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驚風雨(四)
第092章 驚風雨(四)
半月後和談事宜正式告一段落,謝琅臂上和胸口刀傷也差不多恢複如初,衛瑾瑜正式上書提出和離之事懇請皇帝允準,理由是兩人性情不和,實在無法容忍對方脾氣繼續相處下去。
外界關于兩人交惡一事早沸沸揚揚傳了許久走到和離這一步百官倒無多大意外驚奇,但到底是樁刺激勁爆的大事,依舊沸騰議論了一波。
“說是性情不和,歸根到底,是謝氏與衛氏撕破臉罷了。”
“演武場一事還不明顯麽謝唯慎豁出性命也要維護陛下顏面謝氏到底還是沒有與衛氏站到同一立場這樁婚事自然也再無意義。”
“這二人反目成仇又同朝為官,以後可有得熱鬧看了。”
西狄使團離京衛瑾瑜和孟堯作為和談副使相送。
按照正常日程七日前使團就該離開上京的,全因霍烈墜湖感染風寒一直躺在四方館內養病才拖到現在。到了城門口霍烈驅馬來到衛瑾瑜面前望着這位讓他有些捉摸不透的少年禦史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聽聞衛大人要與謝氏世子和離,倒是令本将軍意外。那日在酒館衛大人故意誘我下湖,難道不是為了給那個人報仇麽?你們之間怎麽會全無情誼呢?”
霍烈目中閃動着狡黠的光。
衛瑾瑜面不改色回以一笑:“霍将軍言重了,因為我的喜好間接害将軍落水,是我照顧不周。”
“可我喜愛蓮花,與旁人無關。”
“前路遙遠,願将軍一路順風。”
霍烈收回探究目光,哈哈笑道:“看來是本将軍誤解了。衛大人,後會有期。無論是衛大人還是這上京城,本将軍都甚為喜歡。”
說完,他哼着狄人曲調一馬當先出了城。
溫思忙命其他使臣追上。
謝琅傷好後,也要繼續回京南大營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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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崖和一幫親兵知他這陣子心情不好,這陣子都小心做事,不大敢招惹他。
這日從兵部回到謝府,見府門口停着幾輛馬車,桑行和明棠正帶着公主府的下人在搬運東西。
孟祥過來給他牽馬。
謝琅問:“他們在做什麽?”
孟祥心頭一緊,打量着他面色,小心翼翼道:“三公子今日恰好休沐,正吩咐公主府的人收拾行囊,準備搬回公主府那邊呢……哎世子?”
桑行沒說完,謝琅已翻身下馬大步往府中走去。
進了東跨院,亦是一片忙亂,滿院下人進進出出,将大小箱籠從屋裏搬出。謝琅推門進屋,見衛瑾瑜一身雪色雁紋廣袖綢袍,正背對着房門立在書架前,将幾本書冊取下。陽光穿窗而入,如素雪籠在那道身影上。
謝琅倏地頓住步。
“怎麽這麽急?”
謝琅深吸一口氣,問。
他語氣頗為不善,胸口無聲起伏着,衛瑾瑜聞聲轉過頭,語調倒和平時一般無二:“聖上已經允準我們和離,我自然不應再住在此處。”
時至今日,謝琅也知道,多說無益。
他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打敗霍烈,打敗那八名狄人大将,甚至是打敗北梁騎兵,假以時日,他甚至有信心打敗李淳陽,可他卻無法阻止他離開的腳步。
一時間,只覺得心口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大口,血淋淋一個瘡口,往外流着血,比他胸口那道刀傷還令他感到痛。
思緒起伏萬千,他走過去,問:“要收拾什麽,我幫你。”
“只剩一些書而已,不必了。”
謝琅轉目看着書架上的書:“這些都是麽?”
