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意外（一）

意外（一）

南向生沒料到，會從韓曉諾口中聽到“末日”二字。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

韓曉諾垂眸，思索片刻後擡頭：“以前，曾有人預言過末日浩劫，可是……有人證實過，那預言是假的……那個先知，已經讓人給……”

南向生驚道：“先知？你是說，這人間有先知？”

韓曉諾道：“曾經是有的，只是現在……”

南向生問：“現在如何？”

韓曉諾深吸一口氣，面色暗了下來：“因為他，他的眼睛已經讓人給剜去了……”

此言一出，在場三人的神色都凝重下來，同時陷入一段漫長的沉默。

南向生率先開口：“你的意思是，之前，人間曾有先知，預言過末日浩劫。”

韓曉諾點頭。

南向生又說：“而由于一些原因，世人以為，那個預言是假的。”

韓曉諾又點頭。

南向生問：“那是什麽原因，讓他們以為先知預言是假？”

韓曉諾深吸一口氣：“這就說來話長了。”

這事要從十年前說起，彼時韓家姐弟還未搬來城區。他們住的地方叫作“聖地”，是教/徒的眼裏這人間最虔誠、最神聖、最接近神的地方，每日都有成千的信徒不遠萬裏前來朝拜。

在這聖地裏，四處都是拔地而起的豪華建築，彌漫着聖潔尊貴之意，而其中最聖潔、最尊貴的一座，叫作“聖殿”，裏面住着教會，是這人間信徒之首。

韓曉諾有幸目睹了十年前先知的那一次預測。

自創世以來，人間一貫多災多難，除去末日浩劫這等滅頂之災，洪澇幹旱、瘟疫蟲害一類的小災也是連年不斷。若是有人能預言災害的到來，指引世人未雨綢缪、趨利避害，人間的日子便能好過許多。

能作這類預言的人，便是先知。

可先知并非年年都有，據記載，幾百年才出一個。

能與先知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人，那就是攤上了大便宜。如今的人間，便有這麽一位先知。

每位先知都有自己獨特的預言方式，而如今這位先知，則是依靠觀測星辰軌跡來接受神的指引，他的名字，叫謝秋遲。

好不容易遇上個先知，自然得當個寶貝好好供着。世人特意為這位先知修了一座高塔，就建在那最聖潔、最尊貴的聖殿旁邊，還在那高塔上給他建了個瞭望臺，方便他更清楚地觀星。

一年之中，只有生日那天，先知才具有預言能力，但是先知的預言一般只會概括個大概。所以每到先知生日當晚，整個聖地所有虔誠的信徒便在高塔下聚集，共同屏息凝神，等待着上帝之音降臨。

這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先知生日夜，信徒們和往常一樣，聚集在高塔下。先知謝秋遲如約出現在瞭望臺，仰頭望向繁星點點的夜空。

很快，謝秋遲作出了第一個預言：“高塔方圓五十米內最高的一棵樹，明日将會落十五片葉子。”

這第一個預言，也叫做“試金石預言”。

先知預言，遵循三條颠撲不破的鐵律：

第一，每年先知都會作三個預言，一條不能多，一條不能少；

第二，每年先知的三個預言，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第三，這三個預言，要麽同為真，要麽同為假。

因此，每年的三條預言裏，總會有一條很快便能見分曉，方便世人判斷另外兩個預言的真假，是為“試金石”。

衆信徒趕緊四下搜尋，很快便鎖定了高塔附近最高的那顆樹。找到了樹，他們的目光馬上又回到高塔上的謝秋遲身上，因為接下來的兩個預言，才是重頭戲。

不久後，謝秋遲又作出了第二個預言：“不出十年，人間将遭末日浩劫。”

話音一落，人群頓時騷動不止，驚慌失措，慘叫連連。

在這一片喧嚣中，先知的第三個預言也塵埃落定：“聖人喬星河死後将會下地獄。”

剛才還吵吵嚷嚷的人群，在聽見這第三個預言時，竟一瞬之間，全體鴉雀無聲。

這裏在場的所有信徒，幾乎全都是靠聖人喬星河的講學，才得以領悟神的奧義。在他們眼裏，聖人喬星河便是上帝在這人間的化身，是最聖潔、最接近上帝的凡人。

如果說剛剛的末日預言讓所有人驚慌，那麽這個預言，則是讓所有人都不敢慌了，因為沒人敢相信喬星河這等好人死後非但不能成神，還要下地獄。

既然沒人敢信，那就沒人敢慌。但凡是慌了，都是對聖人的大不敬。所以識趣的信徒們通通噤若寒蟬，左顧右盼，等着別人先做反應。

這時，有個聰明人故作輕松地開口：“急……急什麽啊，還不知道這預言是真是假呢！”

衆信徒聞言，豁然開朗，不約而同看向那棵最高的樹：“對對對，還不知道真假呢！”

死寂的人群又恢複了生機，衆人決定，還是等明天先看看那樹究竟落了多少片葉子，到時候再驚慌也不遲。

而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狂熱的信徒，一個健步沖到人前，紅着眼怒吼：“等？等什麽？莫非你們光憑這人的一句話，就要懷疑起聖人喬星河來？就算是等，那也是對聖人喬星河的大不敬！”

衆信徒心想：他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一時間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他們還拿不定主意，幾個同樣狂熱的信徒，已經沖到了那顆樹面前，意圖将樹給推倒。有個家住得近的，直接沖回房子，拿來斧頭，将那棵樹攔腰砍成了兩半。

大樹轟然倒地，狂熱的信徒們振臂高呼：“為了聖人喬星河！”

韓曉諾講到這裏，長舒了一口氣，喟嘆道：“那年謝秋遲先知生日，我恰好閑暇，也去了高塔下圍觀。不過，後來的事，便都是道聽途說了。”

“可憐的樹啊，招誰惹誰了……”南向生悲天憫人地嘆了一句，在心裏默默祝它下輩子投個好胎，又接着問，“那現在樹倒了，試金石預言沒法驗證，剩下兩個預言的真假，你們又是怎麽怎麽知道的？”

韓曉諾道：“我聽說，謝秋遲先知預言那日，已經讓魔鬼附了身，所作預言也淨是魔鬼的不潔之語，用于蠱惑人間、混淆視聽。”

此時南向生終于回過了神，沉吟片刻，道：“如果謝秋遲預言是在十年前，今年便是末日浩劫，那就說明他當初所作預言為真。”

韓曉諾聞言，垂下眸子，心情說不出的沉重。

南向生若有所思，又悠悠地道：“既然第二條預言為真，那麽第三條——”

韓曉諾突然擡頭，打斷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南向生挑起一邊眉。

韓曉諾越說越激動：“你不明白，我以前就住在聖地，聖人喬星河的為人，我是清楚的。他為這世間做了那麽多好事，蓋教堂，建修道院，辦教會，這樣的人若是下地獄，那這世間就沒有真正的好人了！”

“……”

宋時霁低頭思索着什麽，擡頭看向南向生。恰巧南向生這時也看了過來，她挑眉，把宋時霁拉出房外，問道：“怎麽了？”

宋時霁道：“那位先知的預言，應該是真的。”

“怎麽說？”

宋時霁壓低了聲音：“來到人間之前，我曾在藏書閣中看到過關于末日的預言。”

南向生明了了，一般來說，天界的預言，無論如何是不會錯的。

“那這麽說，那位聖人，就有問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