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這法子管用’

雲相憶随雲媚兒離閣之後又悄悄折了回來，發動五毒劍影隐藏聲影形氣。

她小心謹慎窩藏在浴室窗外山石縫隙中。縫隙窄矮，剛好容她蹲在其內，再加上叢叢高草作為掩護，即使稍有風吹草動也很難被察覺。

她的聽力靈敏，室內的風聲競相入耳，擾得她的心情起起伏伏。

裏面最初很安靜，只能聽見細微的撥水聲，不一會兒，藥香變得濃郁，黏了水汽在空氣裏四散。

舀水聲，腳步聲，節奏舒緩，聽得出做者的從容自若。

“我自己來！”是慕容狂的聲音。

另一個人沒有作答，“铛”水舀輕磕浴桶，沒有落地的聲響，應是慕容狂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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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至高而下潤澤肌膚，順着紋理各行其道，最終或彙聚成股或離身散落，落水擊打在水面上，汩汩蕩蕩。

雲相憶聽着這樣的動靜，持續許久，裏面的兩人毫無交流，她對自己的推測産生了懷疑：他，不在？

腿上傳來陣陣麻痹感，她蹲累了。

突然，浴桶內的水變得轟轟隆隆，如受感召，群情激蕩，上下彈落。

藥香一浪一浪，有了海潮之力，雲相憶即使被山石掩着，也能感受到。

這是極深內力催動後，連細微之物都逃逸不了的震波。她立即加深五毒砂劍影的功力，封閉自身，免得被這浪潮探知，反饋給楚碧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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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兄......”楚碧岸開口，雲相憶側耳傾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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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時間仿佛凝固了，直到雲相憶終于在內心深處，痛苦地接受了那個殘酷的事實。

慕容狂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在浴室內，楚碧岸向慕容狂透露了自己的推測：當年慕容家遭遇滅門之禍時，慕容狂并未幸免于難，他的心脈已被切斷，按理來說已無生機。然而，某種力量以氣的形式，虛化成脈絡，由那股氣帶動血脈運行，維持了他的性命。

無論普通醫者，還是內力深厚的武者，依照醫理都會得到出相同結論：中毒，毒在心脈，日益淤滞，且百毒無有克，百草不得解。毒，日進秋毫，積年累月，最多不過十年，心脈堵塞，屆時毒發，必死無疑。

楚雲山莊的內功獨特之處在于，能夠如水般取勢，雖遇斷流，猶可引得天水、地脈乘氣生水，亦可，以水化氣。如此一來，至少在那股不明黑氣中注入了一絲生機。當黑氣散盡時，腎炁、藥氣等諸氣也能短暫将那性命續上片刻。

即使方法全做到，且都萬無一失，這種狀态下的慕容狂，即便能多活一些時日，也只能維持呼吸，人會軟綿無力，外感盡失。

天玑谷的秘術以氣針封穴，養先天之神，以補後天之實。盡斷的心脈，能夠因此略微相續。但是，這種辦法算是逆天而行，是一個強行将人暫留人間的法子。

這種心脈，猶如飙風內的燭火，生滅僅在一瞬。依靠衆氣支撐為持，多出的三月命數才能做實。

盡管如此，這個法子也是并非全無好處，在慕容狂尚能存世的時日，他不僅無病無患，還會精力充沛，體力超群，若在武學上有所追求，必将大成。

慕容狂得知這些，只道了三個字“足夠了”。當年發生的事他記得清楚，他從死人堆中爬出以先，遇到的那個人曾用聚攏着黑氣的手，掏入他的胸口。窒息和痛苦都曾經歷，那個人不是‘仇人’，更不像人。當他看見柳維揚時，他的心被纏繞上一種沖動，殺，殺她，掏她的心。

什麽态度，都不會左右楚碧岸。他提醒慕容狂：對任何人來講，家仇很大，大到可以一心只為它。可是一個沒有心的人能夠活着，天地容不得這種事，既然得了，便盡力給世人一個公平吧。

慕容狂難以理解楚碧岸的意思，但也将此記在心上。‘天地容不得死人活着，也定然容不得楚碧岸，容不得天玑谷。既然現在他們都在，我更該趁此容時，做我當做，要做。’

“仇要報，而那公平，走着瞧。”

楚碧岸不為所動，起手收勢，水波漸穩，浴桶中的人側過身來，忽而問他：“楚碧岸，你能使歸鴻嗎？”

正當此時，從窗口處傳來，有意放低聲量的驚喝：“讓我逮到你了,蘇......”顯然是被捂住了嘴，外面兩個人影互相掩護着撕打。

“咣”，房門被踹開，“撲通”一大朵白團被雲相憶慣在地上，制住一只手半個背。

慕容狂忐忑地縮進水裏，楚碧岸旋身，背擋浴桶。

雲相憶還來不及理睬他們，正要問罪，卻聽那白團惡人先告狀。

“她偷窺！”

“啊呀呀，雲丫頭，疼疼疼！”雲相憶揪耳挖眼，逼的白團滾滾入內，連連求饒，竟還不忘勾勾腳尖，把門關牢。

“叫你胡說，我才沒有！”雲相憶補了幾計重拍，甩眼浴桶方向，氣勢洶洶道：“好啊蘇美人，你和他們串通一氣，狼狽為奸，獨獨瞞我？”