衛瑾瑜點頭。
當日過來謝府時,是抱着謝琅成婚當夜便逃回北境的念頭的,故而他沒帶多少東西,後來謝琅沒有逃走,便又讓桑行運了一批書過來,以便閑暇時打發時間。
謝琅直接從衛瑾瑜手裏接過書,道:“我來吧,你坐着指揮就行。”
衛瑾瑜想拒絕,謝琅直接道:“你若不肯,今日就別想搬走了。”
“我已經夠忍着了。”
衛瑾瑜算了解他脾氣,也不想這種時候在與他起龃龉,便坐到一邊,看着他忙活。
收拾完書,謝琅又叫來李崖和一衆親兵,幫着一道往馬車上搬運東西。李崖觑着他面色,知自家世子心裏肯定是不好受的。準确說,跟着謝琅這麽久了,李崖還從未見過這般受打擊的世子。
李崖是陪着謝琅在督查院外淋過雨,也眼睜睜看着謝琅坐在書閣外的石階上,望着東跨院的燈徹夜不眠的。今日這樣的場面,他一點都不想看到,可連世子都解決不了的事,他也是束手無策,只能聽命去幫着搬東西。
“真的不再住一晚麽?”
看着那些書箱,謝琅還是不死心地問了句。
“不住了。”
“傷藥我留在書案的抽屜裏了,你需要時自取便是。”
交代完最後一句,衛瑾瑜便要起身往外走,謝琅忽道:“等等。”
他走到案邊,端起那個養着蓮花的青花水盤,遞到衛瑾瑜面前,道:“這是送給你的,一道帶走吧。”
衛瑾瑜低頭看了眼。
半月過去,蓮花依舊綻放着,裏面兩尾錦鯉也在水中自如游動。魚戲蓮葉間,很襯夏日的景象。點了下頭,接到了懷裏抱着。
不多時,李崖過來禀報,說所有箱籠已經收拾完畢。
謝琅說知道了。
等衛瑾瑜出府登上馬車,謝琅也随後出來,翻身上馬。
桑行一愣,問:“世子這是?”
“我送你們一程,出發吧。”
桑行在心裏嘆口氣,沒說什麽。
謝琅一揮手,定淵侯府衆親兵便護着馬車一道出發。
謝府到公主府要穿過好幾條街巷,到了地方,李崖照舊領着親兵們幫着往公主府裏搬卸東西,衛瑾瑜踩着腳踏下了馬車,徑直往公主府走去。
謝琅高坐馬上,望着立在公主府大門下的那道素色清雅身影,仿佛又看到了數月前新婚之日,他由衆人簇擁着過來迎親,公主府大門從內打開,年輕公子身穿紅色嫁衣,袍袖迎風鼓蕩,出現在暮色裏的情形。
“瑾瑜。”
他忽然喚了聲。
衛瑾瑜停步,沒有回頭。
謝琅道:“我還欠你一頓飯,今夜二十四樓南廂,我等着你。”
衛瑾瑜道:“不必了。”
說完,便進了府。
李崖等人手腳利落,很快将東西全部卸下。
桑行過來向謝琅致謝,問:“世子可要進去喝盞茶?”
“不用了,你們好生照顧他,若有需要,可随時來謝府找我。”
說完,他便調轉馬頭,領着一衆親兵離開了。
入夜後,謝琅準時坐進了二十四樓南廂最貴的那間包廂裏,并點了最貴的一桌席面。
堂倌侍立在外,滿是不解。
這位世子哪回來二十四樓不是煊赫熱烈,呼朋喚友,今日獨自包了這麽大一個包廂,點了滿桌的菜,也不吃,倒像在等人。
可菜已經上了将近一個時辰,連湯都要涼了,什麽樣的人,有這麽大的面子,敢讓這位世子等這麽長的時間。
正思量揣測,謝琅忽吩咐:“把菜熱一下去。”
堂倌應是,忙喚人去辦。
然而一直到菜熱了三遍,亥時已過,樓裏用膳的客人陸陸續續都散了,依舊沒有第二個客人過來。
謝琅面前已經擺了三個空酒壇。
李崖從外頭走進來,眼睛一酸,道:“世子,三公子不會過來了,您……回去吧。”
謝琅沒看他,直接吩咐堂倌:“再拿兩壺酒來。”
兩壺酒喝完,老板親自過來,戰戰兢兢詢問:“世子,樓裏要打烊了,世子可要在此過夜?”
