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節

落疤

林書璞怔怔地看着舉到自己面前的微信二維碼。

明明羅恕只把她當妹妹, 對她一點其它心思都沒有，卻也總會說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話，讓她又生氣又克制不住心動。

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羅恕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輕啧了聲：“不給哥哥這個面子？”

林書璞沒那麽矜持, 其實早就想要他的聯系方式, 也曾想過要不要借着工作的借口找他要, 只是沒有勇氣。

她把手機拿出來，把羅恕的微信加上。

羅恕的微信名是他的本名，估計是特別私人的號, 能加的都是一些熟識的朋友。

她的微信名是一個英文單詞“daisy”，羅恕順手把備注改成了“璞璞”兩個字, 一邊又警告她：“這次別再什麽話都不說就消失了。”

林書璞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當初羅恕離開小鎮去京大讀書後, 時不時會打電話跟她聯系。但是沒過多久，她的手機號碼成了空號，一切聯系方式都不見了。

兩個人之所以會斷聯，一開始是因為曲絹。不知道曲絹是發現了什麽，她不願意讓林書璞跟羅恕走得太近。但後來是林書璞自己不想跟羅恕聯系，那時候羅恕成了娛樂圈裏紅到發紫的頂級大明星, 林書璞不敢打擾他。

“你要是真想找我, ”林書璞把內心深處埋藏很久的話說了出來：“你為什麽好多年都不回安寧鎮？”

羅恕沒說他的工作确實忙到連半天假期都沒有,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不就是在劇組裏泡着，要不就是在國內外到處飛, 配合劇組進行電影宣傳。

但也确實是自己疏忽了，他忽略了小鎮裏還有一個需要他照顧的小女孩。

“你在等我？”他問。

林書璞不能承認，口是心非：“沒。沒有你我一樣過得挺好的, 為什麽要等你？要不是你成了大明星，每天都有你的新聞和報道, 不管我走到哪兒都能看見，我就早把你忘了。”

羅恕情緒莫測地笑了聲：“這麽說的話，我還要慶幸我選擇了演員這個職業。”頓了頓，說：“能讓你沒忘了我。”

林書璞呼吸一緊，眼珠動了動。

“走吧，”羅恕沒再說別的，重新提步往前：“我送你回去。”

林書璞跟上去。

其實有好多問題想問他，想知道他明明考上的是京大最負盛名的自動化專業，這個方向致力于為國家培養高科技頂尖技術人才，順利畢業以後，他有很大可能會成為一名技術工程師。

可他為什麽要放棄這個大好的前程，轉而進了娛樂圈？

一直想問又不敢問。

前面不遠的馬路邊有家商店，門口擺了許多包裝精美的鮮花，老板正在忙着給花澆水。

羅恕往那邊看了眼，說：“你先在這待着，等我一會兒。”

林書璞問：“你要去哪兒？”

羅恕沒有回答，邁着兩條長腿走遠了。

林書璞留下來等他。

大概五分鐘時間過去，羅恕跑回來。

林書璞聽見聲音轉過身。

羅恕手裏多了束花，棕色牛皮紙包裹着一朵朵純淨潔白的小雛菊花。

他把花往林書璞面前一遞：“剛好看見，送你的。”

林書璞看得呆了。

她一向都很喜歡小雛菊，不僅僅是因為這種花低調又好看，也是因為它的花語。

——我暗戀你，那，你愛不愛我？

她常常覺得自己就像一朵朵在風裏開放的十分渺小的雛菊一樣，明明喜歡一個人卻不能說，只能把深刻的感情深埋在心底最深處。

她把花接過來，把那樣漂亮的花束抱在懷裏。擡起頭，眼睛微微發紅，看着羅恕：“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花？”

“你微信名字是這個。”羅恕說。

Daisy，雛菊。

她也只是随手一寫而已。

羅恕竟注意到了。

她低頭看唯美清新的一朵朵小花，說：“幹嘛要送我？”

“給你賠罪。”

羅恕骨子裏是個桀骜不馴的人，卻能一次次地在她面前低頭：“那天跟你吵架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

他溫和地注視着她：“收了花，就別生哥哥氣了，好不好？”

林書璞的眼睛倏地熱了。

有時候她常常覺得，她喜歡羅恕是一件必然的、太過于順理成章的事。

他對她實在太好。

實在太細心，太能無限制地寵着她。

可惜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跟“喜歡”這件事無關。

……

等回到自己住的小破屋，林書璞把雛菊花束小心地擺放在床頭，用手機拍了幾張照。

她把照片傳朋友圈，寫上：【他送的。這花要是能永遠都開不敗就好了。】

寫完設置成僅自己可見，點擊發布。

做完這些她點開羅恕的個人信息頁，想看看他的朋友圈。

原本是想窺探一下他的生活，可裏面幹幹淨淨的，一條動态都沒有。這倒是符合羅恕一貫的作風，他從來不屑于分享自己的生活給別人看。

林書璞微信裏的朋友不少，通訊錄很難翻到底。她怕找不到羅恕，在羅恕的名字前加了三個英文A，再把跟他的聊天窗置頂。

手指在屏幕鍵盤上懸了很久，一直沒打出什麽字來。

加了他的微信，感覺在生活上離他更近了。她不免要得寸進尺，想跟他聊聊天。

想聊又不敢聊，這種滋味好折磨人。她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翻，怎麽都不敢成為那個先主動聊天的人。

