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青雲路(四)
第029章 青雲路(四)
畢竟是涼食衛瑾瑜不敢貪吃,吃了幾口糖酪并幾口櫻桃後,就擱下了勺子。
謝琅把東西收起來走回床邊,頓了頓,問:“還需要出恭麽?”
這都一上午過去了沒理由不需要謝琅想。
“不用了。”
不料衛瑾瑜手指頓了下後,淡淡道了句。
謝琅皺眉:“她們沒喂你喝蜜水?”
“喝了。”
“那怎會?”
謝琅眉擰得更緊。
“我解決過了。”
“哦。”
一陣寂靜後,謝琅高冷點了下頭,默立片刻,說了句:“那再好不過了。”
心中忍不住冷漠想以他眼下這模樣絕不可能自己走去浴房多半是靠旁人幫忙。靠的誰?
多半是那個心眼兒和他一樣多的護衛。
如此也好甚好,甚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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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當高興至極才對難道他還樂意日日伺候他幹這種事了?
謝琅出了屋子孟祥恰好領着那名郎中過來。
“不急着進去,先過來一趟。”
謝琅留下一句自己先往花廳方向走去。
孟祥應是忙帶着人跟上。
郎中恭敬和謝琅見禮謝琅請他坐下問:“他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大礙?”
孟祥在一邊聽了越發詫異。
郎中忙道:“世子放心,傷看着重了些萬幸未傷着筋骨,只要安心靜養,按時換藥,很快就能恢複。”
謝琅點頭,和他預料的差不多。
他叫郎中過來,主要是為了另一樁事,便從懷中取出一張帕子,展開,露出裏面的一粒紅色藥丸。
“你看看,此物如何?”
郎中小心捏起,撚動着打量片刻,又放到鼻端仔細嗅了嗅,眼睛霎時一亮:“若小人沒猜錯,應是霁雪草制成的藥丸。”
謝琅不懂這些,只問:“是好東西麽?”
“自然,霁雪草一株千金,能在不損失身體的情況下快速退熱,十分名貴難求,尋常醫者,有幸采得一株,便可半輩子衣食無憂了。世子別小看這一小丸藥,要耗費整三株草才能煉成呢。”
謝琅窒息了下。
他自入上京以來,開銷如流水,日日窮得要命,見這小小一粒藥丸,竟然就價值三千金,夠他在二十四樓包十天酒席,不由嘆為觀止。
虧他還擔心人家是從游方郎中那裏買的什麽地攤爛貨,有損身體,眼下看來,完全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拿回藥丸,仔細包好,納入懷中,又問:“方才你為他診脈,可發現他有中毒跡象?”
郎中訝然。
“中毒?”
問完便果斷搖頭:“并無呀。”
謝琅意外:“你确定?”
“自然!”
“中毒者,無論唇色、面色、脈搏都異于常人,老夫行醫多年,雖不敢自诩醫術多高超,但病人有無中毒,還是能瞧出來的。那位小公子,身子骨雖弱了些,可體內并無毒。”
這怎麽可能。
那日他信誓旦旦,分明說自己中了毒的。
一個中了毒的人,能正常食用生發之物,連郎中也診不出來,怎麽可能?
“宮砂之毒,你也能診出來麽?”
謝琅目光淩厲射去,問。
老郎中愣了下。
“宮、宮砂之毒?”
“世上,當真有這種毒麽?此毒,不是存在于傳說中麽?這個……老朽雖未見過,但老朽想,只要是毒,總有跡可循的!”