“不過了,結賬吧。”
謝琅站了起來。
等出了酒樓,謝琅再也忍不住,紅了眼。
李崖忍淚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世子也應……想開一些,總要往前走的。侯爺、夫人還有大公子,都還在北境等着世子呢。”
謝琅擡頭望天。
半晌,道:“我只是有些後悔,那日在二十四樓,為什麽要去包廂裏找二叔,而沒有好好陪他吃完那頓飯。”
“如果我陪他吃完了那頓飯,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李崖在一旁握拳,泣不成聲。
謝琅道:“回去吧。”
主仆二人翻身上馬,策馬消失在長街之上。
等二人身影徹底隐在夜色裏,一道素色身影,廣袖當風,方自暗處慢慢步出。
明棠站在後面,問:“公子既過來了,為何不上去?”
衛瑾瑜默了好一會兒,道:“既要斷,自然要斷得徹底。”
**
夏去冬來,轉眼到了臘月。
臨近年關,上京城已經連下了幾日的雪,對普通百姓來說,可以關門閉戶采買年貨好好過個年了,對于大淵朝的官員們來說,今年卻是個煎熬難過的年。
因三年一度的京察又開始了,若是考核不合格,降職被驅逐出京還算輕的,被查到嚴重錯處,甚至要革職流放,辛苦經營多年的仕途也算到頭了。
天氣冷,茶樓和酒樓永遠是最受歡迎的地方,一邊烤着爐子一邊烹酒烹茶,便是冬日裏最惬意的時光了。連朱雀大道上都出現了許多臨時改裝的茶館子。
魏驚春和孟堯一道在一家名為福祿的茶館裏坐定。
點好茶,魏驚春擰眉道:“聽聞這兩日,已經有數十名官員因為考核不合格被罷黜,另有許多人留職待查,今年的京察,可真是教人惶惶不安。”
堂倌上了茶過來。
一壺擺在案上,另一壺擱在爐上現煮。
孟堯給兩人各倒了一盞茶,搖頭道:“說是京察,也不過是世家彰顯權勢排除異己的手段罷了。那數十人裏,定然是沒有衛氏、裴氏、姚氏的人。”
魏驚春點頭。
“聽說倒是有幾名韓氏子弟被革了職,真是奇怪,韓閣老好歹位居次輔,韓氏在上京也算有頭有臉的世家,也不知吏部這回怎麽就把矛頭對準了韓氏。不過那位韓閣老倒是極明事理的,聽說本族子弟行為不端,在任上多有懶惰怠政情況時,非但沒有替那幾個弟子說情,還命吏部嚴懲,不必顧及他的臉面,以儆效尤。”
正說着話,外頭忽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鳴之聲,整座茶館都震動了一下。
不少茶客都吓得站起,魏驚春與孟堯也驚得放下了手中茶碗。
兩人到底淡定許多,隔窗往外一看,才發現方才的聲音并非真的是打雷聲,而是有兩列鐵騎分別從東西兩個城門入了城,在朱雀大道上相逢了。
雙方顯然是僵滞上了,就堵在道兒上,誰也不肯相讓。
魏驚春道:“聽聞今年邊将和武官也要納入到京察考核裏,吏部已經下令,讓各方邊将武官在十五之前自行擇選日子,入京述職,想必這就是進京述職的武官。”
“左邊的是滇南行軍大都督的标志,看為首之人的衣飾,應該是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右邊的……京南大營,是謝世子。”
魏驚春很快将雙方人馬都辨認了出來。
“邊将武官脾氣大,素來難管,京察由兵部會同吏部、督查院一道主持,想來這二位,都是要去兵部述職的。”
孟堯點頭。
“這二位,倒都是很久沒回上京了。”
“只是一般武将相遇,都會禮讓一番,也不知這位謝世子和這位裴大都督之間有何過節,竟當街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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