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青雲路(二)

第027章 青雲路(二)

“哦。”

“等一下。”

謝琅強作鎮定坐起來先點了燈,等瞧見裏側人單肘撐在枕上,緊抿着唇并不看他,不掩羞燥的表情時,仍舊忍不住想笑。

他識趣地忍住了面上高冷如舊免得這種時候把人惹惱了。

恭桶就放在隔壁浴房內,倒不用再勞動外面值夜的人。

謝琅先下床,伸臂把人扶起來,又提前把鞋子放到合适位置,讓衛瑾瑜趿上。觸手濕淋淋的他才發現不到一夜功夫新換的那件綢袍也被汗水溻濕了大半。

那只手倒是沒先前燙了,可見那藥丸的确有些作用只是溫度仍比正常體溫要高一些。

衛瑾瑜沒有力氣只能靠着謝琅幫助挪動,光趿鞋子就趿了半天還是有一只沒趿上腳。因為這種事麻煩旁人大半夜醒來睡不成覺即使兩人平時交惡衛瑾瑜也覺得難為情至極。但他也不想再因為這種事驚動外面的人尤其那兩名女官,糾結半晌還是決定求助這個人。怕謝琅等得不耐,便不想趿那只鞋子了,左右室內潔淨,光着腳走過去也沒什麽。

謝琅看出他難處,沒說話,一手扶着人,俯下身,另一手捉起那只鞋子,服帖套到了衛瑾瑜左腳上。

衛瑾瑜低頭看着他動作,抿着唇,也沒說什麽。

因為過于狼狽,連“謝”字都無法從容說出口了。

他只想趕緊結束這尴尬一夜。

越想越覺得羞恥,連手都忍不住抖起來。

謝琅察覺到,頓了下,起身,問:“你不舒服?”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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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冷的一聲回應。

說完,大約也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過于不善,衛瑾瑜補了句:“麻煩你了。”

兩人平日沒有吃夜宵的習慣,幾乎都是一覺睡到天明,極少半夜起來出恭,那只恭桶,大部分時間只是擺設而已。

“你小解還是大解?”

謝琅問。

衛瑾瑜手又狠狠抖了下,方咬着牙道:“小解。”

也是。

睡前就吃了半碗粥。

到了浴室,謝琅幫着把蓋子打開,忍不住問:“你自己行麽?”

“……”

衛瑾瑜終于有些忍無可忍:“你……出去。”

謝琅也知以這人脾性,再說下去,多半要當場與自己翻臉了,從善如流點頭,并幫着把恭桶挪到牆角位置,便于他支撐,便轉身出去了。

謝琅抱臂靠在浴室外的屏風上等着。

想到這一整日發生的事,從學監內那場詭異的行刺,到那場突如其來的訊問,再到……今夜當牛做馬地伺候着一個人,只覺來上京這麽久,都沒這一日精彩紛呈。

今日訊問毫無結果,行刺皇帝之事,便能這般輕飄飄揭過麽?而且,究竟是誰,将那柄出自禁中的匕首放進了經筵堂裏。

禁中的匕首,每一把都有專門的編號,出庫也有嚴格登記。黃純在二十四監一手遮天,竟有人能瞞過黃純,用這種背刺的方式把這位老祖宗拉下臺麽?

實在匪夷所思。

今夜看似風平浪靜結束風波,皇帝也沒有一味追責,聽過顧淩洲和陪審內宦,刑部、大理寺官員的彙報,得知學生們裏并無可疑人員,愧疚自責一番後,當真衆人的面将伏地跪了一整日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痛罵一通,并降下罰俸一年的責罰,便起駕回宮。可謝琅總覺得,局面有點平靜地過頭了。

如二叔所言,這上京城的水,的确太深了。

真是費腦子。

謝琅按下諸般思緒,才發覺自己等了半晌,裏面還沒動靜,再次忍不住問:“你還沒好?”

一個小解,也這般慢麽?

好一會兒,裏面才傳出悶悶的一聲:“快了。”

這“快了”又是好久。

謝琅終于察覺出不對,放下臂,走進去一看,就見衛瑾瑜一身綢袍,已經滑倒在地上,正撐着地,試圖站起來。

他失力太多,掌心又全是汗,根本連牆都撐不住,剛剛起來一點,便再度滑落。

聽到他腳步聲,身體和動作明顯僵了下。

謝琅慢慢吐出一口氣,走過去,把人扶起來,問:“還沒解?”

衛瑾瑜抿着唇不吭聲。

兩扇纖長濃密羽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神色。

謝琅:“我幫你。”

說完便要去掀綢袍,這句話,仿佛終于擊潰了那層倔強外殼,衛瑾瑜擡起頭,胸口起伏,聲音發抖。

“不用。”

這種時候還嘴硬。

謝琅忍不住皺眉冷笑:“那你想怎麽着?在這裏待一夜,解到明天麽?”

衛瑾瑜偏過頭,不看他。

謝琅第一次萌生出如此強烈的,想管一個人的沖動,即使和他毫無血緣關系,甚至于還處在家族的對立面。

一個無論如何,他絕不應該心軟的人。

“好了,我不看,也不會同旁人說的。”

“就是……簡單幫你扶一下。”

謝琅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在這種瑣事上亦一樣,說完,就不由分說,直接把那層綢袍撩了起來。

衛瑾瑜身體明顯一僵,但也沒動。

謝琅直接朝內探去,他立刻感覺到,被他扶着的那只手,陡然蜷縮起來,顫抖着,手指指甲,幾乎要摳進他掌心肉裏。

明明連出恭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知哪兒來的摳他的力氣。

“行了。”

“解吧。”

