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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懷傷聽見江徽司的道歉,這已是她第三次向自己致歉,他自以為自己不記得,然而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語氣故作輕松道:“沒什麽牽連不牽連的,不過就是動手過招罷了。”
馬車中的血腥味重了些,君懷傷承受着劇痛,連一句呻吟都不曾發出,只是死死咬緊牙關,硬生生地扛着。
鮮血順着衣角滴落,一滴一滴,灑在車廂內的墊子上,暈染出一朵朵血花。
他緩緩伸手,掀開了車窗的簾子,暴雨肆虐,潮濕的泥土氣息湧進了車廂,蓋過了原彌漫在車廂中的血腥味。
他記得潇王嫌血腥味惡心,這樣她就不會太不适了吧。
江徽司沒想到這一層,她以為君懷傷是想透透氣,畢竟大婚那日,她所說的那些話都是虛假的措辭。
為了應付當時的場面,只好道出不入耳的謊言。
江徽司頓了頓,目光認真地看着他:“君懷傷,你還記得當初入西北軍營時,是為了什麽嗎?”
君懷傷愣了一下,眼眸微動,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回答:“保家衛國,抵禦外敵,讓百姓過上安寧的日子。”
說這話時,他雙目炯炯有神,不見絲毫陰鸷狠戾,有的只是一片堅定的光明。
軍營裏的他是滿腔熱血的,也是一往無前的,他的信念就如同西北的胡楊樹,堅韌不屈。
江徽司心知有戲,她又問:“那你覺得,傅蘭掌政,會讓盛國變得更好嗎?”
君懷傷沒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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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盛國的将軍,他對自己的國民懷有深厚的情誼。
傅蘭掌政,盛國的未來究竟會怎樣?
君懷傷憶起戰場上遭斷糧草援兵,不禁皺起了眉頭。
傅蘭雖具丞相之才,但她更關心一己私利,對國家百姓的安危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緒有些複雜,低聲答道:“我不知道。”
“我問這個問題,并非要你回答我,而是想讓你知道,江參棠不是一個合适的治國者。”江徽司繼續道。
她的話,仿佛觸動了君懷傷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他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
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膽敢說皇帝的不是,妄議君王是大不敬的重罪。
可江參棠與傅蘭,的确是該死至極,即使千刀萬剮,也不能化解他的恨意。
“傅蘭在朝堂上縱橫捭阖,将你我都算計了進去。”江徽司語氣平靜地說,“她的種種作為,江參棠卻視若無睹,放任她肆意妄為。”
“你想扳倒她們,讓盛國恢複安寧?”君懷傷接道。
他緊繃着臉,眉眼間透露出幾分危險的韻味,冷硬的輪廓令人無法探到他的內心所想。
“我和你一樣,絕不容許江參棠和傅蘭繼續為非作歹,危害家國。”江徽司面不改色地開口,好似鋪開一張巨網,絲絲入扣,将馬車中的人緊緊束縛,堕入熾熱深淵,吞吃消弭。
她問:“你願意和我聯手嗎?”
“我們是在謀逆。”君懷傷一字一句吐出這句話。
謀逆二字,對他而言甚是沉重。
他娘是盛和公,與先皇關系極為親近,更是竭誠效忠于皇家。
身為盛和公獨子,從娘胎裏就遺傳了這一點,想要他做亂臣賊子,與盛和公的理念背道而馳,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嗯,我知道。”
她也沒有那麽高尚,做這些有一部分是為了盛國,更多是為了自己。
君懷傷遲早都會除掉江參棠,所以和他聯手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江徽司不喜歡朝廷上爾虞我詐的争鬥,她真的感覺心力交瘁,不管是在古代還是現代,她都要絞盡腦汁,現在她身體又不好。
只盼着有朝一日君懷傷能打敗江參棠,讓她尋一處世外桃源,過上逍遙自在的日子。
君懷傷閉了閉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好,我答應你。”
如今形勢迥異,與潇王聯手,便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但他孤身一人,了無牽挂,有什麽可畏懼的?
