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金錯刀(十七)
第116章 金錯刀(十七)
認命。
這二字再度如同火油澆在心口,灼得整個胸腔都疼了起來。
“爛命。”
謝琅重複着這兩個字,低聲笑了起來。
衛瑾瑜于是道:“我說得不對你的命,到底還是比我好一些的。所以,你不該認命而應知足。”
“不你說得很對。”
“的确是爛命。”
上輩子不得好死。
這輩子,只能困在這上京城裏,做一頭空有爪牙的困獸。
“你怎麽還沒塗完?”
衛瑾瑜略偏了偏頭,問。
他羽睫濃密而纖長,便是這輕微一側首亦仿佛蝶翼扇動驚心動魄。
“快了別亂動。”
謝琅繼續着動作平穩而輕緩。
等藥上完,衛瑾瑜自己攏上了衣裳回身之際腰背便被一只寬大的手掌攬住,一道陰影緊接着覆了下來。
綿長的吻如疾風驟雨一般落了下來。
衛瑾瑜整個胸腔肺腑裏都被塞滿蓬勃的熱氣覺得喘不上氣時手便也不客氣得緊抓住對方的肩頭。
兩人抱在一起較勁一般用力厮磨糾纏在一起。
許久謝琅方低喘着氣停了下來,瞳孔深處晦暗與灼烈交織在一起洶湧翻卷着,問;“弄疼你了麽?”
衛瑾瑜喘得更厲害,但即便是喘的時候,也十分注重禮儀規矩,而且,方才他們沉淪較量最厲害的時候,他趁機咬了這人一口,現在舌尖上還泛着甜美的血腥氣。
“味道不錯。”
衛瑾瑜舔了下唇,道。
謝琅眸幽深低下。
原本,那裏面還是一頭四處奔突,試圖尋找出路的野狼,這一刻,卻變成了能将人拆吞入腹,連骨頭都不剩的饕餮。
饕餮唇角也挂着血,被咬破的。
“那就再多嘗幾口。”
謝琅這回雙手固住面前人腰肢,再度俯身吻了下去。
這一回,是比疾風驟雨還要猛烈的狂風暴雨,江潮翻湧,衛瑾瑜覺得自己成了一葉小舟,在江潮裏颠簸,刺激而暢快。
他們都需要這種刺激。
帶着血腥味兒的刺激。
等一切結束,已經是一刻之後。
兩人唇瓣皆被血浸染,分不清是誰沾到誰上面的,兩人已經從床頭挪到床尾,謝琅手仍扶在衛瑾瑜後腰處,不讓他後背抵着床柱,他終于再度體會到了,心房劇烈跳動的感覺,以往只有北境沙場才能帶給他的感覺。
衛瑾瑜感覺血液是熱的,腰窩則是麻的,整個人像是剛從蒸籠裏出來,連毛孔都在冒着汗。
“嘗夠了。”
他無情道,攏上再度散落的綢袍,就想起身離開這方狹窄空間。
“別動。”
謝琅卻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就着兩人眼下的姿勢,将帕子對折兩次,一點點擦拭掉衛瑾瑜唇上的血。
“下回別咬舌頭了。”
謝琅道。
“再想咬,我直接把臂給你便是。”
衛瑾瑜被他仔細清理着唇瓣,唇角,沒有說話,那恢複了平日冷意的眼神卻表達了一切:一錘子的買賣,談什麽下次。
擦完,謝琅又取了氅衣,給衛瑾瑜裹上,兩人才一道來到食案邊。
食盒裏的蒸餃和雞湯還熱乎着,謝琅嘴上有傷,只喝了幾口湯,衛瑾瑜除了雞湯,還另吃了幾只蒸餃。
蒸餃有八種口味,衛瑾瑜只吃喜歡的,不喜歡的分
毫不動。最後一只,留了皮,只吃了餡。
期間桑行過來了一次,詢問年節禮品問題。
衛瑾瑜隔着門吩咐:“韓府就送我之前買的那副墨寶。雍王那頭你看着準備吧,不必太貴重,也不要輕了。至于其他的,直接循往年舊例便可,皇祖母的那份記得将我從大慈恩寺祈的珠串加上。”
這些事對于桑行來說,自是輕車熟路的。
桑行确認了一下:“公子說的墨寶,可是那套紫毫筆與綠玉硯?”