觸到一刻,他周身亦被電流擊中一般,連骨頭都被震得酥麻起來,強作鎮定道。

……

解決完,謝琅遲滞回神收回手,把掖着的那片綢袍放下,依舊把人扶回床邊。

這回,也不等衛瑾瑜自己動作,俯身幫人把鞋子脫了。

衛瑾瑜什麽也沒說,由他動作,到了床上,便伏在枕上,面朝裏趴着,不再看謝琅,也不再說話,只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

謝琅自己也上了床,瞧他這模樣,不免笑了聲,道:“都是男人,你難為情什麽。”

“你閉嘴。”

冷冷一句砸來。

謝琅滅了燈,枕臂躺回去。

偏頭,察覺到裏側身體還在輕輕顫抖,忍不住想,這麽大的脾氣,要鬧到何時。

他又不是故意占那個便宜。

謝琅慢悠悠揉了揉肩:“我可告訴你,發熱最忌諱熬夜不睡覺,你再不好好睡,明日,說不準還得讓我扶。”

這話大約起了不小作用。

那顫抖僵滞一瞬,更狠地抖了一下,也不知是氣得還是惱的,竟真的平複了下去。

“還有,要想傷口好得快,睡覺時後面的袍子最好撩起來。”

“否則明日起來粘在一起,又要受罪,別怪我沒提醒你。”

謝琅補了句。

臉皮這麽薄,還和他使性子呢。

謝琅在心裏感嘆了句,也閉上眼,抓緊補覺。

快要睡着時,他敏銳察覺到,裏面窸窸窣窣有了細微動靜,便猜測多半是聽進了他的話,嘴角不自禁露出點弧度。

**

督查院值房,大弟子楊清将一盞熱茶放到端坐沉思的顧淩洲面前,斟酌道:“從國子監回來,師父似乎一直心事重重,可是因着今日聖上遇刺之事?”

顧淩洲沉吟道:“聖上遇刺,是茲事體大,可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幕後黑手。”

楊清一愣:“師父是懷疑,此事是有心之人在背後操縱?拿聖上作餌……這也太大膽了些!”

顧淩洲冷笑。

“聖上在一些人眼裏,也不過是謀其利益的工具而已。”

“你入督查院以來,也辦過幾樁要案,我且問你,在經筵堂被章之豹一手提拔起的精銳錦衣衛嚴防死守的情況下,連只蒼蠅都很難飛進去,暗處與兇手串通的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将那柄匕首放進堂中的?”

楊清已經對今日事有所耳聞,想了想,順着分析:“只能是讓錦衣衛覺得很安全,也毫無防備的人了,或者,是當值的錦衣衛裏面有奸細?”

顧淩洲搖頭。

“章之豹此人的品性如何,暫不做評價,但此人對聖上的忠心,毋庸懷疑,只要是事涉聖上安危的事,他不會馬虎,也不會讓奸細混進自己親自甄選的那批心腹錦衣衛中,否則,他這北鎮撫指揮使,便算白當了。”

楊清:“那就是後來進入過經筵堂,讓錦衣衛毫無防備的人了……”

楊清神色微微一變:“師父是懷疑,放匕首的那名幫兇,就是在那批學生裏面麽?若真是如此,師父今日主持訊問,怎會毫無察覺?”

當然,楊清能想到更深層的隐患。

這批學子,皆出自上京世家大族,若其中真潛藏着兇手,很可能是得了家族授意。

眼下世家與陛下之間,尚維持着表面和諧,一旦有世家铤而走險,以聖上為餌排除異己,那眼裏,便真沒有聖上二字了。

而且,這也意味着,兇手永不可能揪出來了。

因為今日訊問更多是心理上的拷問,沒有人敢對世家子弟上真正的重刑,嚴刑拷問。即使上了重刑,對方有如此心志,也不一定能問得出來。

楊清見顧淩洲沉默不語,若有所感,詫異問:“難道今日師父主持訊問,發現了可疑人員麽?”

顧淩洲不知想到什麽,眼底冷芒一閃而過,最終搖頭。

“不能算可疑。”

“能鎮定自若成那般,要不,是真的無辜,要不……”

楊清垂耳聆聽。

就聞顧淩洲目光十分複雜道:“要麽,就是太聰明了。”

這話模棱兩可,楊清聽不出什麽,也不敢擅自接話,便轉說起另一個輕松些的話題。

“今年督查院有幾個空缺名額,師父可有相中的學子,納入院中?”

顧淩洲難得笑了笑:“怎麽?聽你這意思,是有看中的?”

楊清笑道:“師父言重,弟子愚鈍,哪裏有這個眼光,只是聽聞,今年國子監考進了幾名十分優秀的寒門學子,尤以寧州那位解元名喚蘇文卿的,文采出衆,在學子間聲望也極高。師父素來器重寒門學子,若能吸納此子入督查院,必能為師父左膀右臂。”

六部九卿,核心部門核心官位多被世家把持,相對而言,督查院算是錄用寒門學子最多的部門了,每年會試揭榜後,考取督查院的寒門學生也很多。若能提前得到長官認可,這考取過程,自然能順利很多。

顧淩洲卻沒說話。

楊清察言觀色:“莫非,師父有其他看中的學子?”

顧淩洲緩緩搖頭。

“如今的朝廷,督查院處處遭掣肘,能發揮才幹地方并不多,未必是優選。此事,還得看雙方意願。”

“再議吧。”

“對了,派往揚州的那幾名禦史,可有最新消息傳來?”

楊清點頭:“他們已和當地州府官員彙合,就地養傷,最遲五日,就能起身赴揚州。”

顧淩洲再度沉吟會兒,吩咐:“以本輔名義,給他們去一封手書,讓他們務以自身安危為要,查的動,便查,查不動,便盡快抽身回來。”

楊清神色一凜,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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