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貓(三)
貓(三)
兩人四處打聽,忙活回來時已是深夜。南向生頭不疼了,心又開始疼。
她手上的藥都吃完了,昭苒的新藥又還沒制好,她徹底沒了轍,只能任它這麽疼着,整個人蔫成了一團,萎縮在被窩裏,咬着被子克制着不發出聲音,整個人疼得渾身發抖。
到了第二天她連床都起不來,就這麽在被窩裏從天亮躺到了天黑,依稀記得中途有人來敲過一次門,聽聲音應當是宋時霁,問她要不要去吃飯,好像還來了不止一次。
南向生似乎是回了一聲“不吃”,也可能什麽都沒回,總之沒一會兒宋時霁又走了。
夜裏她躺在床上,雖是疼得錐心刺骨,心裏倒頗為平靜。
因為她記得昭苒說過,藥得等三天,也就是說,再熬過兩天,她就又能吃到藥了。
只是她沒想到,現在自己離了藥,是徹底沒法過了,還是不免有幾分難過。
正當她還難過着,突然感覺腳邊傳來一陣毛茸茸的觸感。
南向生有氣無力地掀了掀被子,發現那只白貓竟然還在屋裏,不知何時拱進了她的被窩,還是像第一天晚上那樣,執意要爬到她身邊,與她同床共眠。
南向生本想趕它走,卻沒那個力氣,便眼看着它優雅的邁着步子,朝自己靠近,爬到了自己的肚子邊上,結果又野心勃勃地想繼續往上爬。
南向生看着它,輕輕嘆道:“你還跟着我幹嘛。”
白貓不回答,在她的肚子上轉了一圈,然後窩下。
“你看我都這樣了,”南向生苦笑道,“你跟着我,我也給不了你什麽。”
白貓不管不顧,舔了舔毛,又覺得不夠,起身繼續往前走。眼見着就要走到她臉上了,南向生費力地擡了擡手,使勁一推,把白貓趕下了床。
她又朝床底夠了夠脖子,對着白貓說:“我這麽趕你,你還要跟着我?”
白貓立在地上,看着她,一雙眼睛清澈無辜,半晌,一躍蹦上了床。而上來後的第一件事,還是不知悔改地往南向生身邊鑽,全然忘了剛才是誰把它推下去的。
南向生看它如此執着,嘆了口氣,沒等它自己走過來,就率先伸手捉住了它,又把它放在枕邊。
白貓在她的臉上聞來聞去。
小鼻子濕濕涼涼的,倒是讓南向生感覺到幾分慰藉,她便幹脆将臉埋在那一身軟毛毛的貓毛上,閉上了眼睛。
白天白貓自己會出去覓食,吃飽了又從窗子鑽進來,乖乖地依偎在南向生腦袋邊上。
接下來兩天的時間裏,南向生時醒時睡,每次睜開眼,都能看見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在她眼前晃悠,毛茸茸的尾巴輕輕撓着她的臉,接着她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南向生聽到,有道聲音一直在她的耳邊萦繞——
“我有時是真的羨慕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果然是年少心性,無拘無束。”
“若非如此,枉生為人。”
“唉,人是生而身不由己。”
……
“這是我的女兒,她叫……”
眼前掠過數千道人影,南向生恍惚間想:她怎麽開始走馬燈了?莫非她要死了?
而後,一道空靈的聲音傳來,這是實實在在的聲音,南向生立馬睜開眼,費力地擡眼看向聲源。
一張周邊散發着幽幽白光的符箓飄在半空,正正面向着南向生。那是一張傳音符,聲音的源頭就出自那裏——
“南小姐,長老們請您到這裏來一趟。”
南向生現在渾身疼得厲害,煩躁的順了一把頭發,道:“你家長輩沒教你大半夜不要打擾人睡覺嗎?”