衛瑾瑜“嗯”了一聲。
謝琅在一邊聽着,明白這“韓府”,多半便是韓莳芳所在的韓府。
大約冰玉膏藥效再度起了作用,吃完飯,衛瑾瑜繼續蒙頭大睡。
謝琅起身,打量着房間布局,走到書案邊時,不經意一掃,看到了擺在案頭的那只青花水盤。
水盤裏的蓮花已經不在,幾尾錦鯉還在吐着泡泡,盤底沉着幾顆蓮子。
謝琅盯着那水盤看了好一會兒功夫,伸手,輕輕撥弄了一下那水底的蓮子。
謝琅一直坐到午後才離開,出了公主府後門,李崖已經牽馬在等着。主仆二人一道騎馬往謝府走。
今日是新歲第一天,街上随處可見帶着禮品、奔走在各種權貴重臣府邸間的官員們,李崖看着那些暖轎馬車穿梭行駛的方向,感嘆:“不久前,這些人擠破頭要去的地方還是衛氏烏衣臺,如今都換成了裴府,這上京城的風水,轉得真是快。今日要說最難過的,怕就是衛氏了,倒是陛下不計前嫌,昨夜仍舊按照首輔的規制,賞賜了燒尾宴給衛憫。”
謝琅默了默,道:“這燒尾宴看似是恩賜,對衛憫而言,反而是最大的羞辱。”
“也是,以衛氏以前的尊榮與地位,哪裏輪得到旁人賞他們東西。陛下這一招倒是高明,既立了君威,又讓衛憫無話可說。不過這衛憫也非常人,聽說今日衛氏門前門可羅雀,除了刑部尚書龔珍,竟是一個前去拜年送禮的官員都沒有,衛憫非但沒有氣倒,還直接命人打開衛氏大門,将門楣重新漆刷一新。”
謝琅問:“讓你備的禮可備好了?”
李崖點頭。
“世子放心,都備好了。”
謝琅:“去韓府。”
和裴府門前的車水馬龍不同,作為而今最炙手可熱的次輔府邸之一,韓府大門緊閉,竟出人意料的清淨,偶爾有攜禮登門的官員,也被管事勸回。
李崖道:“聽說韓閣老謝絕了一切官員拜訪,并讓管事分發了許多自己親自種的果蔬給所有登門的官員。”
謝琅讓李崖去敲門。
管事從內出來,聽聞是定淵王世子來訪,直接迎了出來,請謝琅進去。
謝琅問:“不需先通禀閣老一聲麽?”
“不必。”
管事道:“閣老吩咐過,只要是定淵王府的人過來,直接請進府中便可,不需要特意通報。”
管事直接引着謝琅到韓莳芳日常辦公的書房。
韓莳芳正在作畫,謝琅行過禮,将禮品奉上,道:“末将冒昧打擾,望閣老勿怪。”
韓莳芳擱下筆笑道:“唯慎,不必客氣,坐吧。”
“是。”謝琅在一側圈椅裏展袍坐下。
擡目掃見剛被韓莳芳擱在書案上的那支筆,卻是一支嶄新的青玉筆,搭配着同色的青玉硯臺。并非紫毫與黃玉。
韓莳芳徐徐開口:“你父親明日就要離京,你該多陪陪他,怎麽還特意往本輔這裏跑一趟?”
謝琅收回視線一笑:“禮節不可廢,今日新歲,末将身為晚輩,理應登門向閣老賀新春之喜。若不然,家父亦饒不過末将。”
韓莳芳颔首。
“你的心意,本輔明白。”
“你放心,北境的戰事,無論陛下還是本輔,都會鼎力支持。只是朝廷話語大權尚掌控在世家之手,陛下尚未能完全統禦朝綱,許多事也只能在能力範圍內盡力而為。”
“陛下與閣老的難處,家父亦明白。家父所願,唯驅除敵虜,忠君報國而已。”
說到此,謝琅起身,拱手行禮。
“末将今日過來,一是向閣老賀喜,二則是希望,閣老能給末将一個忠君報國的機會。”
韓莳芳似有意外:“唯慎,你這話是何意?”
