樣了,魯冰喬已經住校,而祝赫大概也是要在高考前争分奪秒,每天出門都特別準時。只要秦盼也準時出門,準能遇到他。

每天早上,兩個人見到了會互相打個招呼,然後一前一後地騎車去學校。這是秦盼每天最快樂的時間,沐浴在晨光和微風裏,偶爾聽見小鳥的叫聲,路上車流不止,行人匆匆,而喜歡的人就在前面,近得只要伸長手臂就能抓到他的校服衣角。

到了學校門口,兩個人會選個攤子買早餐,祝赫偏愛包子,秦盼偏愛糯米飯,不過一般是哪個攤子人少就去哪買,好在兩個人也都不挑食。

有時候秦炎也會加入他們,一路笑鬧着去到學校。不過由于這學期他過于勤奮,大多數時候都會走得更早一些。

也有一回秦盼關掉鬧鐘又睡了十多分鐘,險些就要遲到,他火急火燎地洗漱出門,沒想到一出巷子口就看見祝赫還在前面那個丁字路口等紅燈。他快速騎上去,一個剎車,前輪撞到了祝赫的自行車後輪。

祝赫回過頭來看他,他同病相憐地笑道:“祝赫哥,你也睡過頭了啊?”

這時綠燈亮了,祝赫踩動單車:“快點吧,不然早餐都沒得買了。”

秦盼珍惜如此重複的每一個早晨,同時也清楚地知道,這樣的日子剩不了幾天了。

等這個夏天結束,祝赫将去到遠方開啓大學生活,他們不會再常常見面。祝赫跟魯冰喬或許會分手,或許最終能完成一場愛情長跑,成就一樁青梅竹馬戀人修成正果的佳話,但那都是他無法參與的未來了。

于是他會想,要不然就把這段暗戀結束在這個夏天吧。只要下定了決心,又隔着遙遠的距離,那些翻湧的情愫總會淡去的。就像一場無論多麽滂沱的暴雨,雨後的陽光與高溫都将帶走地面所有的水滴,不留下一絲痕跡。

相比起來蘇武夷就無憂無慮得多了。由于學校要用作高考考場,期間非高三的學生們可以放四天假,午飯時他就在跟秦盼讨論假期的計劃。上回去烏琅山的體驗很不錯,于是他便提議這回也找個近點的景區玩玩。

秦盼卻說:“我不去了,我哥要考試呢。”

“他考他的,你玩你的,這有、有什麽影響?他也不會因為你待在家裏就、就多考幾分啊。”蘇武夷為了說動他,又建議道,“再說了,我們不是放、放四天假嘛,我們五號六號去玩,六號晚上就回來,不、不耽誤你陪你哥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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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盼認真考慮了一下,到底是沒答應:“還是等放暑假再一起去玩吧,到時候把我哥他們也叫上,人多才熱鬧。”就像去年那樣。

“暑假都熱死啦!出去玩也玩不好。算了,我再去找別人。”蘇武夷道,“沒想到你那麽粘你哥。”

秦盼撓了撓頭:“也還好吧。”

但他心裏知道蘇武夷其實沒有說錯,現在自己長大還好些了,小時候他确實是很依賴秦炎的。

那時候爸媽在外面忙業務,兄弟倆被托管到祝赫家或者別人家裏,他跟秦炎在一起的時間比跟父母在一起的要多得多。在他還膽小怕生的年紀,每每待在外人家裏都會感覺拘束不安,只有緊粘着哥哥才能踏實些。

而秦炎在社交上确實有點過人的天分,跟誰都能玩得好,而且輕易就可以成為人群中一呼百應的核心。膽小怕生的秦盼便是他身後一條甩不掉的小尾巴,也由此才會跟祝赫、魯冰喬、蘇武夷等人混熟了。

秦炎是他人生裏的第一個玩伴,從出生到現在十六年,兩個人還從來沒有分開過。所以他從心底希望秦炎不要去北京,那裏太遙遠了。省城就有不少挺好的學校,如果哥哥是在省城讀書,就可以經常回家了。

如果他注定要去到遠方,就多珍惜一點現在相處的時光吧。

秦盼問蘇武夷:“你有沒有想過将來要去哪裏讀大學?”

蘇武夷說:“随便吧,反正我不想離家太遠。”

看來人與人的想法确實相差巨大,不過現在說這些也為時尚早。秦盼道:“我也不想去太遠的地方,但是太近又沒意思了。不過還有兩年呢,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還是先把期末考試考好再說吧。”

蘇武夷問他:“你上回考試排、排多少名?”

“五百四十多。”

“我們老師說,往年差、差不多三百五之內可以上211。”

秦盼盤算了一下,自己努力一把沒準也行。

蘇武夷吃飽了,邊收拾餐盤邊說:“我是沒、沒那個能耐,能保個一本就行。反正我爸媽也、也不指望我多有出息,能健康平安他們就高、高興了。”

秦盼知道他小時候因為生病留過一級,想來這一家子應該都不會太過在乎成績,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蘇武夷之所以不想離家太遠,估計也有父母牽挂的原因。

秦盼勸道:“你要健康就少吃一點吧,不然真要三高了。”

蘇武夷怒道:“滾啊!”