女聲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會沒想到南向生會這樣回答,但還是保持着先前的态度道:“許久不見南小姐,想不到您還是這麽活躍。”
南向生:“嗯,謝謝誇獎。”
女聲道:“所以南小姐,長老們請您過去一同商讨妖族之事……”
“哦,知道了。”
“那您……”
“改天。”
“……”女聲沉默了,半晌才咬牙切齒道:“……好,那麻煩您了。”話落,不等南向生擡眼,那張符箓就自己慢慢燃燒了。
兩天一到,南向生終于等來了昭苒的藥。
藥一吃,立竿見影,她即刻便生龍活虎,從床上蹦了起來,簡單收拾了一陣,便精神抖擻地出門幹活。
不過,她剛一邁出房門,腳下就踢到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個木籃子,揭蓋一看,裏面放着一盤素材和一盤葷菜外加一碗米飯。
至于這雞腿是誰放在這裏的……
南向生看了眼隔壁房間,空的。現在正午剛過,想必宋時霁回來給她送了飯就出去了。
好人。
一陣挑挑揀揀,把素菜配着米飯全吃完。
吃完飯,南向生就開始着手幹活。之前已經耽誤了兩三天,現在她得抓緊為她的事業打拼。
其實關于韓致遠當初進地獄,南向生一直有自己的懷疑。
能越過森嚴的守衛,把韓致遠送進地獄,一定得對地獄地形十分熟悉,又能進出自如。那麽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就是鬼類。
鬼要做一件事,無非出于兩種原因:要麽是自己想做,要麽是受人委托、替人家做。而鬼一般都懶,且怕惹麻煩,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第二種情況。
南向生便派了幾個手下的學徒,去地獄查查情況,再四處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找到哪只鬼曾經接過一樁“送活魂進地獄”的生意。
到了半夜,四下奔波的學徒們聚在山腳下,與她碰面,向她彙報有什麽收獲——一無所獲。
第二天,還是一無所獲。
第三天,依然一無所獲。
不過時間還長,南向生倒也不急。
南向生哼着小曲兒,回到自己房間,開始數貓,就只有一只貓,她的貓。
她喜歡那只白貓喜歡得緊,進屋第一時間就把它抱了起來,然後在床上躺下,從枕頭裏掏出一瓶止疼藥。
現在她供應充足,搖身一變,成了個止疼藥大戶,吃起藥來也十分闊綽,仰着脖子往嘴裏一倒就是一瓶,中途有兩粒從嘴邊滑了出來,悄無聲息地掉在了床單上,她也懶得撿回來,心想不過兩粒藥而已,他又不是浪費不起。
白貓這時又用腦袋蹭她的掌心,南向生心裏歡喜極了,抱起來親了一口,便連人帶貓卷進被窩裏睡了。
半夜她突然醒來,發覺有什麽東西,冷冰冰、硬邦邦地抵着肚子,算不得特別難受,但總是不太舒服。
朦胧之間她低頭看了一眼,那東西好像是她的貓。可她再一想,不對啊,她的貓不是很軟、很暖和的麽?
南向生心底一沉,霎時沒了睡意,在床上坐直了,将白貓抱起來,摸摸身子,揪揪耳朵。這麽擺弄了好一陣,白貓還是沒動靜。
這時,她腦子裏閃過一種驚悚的可能,可她還是覺得不對:明明睡覺前還好好的,還用毛茸茸的腦袋蹭她的掌心,怎麽就死了呢?
南向生使勁地揉它、搓它,想着給它暖暖,興許還能活過來,
而就在這時,一顆紐扣大小的東西,突然從白貓發硬的絨毛裏抖落而出,正巧砸在南向生的手心。
南向生瞬間凝固了。
那是一粒止疼藥,她對此再熟悉不過,可現在她卻像是第一次見着這東西似的,呆愣地盯着手掌,盯了很久,目光停滞在藥片邊緣一個很小的、被牙齒齧咬過的缺口上。
掩飾不住的喘息聲,越過一堵薄牆,傳進了宋時霁的耳朵裏。
宋時霁立刻起身,借着月光,循聲而去,卻并未在床上瞧見人影,走近尋了一會兒,才看見南向生蜷成一團、縮在床頭的角落裏。
南向生縮在角落,手裏捧着一團白色的東西,正顫抖着手向那團東西輸送靈力。
可她腕上帶着的手镯似乎是抑制法力的物什,正發着淡淡的綠光,牢牢地锢在她的手腕上。随着南向生輸出的靈力越來越強,它也越收越緊,到最後甚至有幾滴鮮血滴了下來。
可南向生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仍然輸送着。
宋時霁緩緩走向她,每一步都邁得很輕,好像生怕聲音大了點,就會震碎了她。
待到宋時霁在她身邊蹲下,南向生才終于察覺了有人靠近,遲緩地擡起頭,目光渙散,好像根本沒認出來人是誰,瞳孔裏連一絲生氣都看不到。
宋時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為南向生安神,這時南向生的目光卻猛地一聚,将手中的東西送到了宋時霁面前,小心翼翼道:“求你,救救它……”
宋時霁一看,南向生手裏捧着的是只貓,一動不動,看起來沉甸甸的,身上的毛已經徹底僵硬了。比起活貓,倒更像是一塊長了毛的石頭。
宋時霁将白貓接過來,摸了幾下,便知不妙。
那白貓應當是中了劇毒,現在五髒六腑均已衰竭殆盡,即使是神力也無力回天。
南向生看見宋時霁搖頭,心裏明白沒救了,後腦勺重重地砸在牆上,眼神空洞。
宋時霁靜靜坐在她身旁,伸出手去,想摸南向生的額頭。卻被她輕輕撥開,見她不樂意,宋時霁便也不再多做動作。
就這麽過了不知多久,南向生手探到枕頭下面,摸出一個藥瓶。她打開蓋子,正打算将整瓶倒進嘴裏,卻讓宋時霁捉住手腕。
宋時霁小聲說:“別吃。”
手腕讓人突然這麽一抓,按理說該有些反應,可南向生卻面無波瀾,好像魂已經不在身體裏了,只是茫然地對着虛空說:“可我疼啊……”
手一軟,所持之物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一整瓶的藥片飛濺出來,全部灑落在了地上。
南向生卻沒力氣再去撿起來,只是靠在牆邊,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我疼啊……”
宋時霁見狀,決定再試一次,又将手伸向她額頭。
這次南向生終于沒有再躲,宋時霁松了口氣,專心為她安神。
南向生的身子動了動,頭靠在了宋時霁的肩膀上。緊接着,她便感覺到,一滴眼淚,砸在了她的肩頭,洇濕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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