謝琅道:“父親與兄長皆在前線為國奮戰,末将豈可獨自一人留在上京享福。末将雖去不得前線,卻能在後方,為陛下鏟除障礙奸佞。以後,閣老但有需要末将出手的地方,直接吩咐一聲便是。”
韓莳芳打量着謝琅,負袖自案後站起,慢慢點頭。
“你能有此心,是大淵之福,陛下之福。”
“你放心,本輔會把你的心意轉達給陛下。”
謝琅擡目:“謝閣老成全。”
從韓府出來,謝琅沒再騎馬,選擇步行,一邊走一邊吩咐李崖記,往前走了一段路,迎面駛來一輛馬車。
巷口狹窄,謝琅本要往一側讓一讓,待看清坐在車裏的人,微意外。
“世子。”
蘇文卿直接掀開車簾,下了車,朝謝琅作禮。
謝琅看了眼馬車要駛去的方向,問:“你怎麽在此處?”
蘇文卿笑道:“去拜會一位同窗,這條路近一些。”
謝琅點頭。
問:“住在平康坊?”
蘇文卿說是。
謝琅沒再說什麽。
倒是蘇文卿忽道:“其實文卿心中有一事不明。”
“何事?”
“昨夜,世子當真去了南郊麽?”
“何意?”
“沒什麽,文卿只是覺得,世子不應過度耽于舊情。”
“什麽舊情?”
“世子應該明白。”
謝琅笑了聲,那笑聲短促且冰冷無溫:“你自幼随二叔出入謝府,應該知曉我的性情,既知曉我的性情,便該明白,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下不為例,不要讓我再聽見第二次。”
“而且,文卿,這話若出自旁人之口也就罷了,出自你之口,真是令我驚訝。”
謝琅斂了眸色,說完最後一句,直接負袖往前走了。
蘇文卿立在原地,原本垂在袖中的手,輕輕握緊了下。
次日,謝蘭峰率部衆返回北郡。
天盛帝攜百官相送,謝琅則親自送到京郊長亭,謝蘭峰坐在馬上,撫了下兒子發頂,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在上京好生照顧自己,多給你娘寫信。”
下回父子相見不知何年何時,謝琅沉着應是,單膝跪了下去,道:“孩兒祝父親一路平安,此戰凱旋。”
謝蘭峰調轉馬頭,擡頭看了眼上京湛藍的天空,揚鞭策馬,往官道上而去。
數百重騎緊随其後。
鐵騎已經消失在官道盡頭,揚起的煙塵仍久久未散。
“這是定淵王離京前讓臣轉呈給陛下的,裏面詳細說了此次對北梁的作戰計劃。”
太儀殿,韓莳芳越過屏風,将奏本呈上。
天盛帝盤膝坐在蒲團上,接過,展開閱覽,目中禁不住露出欣悅光芒:“若此戰順利,何愁北梁不滅!朕得謝氏,果然猶得天助。”
韓莳芳道:“定淵王赤枕忠心,令人敬佩。自然,亦是陛下統禦有方的功勞。聽聞這份奏章,是定淵王一夜未眠寫就。”
“定淵王的忠心,朕自然明白。只是,謝氏未必人人都若定淵王一般對朕忠心不二。”
日光透過屏風照入內殿,皇帝面孔浴在光中,晦暗不明。
伴着這句話,天盛帝緩緩站了起來,望着屏風上的萬家燈火圖,道:“昨夜南郊的孔明燈,真是壯麗壯觀,令朕難忘。”
“只是,朕看到那些孔明燈鋪滿天空時,不免想起朕做的那場夢。朕夢見,朕置身于大火之中,有人将刀,架在了朕的脖子上……那時的大火,也是這般鋪天蓋地,将半邊天都燒紅了。”
“愛卿說說,朕這夢,該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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