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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度以為自己是沒有潔癖的,直到她遇到了這個破碗。

她甚至覺得,這碗上似乎還殘留着道不明的怪味,再思及大夫先前所雲,她的夫郎過世多年,這碗……

莫不是成了“故人遺物”?

江徽司捧着碗,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宛如過年時到親戚家中做客,已經吃飽了,親戚卻笑呵呵地勸你不用見外,硬是夾了幾塊大肥肉給你。

她委婉地說道:“多謝您的美意,只是這碗對您而言意義非凡,本王怎好随意使用。”

大夫未能領會她的言外之意,盛情難卻道:“您盡管用着,這陶碗雖是先夫留給我的念想,但說到底也只是個盛飯的容器,既然您喜歡,我便借花獻佛,将此碗贈予您。”

她是哪裏看出自己喜歡這個碗的?

非但要用它吃飯,甚至還打算送給她,江徽司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面對着好心的老人家,她說不出嫌棄的話。

她努力地勸解自己,陶碗只是年代久遠了些,只是故人遺留掉漆了些,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做人不能挑剔,得不拘小節。

大夫閱人無數,自然早看出潇王那張生無可戀的臉孔,她是故意如此。

因為她想為日後做一番打算,想必過不了幾年她便會離世,屆時這屋子與屋內物件,便不知會流落至何處。

潇王性情溫厚,将此碗贈與她,便可保其不被毀之一炬。

這碗終究還是被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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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手腳麻利,點火添柴,鍋中熱氣騰騰,升起袅袅白煙,頃刻間,米香四溢,沁人心脾。

“尊夫郎腿腳不便,這粥熬得稠一些,好咽些。”大夫一邊攪拌着鍋裏的粥,一邊說道。

江徽司斜倚在門邊,臉色一頓,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道:“腿腳不好不能吃硬食?”

大夫解釋道:“腿骨裂,腳筋斷,致脾胃虛弱,不宜食硬物,易致脾胃不和,積食難消,乃至嘔吐反胃,當以軟糯清淡食物為主,切勿過饑過飽。”

雖說潇王無法回答日後若是夫郎不在,是否會再娶一事,但她能關心這等瑣事,已是頗為難得了。

“可還有什麽要注意的事嗎?”江徽司不問不知,一問方知腿疾還有別的講究,當真怕行差踏錯,影響了他腿腳恢複。

大夫蓋上鍋蓋,開口言道:“腿疾之人,不可久卧榻上,白日裏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替他翻個身。

每日用過晚食之後,還需安排半個時辰的外出散步,舒展筋骨,推他去呼吸清新空氣。

除此之外,保暖也是極為重要,尤其是腿部,無論春夏秋冬,都需好好保護,切不可讓膝蓋和腳踝受涼,以免寒氣入體,加重病情。”

大夫耐心把自己的多年心得一一道出,江徽司聽得極為認真,一一記下,心中頓感惆悵。

她未曾思慮到,單單是關于他的衣食住行,便有如此繁多的細枝末節需要注意,而這些細枝末節,将成為她日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向大夫拱手一拜,說道:“多謝大夫的教誨,本王定當謹記于心,待得夫郎身體康複,定要再來此好好感激您。”

“老身承受不起,殿下言重了,您乃是萬金之軀,理應保重身體,您問了許久,為何不問問自己的身子?”

潇王常年體弱,虛得連幾步路都走不了,平日裏講話也是有氣無力,俨然一副枯木之姿。

大夫昨夜就發現她身子異常虛浮,按理來說,她應當趕緊請名醫醫治才是,可是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完全不把病情放在心上。

“本王?”江徽司眉頭微蹙,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大夫跟前待了良久,卻從未提及過自身的病情。

她的燒已退去,除了站立時略感疲憊,倒沒覺得自己有何不适。

“不過是微恙,不礙事的,大夫。”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大夫聞言,頓時感到哭笑不得。

微恙?