很快就到了高考前夕,這天是考前最後一天上課了,老師交代大家要把自己位置上的所有東西帶回家,連一張紙片都不能留。秦盼中午就搬了一些書回去,下午放學再把剩下的也扛上,再加上筆筒、書立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書包被塞得滿滿當當,手裏還得再拎着一些。

負重行走到單車棚,拿了車剛騎出沒多遠,秦盼感覺腳下不對勁,低頭一看,單車居然掉鏈子了。這輛從剛上初中起就跟着他的老車,到底還是疲憊罷工了。

秦盼也不會修車,身上又還揣着一堆東西,推着單車往前走也不是,往後退也不是。這時有人騎着單車在他身邊停下,問:“你車壞了?”

秦盼轉頭看去,竟是祝赫。

祝赫說:“我搭你回去吧。你的單車過後再來拿。”

秦盼望向那個曾經專屬于別人的單車後座,有些傻眼了。他不知道祝赫還記不記得去年自己在河邊喝醉後說的胡話,那個願望竟然在祝赫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天實現了——還是他主動邀請自己的。

祝赫見他愣着不動,又催道:“快上來吧,你不是想坐這嗎?”

原來他是記得的。

秦盼也顧不上難為情了,把單車又推回棚裏鎖好,小跑着來到祝赫車後,一屁股坐了上去。這也許是唯一的一次機會,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有了。

他自己就有一百來斤,還背着個老沉的書包,分量着實不輕。祝赫在剛起步時明顯有些晃悠,騎出十幾米後才漸漸穩了。

如果是在校園劇裏,此時他應該摟着祝赫的腰,開開心心地和他說笑。但他自知是個什麽身份,老老實實地抓着座位下的鐵架子。他看着祝赫的後背,腦袋只要再稍稍往前一點,就可以靠到他背上了。他想要挨近,又不敢挨得太近。

六月一向多雨,下午剛下過了一場,這時天邊還聚着幾團厚重的烏雲。濕潤的空氣牢牢覆在皮膚表面,帶來異常悶熱的感覺。秦盼看着汗水一點一點打濕祝赫後背的衣服,沒話找話道:“大後天就高考了呢。”

“嗯。”

“這個星期你們都不用上課了吧,我哥都在家好幾天了。”

“最後這周可以在家裏看書,也可以繼續來學校自習。”

“你應該複習得挺有把握的吧?”

“還行。”

秦盼也不是什麽健談的人,祝赫更是向來惜字如金,如此沒有營養的對話實在難以為繼,兩個人便又回歸了沉默。

直到大粒的雨點突然落到腦袋上,秦盼驚呼:“下雨了!”

這雨來勢洶洶,淋得路人抱頭鼠竄。祝赫說:“先找個地方躲雨吧。”

秦盼跳下後座,祝赫把單車推上了人行道,一起跑向距離最近的那個小雜貨店。好不容易抵達了安全地帶,兩個人都已經被淋得半濕了。

雨越來越大,二人一車安靜地站在小店外的雨棚下,望着這厚重的雨幕遮蔽了熟悉的街道。

秦盼悄悄側過頭,略往上看去——現在他看向祝赫不再需要擡起頭來了,看到一滴雨水正挂在祝赫的颌角,将落未落。

他看準了那地方,悄悄地把自己的手臂挪過去,剛好那滴雨水終于落下,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手背一涼,他的心也随之一顫。

在一片雨聲中,祝赫突然說:“買點喝的吧。”

“哦,好啊。”

兩個人來到冷櫃前看着各種飲料,秦盼挑了一瓶可樂,祝赫挑了一瓶芬達。找老板拿了開瓶器,再插上吸管,二人相對無言地默默喝飲料。

雨變得小一些了。祝赫說:“你又長高了吧。”

秦盼點點頭:“我哥一米七八,我跟他差不多高了。”

祝赫轉頭看他一眼:“應該還能再長。”

趁着現在有機會,秦盼忍不住問:“祝赫哥,你打算考哪裏的學校?”

祝赫卻反問:“你說呢?”

“你不會也想去北京吧?”

“那太遠了。”祝赫說,“我也不喜歡那麽冷的地方。”

“就是啊。”秦盼連忙贊同,“生活肯定會不習慣的。”

“我可能會去武漢吧,或者南京。”

秦盼想,都是高校林立的地方,沒準自己也能考上其中的一所呢。

這時祝赫突然問:“你那個好喝嗎?”

秦盼說:“還行,有點太甜了。”

“試試我的。”祝赫把他的芬達遞了過來。

秦盼看着那瓶橙黃色的飲料,心髒在鼓動。祝赫大概并沒有想那麽多,他卻不得不對這種舉動浮想聯翩——那可是祝赫含過的吸管啊。

祝赫見他不動,便把芬達又往前遞了遞,于是秦盼心一橫就接了過來,同時把自己的可樂遞給他:“你也試試我的。”

兩人交換手裏的玻璃瓶,咬着對方的吸管品嘗彼此的飲料。冰涼的橙味汽水灌進口腔裏,嘗起來竟比原先的可樂還要甜,甜得秦盼頭暈目眩的,身上又揣着那麽重一個書包,他覺得自己都快要站立不住了。

大雨來得急,走得也快。等到兩人把飲料喝完,外面的行人也都收起了雨傘。祝赫把喝空的玻璃瓶留給老板,說:“走吧。”

秦盼又坐上了祝赫的單車後座。這裏離春井巷已經不遠了,在清涼的雨後傍晚裏騎行一會兒,很快便回到了他們最熟悉的巷子。

祝赫把秦盼送到了他家門口,掉轉車頭要回自己家。秦盼叫住他:“祝赫哥。”

祝赫回過頭來。

秦盼笑着對他說:“你考試加油。”

祝赫也笑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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