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貓(一)
貓(一)
看見這紅衣女子走近,南向生整個人頓時安分了些。
女子名叫昭苒,卻是人不如其名,性子毒辣得很,說話做事雷厲風行,鐵面無私。唯一對得起名字的那幾分柔軟,都給了她的侄女。
南向生怕她,怕就怕在萬一哪天昭苒不高興了,給她的藥裏面摻了毒把她送走,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時至今日,昭苒也不知道南向生是故意作怪,還是真不知道昭芸是她侄女。不過她也懶得認真計較,走過去順手把昭芸從地上撈了起來,一低頭見她眼角的淚痕,聲音瞬間冷了幾度,瞪向南向生:“你又幹嘛了?”
南向生攤手,連連搖頭,看起來很是無辜。
昭苒又道:“她怎麽哭了?”
南向生道:“她哭了是她的事,又不是我哭了,你問我幹嘛?”
“不是你給弄哭的?”
“不是我,”南向生随指向旁邊的宋時霁:“是她。”
昭苒自然而然看向宋時霁。
昭芸則板起一張小臉,正義凜然地指向南向生:“就是她弄哭的。”
昭苒面色不善,道:“你最近還真閑挺啊,要不幫我試試藥?”
南向生聞言,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幫昭苒試藥。
上次試藥,不知道是藥效太大還是私人恩怨的原因,差點送南向生去見她那素未謀面的娘。
昭苒問道:“你旁邊的這位是?”
方才她在遠處便聽見了動靜,知道這次有人跟南向生同行。以往南向生來這兒,偶爾身邊會跟着人,都是她收來的學徒,給她打打雜,積累積累經驗。
不過,長得這麽标致的,昭苒還是第一次見。
她差點就要悲天憫人地感嘆“這麽好看一個人,怎麽偏偏想不開要去當‘生意人’,便聽聞此人是神,頓時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又想到,不管怎樣,她确實是跟南向生攪在了一起,又覺得這位女神仙的前途依然堪憂。
通常南向生來找她只會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拿藥,可就在一個多月前,南向生才剛來過一次,拿走了足夠吃三年的藥量。昭苒忍不住問:“你不是才來過一次,全吃完了?”
南向生答:“還剩一瓶。”
“給了你那麽多藥,就只剩一瓶了?”昭苒微微睜大眼睛,旋即臉色又一黑,“你又加量了?”
南向生不答,摸了摸鼻尖,轉而道:“你下次換大點的瓶子裝。”
昭苒道:“你最近怎麽了?那麽多藥,你這幾天全吃了。”
南向生聳肩:“我也不知道,就是,最近疼的很頻繁,很厲害。之前明明是一年一次的……”
昭苒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沒好氣地道:“你現在問我,我也沒有,那得現做,三天過後再來拿吧。”
“啊?”
昭苒看向南向生,指了指她:“你不是還剩一瓶藥嗎?那一瓶藥夠你撐三天了吧?”
南向生弱弱道:“那一瓶藥撐三天,不是要我命嗎……”
昭苒道:“放心,死不了。”
“哦……”
見南向生還沒打算走,昭苒不耐煩道:“都說了死不了,你現在要我也變不出來。”
南向生讨好地笑道:“沒地兒去了。”
“關我什麽事?”
“賞個睡覺的地兒呗。”
昭苒斜眼,看向路邊一棵樹,道:“那兒不好嗎?”
南向生面色淡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倒是可以挂着睡,可你忍心讓人家神仙大人露宿野外嗎?”
昭苒掃了眼宋時霁那身衣服,又看了看她的臉,嘆了口氣。
她掏出紙和筆寫了一個地址,道:“這間房子沒人住,照這個地址自己去找,還有,別再來煩我。”
南向生笑嘻嘻道:“好,那三天後我再來。”
照着昭苒給的地址找到了閑置已久的公寓。
公寓快兩年沒住過人,屋子裏四處積了厚灰,梁上懸着一張張蜘蛛網。
南向生幹脆吹了聲口哨,搖了幾只妖來幫忙打掃屋子。宋時霁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狐妖舉着掃帚,朝着角落裏格外頑固的一個蜘蛛網捅了兩下,這一捅便是塵土飛揚,落得狐妖滿頭是灰,熏得她皺着眉頭直咳嗽。
一旁擦桌子的宋時霁見狀,走上前去,接過狐妖手裏的掃帚,輕聲道:“我幫你。”
南向生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想就這點灰至于嗎,冷飕飕地笑了一聲,決定離開這地方,去其他幾個屋轉轉。
除了客廳廚房,還有兩間卧房,床上布滿了灰塵,南向生啃着果子,心中默默流淚:要掏錢置辦新的床單了。
不一會兒,她就把這公寓裏裏外外看了個透,又回到客廳來,見着一神三妖還在忙碌,自己依然游手好閑得毫無愧意。
她把宋時霁叫過來,問道:“你的委托人就是本地人吧?你知不知道她在哪?”
宋時霁道:“是本地人,地址我知道。”
南向生當即拍手決定:“好辦了,走,咱們去找她!”