效忠潇王也是效忠皇家,他素來喜好豪賭,若是他的母親,必定也會手刃江參棠,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馬車徐徐停在一座鎮子上,雨勢漸漸轉小,微弱的燭火透過車簾,映照在二人的臉上。
季瀾海撐着傘,在馬車外恭恭敬敬地禀報道:“啓禀王爺,醫館到了。”
不知那車內是如何情景,他心中擔憂不已,暗自思量着。
而今他還是很向着王夫的,唯恐王爺動怒,責打王夫。
縱然刺客來襲時,他有棄王夫不顧的念頭,但也是迫于無奈。
相較冷側君,他更看好王夫,可若與王爺相比,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及得上王爺?自當以王爺為重。
江徽司輕聲道:“我叫你季瀾海推你下去。”
她取了傘,撐着車壁,勉強站穩了腳跟,緩緩地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王爺,小心着點,奴才扶着您。”季瀾海緊張地湊上前,擡手要扶她。
江徽司身形有些搖晃,卻不讓季瀾海攙扶,“本王自己可以走,你去搬輪椅推王夫。”
她的語氣不容拒絕,季瀾海只得依言行事,将君懷傷小心翼翼地扶下馬車,安置在輪椅上。
王夫傷得很重,鮮血滲透了衣裳,臉色慘白。
江徽司揮了揮手,示意季瀾海推着君懷傷前往醫館。
她看到季瀾海的手上沾了血跡,是君懷傷的血,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揪住,不由自主地抽搐,面上瞬間布滿寒冰。
君懷傷看着她的臉色,以為她是見血犯惡心了,“別看。”
季瀾海眼光銳利,立時發現兩人之間氛圍有所變化,說不出具體哪裏變了,但總感覺方方面面都與先前大不相同。
情癡者智短,遇到意中人,腦袋便如搗蒜一般,假使江徽司真的對血惡心,她又怎會伴君懷傷浴血雨厮殺?
季瀾海都清楚潇王不畏懼血光,唯獨君懷傷未能察覺。
“王夫,王爺是在關心您呢。”他忍不住插嘴道。
君懷傷未發一言,他明白潇王或有關心他的想法,但如今這樣狼狽的他,潇王更多地可能是嫌棄。
只不過,她沒有直言。
“季瀾海說得沒錯。”
江徽司不再掩飾,微微颔首承認,他們現在已是盟友,她自是可以光明正大地關心自己的合作夥伴。
想必君懷傷也不會認為她故作姿态。
君懷傷有些訝異,怎會不是嫌棄,這樣狼狽的他,也值得人關心嗎?
他收斂心神,聲音朗潤清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無需關心我,我沒事。”
“沒事就不能關心你了?”江徽司的聲音也柔和了,薄唇抿了抿說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說沒事。”
說話間,三人來到一家醫館跟前,門關得緊緊的,還挂上了鎖頭,看得出,這戶人家是住在這裏的。
季瀾海上前,猛敲了幾下門,“開門,開門,快開門!”
江徽司擰起眉峰,心道要喚別人出來,這态度起碼要稍微好點。
這裏不是都城盛京,他們只是路過而已,不能仗勢欺人。
“季瀾海,不得無禮,好好請人出來。”她寡淡道。
“是。”季瀾海聽罷,連忙向江徽司賠罪,“王爺教訓得是,奴才知錯了。”
王爺的脾氣變得這麽好,換做平時早就直接踹門而入了。
但現在,王爺有了王夫,估計是顧及到了王夫的面子,才會收斂一二吧。
過了片刻,門內傳出一個蒼老婦人聲音,“誰啊?三更半夜的,有事明早再來。”
季瀾海換了副語氣,誠懇地說道:“老人家,我們是從盛京來的,途經此地,不想遇到了山賊,我家主子受了重傷,還請您開門救治。”
裏面的聲音再次響起,伴随着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人在來回踱步,“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
須發花白的老婦人提着燈籠,緩緩推開了房門。
映入她眼簾的,是急頭白臉的季瀾海,以及弱不禁風的江徽司。
在她的身後,還有一輛輪椅,上面坐着一個鮮血淋漓、額頭布滿冷汗的男子。
幾個人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她一愣,問道:“敢問為誰醫治?”