發了會兒花癡，她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手間洗漱完換了身衣服，打開筆電開始敲字。

有羅恕的把控，《冬眠》的劇本基本不需要什麽改動，她的工作輕松了不少，有了大量時間進行下一部劇本創作。

她跟陳琪有合同，每年需要創作出不少于一部作品，作品所獲盈利兩人對半分，而宣傳和造勢這些都由陳琪負責。

算是對她來說不錯的利潤條件了。

時間走到淩晨兩點，她喝掉第三杯黑咖啡提神。

手機叮地響了聲，她以為又是工作上的什麽事，拿起來看。

微信上收到一條新消息，發件人卻不是什麽工作人員，而是羅恕。

AAA羅恕：【睡了沒？】

寂靜的深夜，林書璞的心髒咚咚咚地狂跳起來，只因為羅恕簡單發過來的一句話。

她興奮地從椅子裏站起來，抱着手機在屋子裏走了兩圈，平複了下情緒，在聊天窗裏敲字：【還沒】

兩個字她檢查了三遍才按下發送。

羅恕的消息又發過來：【這麽晚為什麽不睡？】

林書璞由在房間裏亂走改成躺在了床上：【有工作要做】

AAA羅恕：【你每天都忙到這麽晚？】

璞璞：【差不多】

羅恕沒再發消息，有十幾秒那麽長的時間過去，林書璞收到了他的一條長語音。

心跳已然開始加速，林書璞深吸了口氣才點開。

羅恕低沉好聽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多了一股誘人的磁性：“璞璞，你不想說這幾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可以不問。但你必須要把書讀完，有什麽困難你都可以告訴我，我替你解決。”

林書璞狂跳的心髒一點點沉沒下來。她把手機摁在心口，回憶起自己考上京大以後，沒多久陳琪找到她，說可以簽她當公司旗下的寫手，每個月除了有一筆不菲的工資外，每當她寫出一部作品順利面世，陳琪會用手裏所有的資源幫忙宣傳，到時候她能拿到豐厚的稿酬。

那年林書璞還不到17歲，并不太成熟的年紀，可家裏已經四分五裂。母親丢下她出國去追求作家的夢想，家裏只剩了一個風燭殘年的姥姥。姥姥身體不好，醫院裏不能短錢，林書璞唯一能快速掙到錢的渠道只有去當陳琪的寫手。

她跟陳琪簽了十年的合同，這十年裏每年都至少要有一部作品面世，否則視為違約。巨大壓力和陳琪時不時的跟組安排下她沒辦法兼顧學業，最後不得不辦理了休學。

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林書璞也曾萌生過找羅恕幫忙的念頭。那時候羅恕已經功成名就，在影視圈裏混得風生水起，是整個華語圈最年輕的國際影帝，風頭無兩。在保證作品質量的前提下同時又有着超過的商業價值，娛樂圈裏論人氣，他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是當之無愧的斷層頂流，可貴的是還能受人尊重，讓廣大觀衆認可他确實有着出神入化的演技，他的一切成就都是理所當然的。

跟他相處一年，林書璞自認無比了解他，知道只要去找他說明生活上的困境，他是一定會幫忙的。到時候只要他稍微從手指縫裏露出些許施舍，她的一切難題就都迎刃而解。

這個念頭只冒出來幾秒鐘就被她徹底推翻。

人活在世上誰又比誰好過，她憑什麽去要求一個沒有任何義務幫助她的人來管她這些破事？

更何況她并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能靠自己養活自己。

一行字寫了删删了寫，最後給羅恕發：【是我自己不想讀書了，就算我真的能拿到文憑，也不一定能找到比現在更好的工作。】

羅恕很長時間沒有再說什麽。林書璞以為他不會再理她時，手機裏收到了他的一條消息：

AAA羅恕：【早點睡吧，晚安。】

林書璞盯着這句話看了很久。

拿不準羅恕是不是生氣了，畢竟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就不會放棄全國學子都夢寐以求的京大。

但她當時真的沒有了別的辦法。

眼睛有點兒濕，她屏住呼吸忍了忍情緒，手指僵了很久，緩緩打出兩個字：晚安。

寫好後又不敢點發送，按了兩下删除。

她把被子拉過頭頂，黑暗中只有手機屏幕亮着，她不舍得把跟羅恕的聊天窗口關閉，感覺只要這麽看着，心裏都有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