求宋時霁幫忙的女子名叫韓曉諾,她住在老街區的一棟破爛出租屋裏,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強補貼家用。
兩人剛到樓底下便看見剛工作回來的韓曉諾。因常年在外勞作,皮膚曬得黝黑,手上也布滿老繭,比起普通女子,多了幾分強悍的威懾力。
她一見到宋時霁,雙眼微動,道:“您來啦!我還以為……裏面坐!”
房子很舊,除了客廳和窄小的廚房,裏面兩間房,各自中間擺了張床,別的什麽也沒有。床還是木板搭的,幾塊前胸貼後背的薄木片,可憐兮兮地拼在一起,稍微一動就吱呀作響。
這邊南向生還在觀摩整個房子的布局,那邊宋時霁已經坐下問起了正事:“你弟弟呢?”
韓曉諾指了指廚房路裏削蘋果的韓致遠,宋時霁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他的背影。
雖說韓致遠成了活死人,但有呼吸心跳,只要你讓他幹什麽事,他就會去幹什麽事,除了沒有神志以外,其餘的都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韓曉諾道:“這幾天他的情況也算穩定了下來,但就是不能說話……反正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行,我總不能就這樣看着他過一輩子吧?他剛考上大學,不能……”她沒再說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廚房。
南向生轉夠了,也終于站在了兩人的面前,她道:“什麽怎麽不能,現在就先問問你弟怎麽個事兒。”說着她便擡腳就要邁向廚房去,韓曉諾倉惶阻撓,道:“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宋時霁問:“為什麽?”
韓曉諾開口解釋了,原來當初韓致遠失魂一天後,整個人便開始瘋瘋癫癫,成日哭天喊地,以頭撞牆,把自己撓得遍體鱗傷。
韓曉諾不得已又請了個巫師來看,巫師看過後,把他所有的神志都封了,這才終于能安穩度日。
若要知曉韓致遠當初進入地獄的全經過,就得先解封他的神志,讀取他的記憶,看看他在被勾魂前到底經歷了什麽。
這事就更不簡單了。據巫師所言,這神志封印只能奏效一次,一旦解了,就再也封不上了。
先不說韓致遠會不會願意,就算他自己願意,韓曉諾也決計不會允許弟弟遭罪。
可不直接了解,又怎麽救人。
南向生看了一眼切水果的韓致遠,一轉頭,又與宋時霁對上視線,她挑了挑眉,閉目思考去了。
正當她冥思苦想時,異變陡生,韓致遠切水果的刀突然從他的手中脫落,刀尖徑直往他的腳面上砸去。
離他最近的南向生立刻反應過來,擡手就要去拉韓致遠,可有人的動作比她先一步,卻不是拉人,而是伸手去接刀。
南向生:“!!!”
伴随着“哐當”一聲脆響,屋內的幾人都不動了。
南向生道:“……這菜刀挺鋒利的哈哈。”
韓曉諾驚叫一聲,連忙跑過來,道:“啊!流血了!”她沖宋時霁連連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以前也沒有的啊……”
她滿臉愧色,南向生湊過去定睛一看,只見宋時霁的右手小臂上有一道血痕,從胳膊一直延伸到手腕,雖說傷口不深,但也見血了。
不管是神還是魔,到了人間,都是凡身肉胎,與凡人一樣,會餓、會累、會流血。
宋時霁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張帕子,正不緊不慢的擦拭着鮮血。
韓曉諾道:“你們先等等,我去拿藥箱。”
可她剛一走遠,南向生立刻轉身面對着韓致遠。
韓致遠眼神空洞,表情木讷。南向生四周看了看,設了一個結界,确保裏面的聲音不會被外面的人聽到後,擡手,五指張開,掌心對準了韓致遠的腦門。
宋時霁在一旁守着門,只要韓曉諾一出來,她便會打斷施法。
原來她們剛才是合作演了一場戲,借宋時霁受傷而引開韓曉諾。
南向生深吸一口氣,雙目緊閉,有紅色的法力自她的指尖流出,飄入韓致遠的額頭。
韓致遠仍然睜着眼睛,可他的呼吸卻越發急促,缺氧似的張大了嘴,雙手捂住太陽穴,弓起身子慘叫了一聲。
南向生急忙睜開眼,道:“不行!宋時霁,快來幫忙!”
宋時霁走過來,擡起那只沒有流血的手,手心附上韓致遠的額頭,就見韓致遠的呼吸逐漸平緩了下來,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南向生這才松了口氣,心想神仙把戲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神仙的把戲”自然指“神力”。南向生早聽聞神力的神通廣大,它勝過這世間一切靈丹妙藥,包治百病,既可療皮肉,也可安心神。
讓宋時霁一摸,霎時就安靜了,威力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這韓致遠的狀況還真不是韓曉諾小題大做,這封印确實是一點都動不得。
看來只能想別的辦法了。
韓曉諾回來時,南向生已經把結界給撤了,兩人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只有韓致遠一個人孤獨地立在那裏睜着眼睛。
有點怪……
南向生打着哈哈,說宋時霁沒事,只是皮外傷,話落便拉着宋時霁飛奔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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