“世子的意思是,那位公子身上有——”
“沒有。”謝琅冷冷打斷他:“我只是随便舉個書上見過的例子而已。”
老郎中松口氣,鄭重點頭:“世子放心,老朽不會診錯,那位小公子身上,沒有毒。”
謝琅便知問也白問了,擺擺手,讓孟祥送人出去。
忍不住想,他這位夫人,可太有意思了,這衛氏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而且,誠如衛氏沒有理由發費周折對付一個章之豹一般,他實在想不出,衛氏在新婚夜往自家嫡孫身上下這種毒,要毒死他的原因。
**
衛瑾瑜養了十日的傷,能勉強正常下地行走了,便回國子監繼續上課。
國子監第一次大考在入學一月後,眼下就剩了不到半月時間,于旁人而言,只是一次例行考核而已,于衛瑾瑜而言,卻是必須抓住的改變命運的機會,因為只有在大考中取得優異名次,他才能拿到國子監的特赦書,順利參加五月會試。
最後兩排,大部分世家子弟還未回來就學,有的甚至直接告了一月長假,以重傷難行為理由,申請在府中學習,直接參加一月後的大考。
孟堯與魏驚春倒是比衛瑾瑜更早一天就入學了,但杖傷還未完全痊愈,每日往返颠簸,要吃不少苦頭,見衛瑾瑜竟然也就學了,孟堯不掩驚訝,趁着休息間隙,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問:“衛公子,你怎麽不再多告幾日假?你旁邊這位裴七公子,可是直接告了一月長假。”
衛瑾瑜微微笑道:“我已無礙,不想落下太多課業。”
孟堯點頭,倒是佩服,道:“我那裏還有多餘的軟墊,待會兒我拿過來給公子吧,跪坐在軟墊上,會好受許多。”
也不等衛瑾瑜推辭,就去把墊子拿了過來。
衛瑾瑜自行換了墊子,朝他致謝。
孟堯豪爽道:“都是同侪,不必客氣。”
未免被人說自己故意谄媚攀附衛氏的嫡孫,孟堯沒有逗留太久,就回自己的席上了。
衛瑾瑜恢複了以前的生活,下完課,就去藏書閣就着糕點看書,晚上看到亥時二刻,照例去值房找劉管事,問能否留宿的問題。
他想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時間讀更多的書。
夜裏看書看累了,就直接伏在案上睡,第二日一早,簡單擦洗一下臉,把鑰匙歸還,便繼續去藏書閣裏頭看,等着上課。
這日上完課,衛瑾瑜收拾好東西,依舊抱着書箱從授業堂出來,走過一條長廊,去藏書閣方向。
走到一半,才發現長廊盡頭站着一道緋色蟒服身影。
衛瑾瑜只能停了下來,靜靜看着對方。
謝琅也瞧着對面的人,想看看這人傷還沒好全,便連續幾天不回府過夜,到底是用得哪門子邪功,還是讀書讀得走火入魔了,然而真瞧見了,反倒說不出什麽了,半晌,道:“走吧,帶你吃些東西去。”
衛瑾瑜一愣。
謝琅已走過來,把書箱接到了自己懷裏,單臂抱着,略略一掃,果然見其中一格放着沒吃完的半包糕點。
衛瑾瑜跟着他走到側門,雍臨照例駕車在外面等着。
“上車吧。”
謝琅道,順手先把那只小書箱塞進了車廂裏。
衛瑾瑜問:“吃什麽?”
謝琅沒什麽表情道:“放心吧,不會耽擱你上課,我也沒錢請你吃好的。”
衛瑾瑜便沒再多問,踩着腳踏上車了。
進了車廂,才發現裏面除了那張早就鋪着軟墊的硬榻,其他地方也盡數鋪了軟墊,他随意撿了一處坐下,謝琅緊接着上來,見狀皺眉道:“去榻上趴着躺着都行。”
衛瑾瑜道:“不用。”
謝琅也沒再說什麽,打了個手勢,示意雍臨出發,一回頭,見衛瑾瑜從袖袋裏摸出一本書,又要翻着讀,終是沒忍住,直接把書奪下,丢到榻上,冷聲道:“在車裏看書,晃眼傷眼,沒人告訴過你麽?”
衛瑾瑜緊抿唇,擡眼看他。
謝琅好笑:“瞪我也不管用,以後只要同我一道坐車,都不許在車裏看書。這是規矩,懂麽?”
衛瑾瑜不知想到什麽,一扯嘴角,閉目靠在車壁上。
那纖長羽睫,染着明媚日光,于細小飛塵間簌簌閃動,如蝴蝶震顫。
謝琅問:“你笑什麽?”