按理來說,當以女子為先,然而醫者以救人為本,觀那男子傷勢更重,因此她多問了一句。
“給他。”江徽司看向君懷傷,她氣若游絲,卻又放不下君懷傷。
自己沒什麽事,就是身子羸弱,有些體力不支罷了,君懷傷通身傷口迸裂,萬不能讓他出事。
他低低垂着眼睑,不言不語,瞧着不大對勁。
江徽司心裏一沉,他不會疼昏過去了吧?
她素手探向君懷傷的額頭,掌心觸摸到了一片滾燙,他不但昏了,還發起高燒。
大夫不再多問,目光掃過,心裏已經明了,她道:“請随我來。”
說罷,她轉身引着三人進屋。
醫館內簡陋寒酸,桌椅都是用粗木拼湊,拼接之處略有不平。
桌上燃着一根蠟燭,微光搖曳,使屋內略有昏暗。
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淡淡的草藥味,“滴答”、“滴答”,幾滴水珠從房梁的縫隙中滴落,擊打着地面。
君懷傷被擡到一張陳舊的病榻上,那病榻看上去頗有些年頭,被褥洗得泛黃,看上去尚算幹淨。
大夫褪去他的外袍,一條條猙獰可怖的傷口顯露出來。
觸目驚心,這四個字,用來形容君懷傷,再合适不過。
大夫粗糙幹癟的手微微顫抖,她行醫多年,也未曾見過哪個男子身上有如此嚴重的傷口。
只是,這般駭人的傷勢,她要如何下手?
她取出一排纖細的銀針,置于燭火上炙烤,還未想好往哪個穴位刺入,便忽聽得一聲驚叫,“王爺!”
又昏了一個。
季瀾海急聲叫着江徽司,手忙腳亂,神色慌張,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還以為潇王薨了呢。
這聲突如其來的叫喊,實在讓人驚吓非小,幸虧老婦人沒患有心疾,否則這一叫,估計得把她活活吓死。
她慌忙放下手中銀針,轉而去察看江徽司,只見她面色蒼白,呼吸相當微弱。
“王爺,王爺?”季瀾海用力搖晃着江徽司的雙肩,想将她晃醒。
大夫為江徽司診脈,一查竟是氣息紊亂,脈象虛弱。
身份顯赫之人,身體怎會差至此等地步。
大夫沉吟道:“你家主子常年體弱,憂思過度導致氣血不足,發熱病暈厥了,須得靜心調養,多喝幾副清熱的藥。”
季瀾海心焦火燎,急得說話都結巴了,“我家王爺她、她何時能醒過來?”
“這得看她自己了,情況好轉的話,明日即可蘇醒。”大夫有條不紊地回應着,“但她身子骨太差,日後切勿思勞過度。”
“好,多謝大夫。”季瀾海連連道謝,謝天謝地王爺安然無事,他的目光轉向躺在病榻上的君懷傷,“那他呢?”
“他的傷勢太重,不過好在體魄還算健碩,應當不會有事,只是那傷口,也得需一些時日,才能重新結痂愈合。”大夫說完,又拿起銀針炙烤。
季瀾海心中懸着的大石終于落下,言道:“銀兩的事不必擔憂,多少都有,他就交給您了,我家王爺最疼愛王夫,還請您務必設法使他盡快康複。”
“這是自然,把這位王爺也扶上榻吧。”
她獨居村頭,行醫多年,救治村民無數。
村裏人大多是農戶,囊中羞澀,無錢看病,只能以雞蛋、糙米等物相換。
她從不拒之門外,有求必救,時至今日。
因此,年至耄耋,也僅有一間陋室,更無多餘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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