她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像潇王這般豁達樂觀的病患,竟能把自己的身子骨稱作微恙,還能不當一回事。

“您能如此豁達,實屬好事,但也不可疏忽。”

她又瞧了一眼江徽司蒼白的面容,直言道,“老身雖然是鄉野村醫,但對于您的病情,略懂一二。您這身子骨,比不得尋常人,若不好好調理,恐怕難以長久啊。”

江徽司意會大夫在說她福澤不長,陽壽将盡,此言過于直白,她穿書那日就知道潇王是個短命的,故而也不介懷,只淡淡道:“多謝您的關心,本王心裏有數,您但說無妨。”

“殿下,您的身體,不可過于操勞,定要注重歇息,平日裏需多食一些滋補之品,如人參、黃芪、枸杞等等,皆對您的身體有所裨益。”大夫悉心叮囑道。

她是自己的病人,自己只需盡力而為,其他的事情,便不該自己幹預。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江徽司眼眸微轉,暗藏深意,潇王府中不缺這些物什,有再多補品也不過是徒勞,絕無起色。

“好,本王會記住的。”她按下心中掀起的情緒,不再多言。

大夫添了一捆柴,揭開鍋蓋,只見一股白色熱氣從中升起,仿佛空中白雲般飄渺。

濃郁的粥香,夾雜着米香與煙火氣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區區兩碗糙米,竟能熬出如此味美的粥。

她取來一把藥材中的枸杞,撒入鍋裏,又在籃中揀出兩枚雞蛋,打入粥內,卧了兩個荷包蛋。

江徽司凝視着粥中煮的荷包蛋,久久不能移開目光,久到兩碗粥出鍋,大夫接連喚她多聲,她都恍若未聞。

“殿下,殿下?”大夫見她走神,順着她的雙眸去看,不過是一口平常的鍋,未覺察出有何不妥,遂又喊了幾聲。

江徽司被喚得回過神來,随即收斂心緒,接過那粥,“多謝大夫。”

“您坐在院子裏吃吧,這碗是尊夫郎的,老身替您給他送去。”大夫端了另一碗粥,正欲往屋裏送去。

“大夫,等一下。”江徽司唇角彎起,餘光落在大夫手中的那碗粥上。

大夫回過身來,疑惑地問道,“還有什麽事嗎,殿下?”

“這碗粥給本王吧,本王去送。”她空着的那只手指着大夫手裏的那碗,示意大夫将其交給自己。

大夫依言将粥交給了江徽司,“如此也好,老身還有其他事要忙,您小心點兒,小心燙着。”

“嗯,多謝。”她接過粥,徑直往屋裏走去。

人是她的夫郎,她親自送也是理所應當,即便二人只是盟友,表面功夫亦得做足,再者,她另有事需與君懷傷相商。

“君懷傷,起來吃早膳。”江徽司推門進去,将粥放到屋內的桌上,輕聲說道。

屋裏不止藥草芳香,萦繞于鼻尖,其間還夾雜着絲絲新鮮的血腥氣息,她神色一僵,快步行至床前。

君懷傷心虛,似有意避開她的眼神。

潇王應該不會在意他的舉止,或許只是覺得他時常流血,恁般污穢可厭吧。

他本就是個令人生厭的人,行事作風皆讓人不喜,談吐之間亦無半分修養。

“你的傷口怎麽樣了?”江徽司俯身,作勢要掀開被褥,察看他的傷口。

君懷傷下意識地伸手,欲阻攔她,墨黑長發散落,模樣顯得極為狼狽,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無須緊張,本王并無惡意,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口。”江徽司嗓音輕緩地安撫道,她瞧出了君懷傷的窘迫,便放慢語氣,盡量将聲音壓得很低。

“你會作嘔。”他緊緊抓着被子,低垂眼眸,盯着地面,聲音孤傲,漆黑深邃的眼底藏了自卑,“真的。”

“胡說八道,我為何會作嘔?”她趁他不備,悄然換了個方向掀開被褥。

君懷傷忽地側過臉去,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掩住了眼中複雜的情感。

想必樣子很難看吧,被潇王看見了,她定會罵自己……

責罵自己什麽,他竭力搜刮着過往的記憶,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潇王曾咒罵過他什麽。

只是這種肮髒的東西,也配入她的眼?

江徽司眼見他腿上血痕累累,布條已被染成鮮紅,不禁心膽俱裂,疑窦叢生,輕聲問道:“傷口又破開了?”

傷口本該緩緩愈合,為何此時又裂開,他的傷勢不應有惡化的趨勢,其中必有某種緣由。

“嗯。”君懷傷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不敢直視她的眼神。

“你又自殘了,是不是?”江徽司眸色一冷,語氣中說不出的陰寒,整張臉算不上多好,看着他躲閃的眼神,心下已是了然。

君懷傷,又一次傷害了自己。

他不吭聲,江徽司緊抿着雙唇,臉色愈顯冷漠,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輕輕放在他的傷口上,為他擦血。

所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每次關心完她,便要自殘,實在令人氣得不行。

他可是叱咤風雲的煜北将軍,曾立下赫赫戰功,攻下十八座城池,怎麽就能随随便便地老是自殘,難道是外強中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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