衛瑾瑜悠悠道:“我笑有些人,連自己是什麽身份都沒搞清楚,就迫不及待要給人立規矩。”
這牙尖嘴利的模樣,和素日那個遠遠看去溫順乖巧的好學生判若兩人。
如今兩人私下相處,這人是越來越展露本性了。
謝琅再度體味到了玩蛇的樂趣,不緊不慢活動了一下肩膀,道:“光長着一張厲害的嘴有什麽用,你我可是聖上親筆禦賜、正兒八經的夫妻,夫為妻綱沒聽說過麽,你不服氣,可以試着違逆一下本世子的規矩試試。”
“是麽?”
衛瑾瑜慢慢睜開眼,嘴角輕彎,以戲谑眼神回望過來。
“世子,‘夫’這個字,可不是這麽用的。”
“在下嘴再厲害,也比不上世子,所謂夫綱,只存在嘴皮子裏。”
看着這清絕可惡如妖孽一般的人,謝琅深吸一口氣,才沒讓自己失态。
很快到了地方。
是一家位于鬧市裏,店面不大,但人氣很旺的面館子。
謝琅已經換了身束袖常服,帶了衛瑾瑜進去,堂倌見兩人衣着不凡,立刻熱情将兩人引到一處靠窗的位置。
衛瑾瑜鮮少下館子吃飯,最早一次模糊記憶,還停留在幼時。他從不回憶幼時的事,及時中斷思緒,看着堂倌将食單奉上。
謝琅把食單放到中間,方便兩人都能看見,問:“想吃什麽?”
面館自然以面食為主。
衛瑾瑜點了碗最簡單便宜的雞蛋面。
“就吃這個?”
謝琅吩咐堂倌:“來兩碗雞湯面,面裏給他卧個雞蛋吧。”
說完,又點了三碟爽口涼菜和一份這家小店的招牌鹵鴨肉。
堂倌迅速記下,要退下時,謝琅忽又問:“店裏有軟墊麽?拿一個過來。”
衛瑾瑜不由擡頭,看他一眼。
堂倌以為貴人是嫌他們坐席不夠潔淨,忙道:“有的,貴客稍待。”
堂倌很快取了一只幹淨厚實軟墊送來。
“給他。”
謝琅頭也不擡道。
堂倌心領神會,幫着衛瑾瑜把軟墊墊上。
感受到有視線朝自己看來,謝琅無端有些不自在,高冷着臉道:“坐個馬車就開始出汗,嬌貴成你這樣的,也少見。”
衛瑾瑜收回視線,沒理他。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面便端了上來,衛瑾瑜那份裏,果然多了一個雞蛋。
他盯着那雞蛋片刻,握起筷子,一根根挑起面,小口小口吃着,吃相慢而優雅,又讓謝琅生出一種小貓用食的錯覺,不知不覺,盯着看了許久。
那種奇異的滿足感,再度浮上心頭。
他忽然有些理解,自家老三,為何總喜歡撿一些受傷的小動物回家了。
雍臨要看車,無緣享受美味,從懷中取出一張餅,大口啃着。
如果再有根蔥就好了,雍臨想,這時,耳邊忽傳來一道威嚴不失和煦聲音:“你怎麽自己在這兒?唯慎呢?”
雍臨轉頭一看,二爺崔灏正端坐馬上,由親兵牽着馬,恰巧從道上經過,此刻,正停下,直直瞧着他。
雍臨一個激靈,吓得險些從馬車上掉下來,迅速把餅收起來,跳下車,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笑道:“世子爺有事要辦,讓我在這兒等他呢,二爺是要回行轅麽?”
崔灏點頭,問:“大中午的,他不吃飯,忙什麽呢?”
“這,屬下也不是很清楚,似乎要買什麽東西。”
崔灏也沒什麽意外,囑咐了句“讓他早些吃飯,別累着了”,正要打馬離開,視線落到某處,倏地一頓。
行人嚷嚷,日光正好,為了方便招客,讓飯食味道飄得更遠更香,臨街的飯館,到了午間時間,大都會支開窗戶。外面人路過,自然能将窗戶裏的情形看得一覽無餘。
崔灏驟然沉下臉。
“他便是忙着帶衛氏的人下館子吃飯?”
雍臨心中大叫不好,心虛地低下頭,已不敢看崔灏的臉,也不敢答話。
二爺軍法嚴厲,又素來恨衛氏入骨,這可怎麽好。
崔灏倒也未當場發作,收回視線,留下句“讓他下值了去行轅找我”,便吩咐親兵繼續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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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