浴桶水面在冒泡泡，她一時氣急沒反應過來，歪頭去看，楚碧岸衣袖遮住，她這才想到，慕容狂還在裏面。一扭頭，垂視不語，臉面發燙。

咕嘟咕嘟，泡泡冒了一層層。

“那個，妹妹，等一會兒美人不會老，可魚會被淹死。”楚碧岸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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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相憶氣憤憤地走入內室回避，蘇如錦是她的白尾巴，念叨着：“雲丫頭要氣咱好好氣，這麽氣不好看！”

不多時，沐浴終了，慕容狂濕發垂肩，裝束妥當。身着白色寬敞的裏衣，坐回內室的塌上。

日頭高舉過窗，斜下的光暈将他的腿照亮，眼神略顯慵懶朦胧，他整個人竟有了半分柔和之韻。

雲相憶抿了抿嘴，進屋時慕容狂腳步微微虛浮，楚碧岸一路相護。脾氣是一時興起，擔心才是她心底的真道，雖有萬千疑問，她也不想在此繼續發作。

稍帶埋怨的問：“狂哥哥，你竟也瞞我。”

笑容被遮在濕發之後，哼的一嘆，眼瞟兩位同謀，慕容狂調侃道：“一個狐貍，一個妖孽，我能如何。”

“他狡詐！”

“他，狡詐。”楚碧岸與蘇如錦同時同語同回怼，蘇如錦投去好兄弟，一條心的贊許眼神，楚碧岸含笑回禮。

雲相憶雖推測出，楚碧岸之前舉動，似有故意抹去某些痕跡的嫌疑，但她并不确定作為楚雲山莊少莊主的他，對藏星宮的潛入者會是哪種态度。

即便是維護縱容，也可能有兩種意圖，真的幫助或者相反。憑她對楚碧岸的了解，前者居大，所以她敢把蘇如錦‘抓’到他面前，作為投石，以問他們的謀劃之路。

楚碧岸見了蘇如錦不僅不意外，好像還相當熟識，似早已相識。與慕容狂的談話，也是知無不言，內含關切寬慰。雲相憶雖猜不出前因後果，起碼可以寬下心來，楚碧岸是不該懷疑的人。

有些慚愧，思索間，不覺正盯着楚碧岸目不轉睛的看。

其他三人皆想到了雲相憶心中所擔憂之事，彼此交換眼神，最後推舉楚碧岸略說一二。

“妹妹。”

雲相憶回神：“哥哥？”

“我和蘇大哥，慕容兄，的确有事瞞你，但沒有瞞你到底的打算，待時機成熟，便會對你全盤托出。今日便與你說上一說。”楚碧岸所站之地，掀起微妙的風，随他衣袂，風行至遠，停将之處，內外成隔，斷了外人視聽。

“我還以為，你們嫌我年紀小，又是個女娃娃，便藏匿起來偷摸做事，全将我置于事外，就像柳姐姐一樣。”

“理應如此，可你，畢竟不同。”楚碧岸說。

......

自雲相憶和慕容狂出了不如歸之後，蘇如錦便受柳維揚之命，一路尾随楚雲山莊的隊伍。打從他跟上的那日，楚碧岸便發覺了他。

起先楚碧岸只暗暗觀察，沒有舉動。蘇如錦自以為跟蹤得當，身法了得，即使混跡在楚雲山莊弟子中，也不會被發現。

他放松了警惕，路上的飲食他只管在隊伍中順，一來二去，跟蹤的任務漸漸變成了日日品鑒美食，他來來往往，樂此不疲。

直到那日，奇香撲鼻，由一處帳內傳來珍馐佳味，蘇如錦膽大心細，探頭一看，裏面無人，疾步流星潛入內，被楚碧岸盛情迎為座上賓——天雷佳肴滾滾來。

楚碧岸對發生何事緘口不言，總之，蘇如錦将藏星宮關于慕容狂的計劃，和盤托出。

雲媚兒每年祭祀，必經藏星宮，慕容狂需要楚雲山莊的內功克毒，雲相憶正是能讓雲媚兒盡力救治慕容狂的砝碼。

慕容狂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是不能再等下去，柳維揚愛護雲易的女兒，也疼惜自己唯一的弟子，她多有不願，但也更想了了他的願。

不如歸弄得二人傷痕累累，反而使計劃順理成章的進行下去。熟料隐世修行的天玑谷楚碧岸竟在這時入世，常讓蘇如錦感慨：“早知道這小子出世，何必費這麽多心力，把他捉來，內功不就來了！”

當然，讓慕容狂和雲相憶上楚雲山莊，還有其他的因由，楚碧岸僅看出些許苗頭，便沒有多言。

蘇如錦到了楚雲山莊，一直住在楚碧岸的‘寒舍’，每天凍得哆哆嗦嗦，只想抱着火爐終老，太陽好時，才四處走上一走。他到楚雲山莊的任務，一是保護宮主的兩個心尖尖兒，二是察看楚雲山莊藏書樓內，關于慕容家滅門一案的調查卷宗。結果，兩件事都不用他親自幹，楚碧岸全部辦妥。

養傷期間，慕容狂醒來多次，他們三人就卷宗反複推敲。當初楚碧岸說慕容狂會一直昏睡，也僅是為了方便行事的說辭。

————

楚雲山莊內院風平浪靜，歲月靜好，然而外圍在數月間，徘徊了很多生疏面孔，或過路，或尋親，形形色色，有的匆匆而過，有的逗留數日。常有夜探之人淺嘗辄止，并沒發生道兵相接。楚雲山莊銅牆鐵壁，誰也不想招惹撼動，但裏面的人，不免讓各路人馬躍躍欲試。

雲相憶開口問道：“依卷宗所示，狂哥哥的仇家是誰？”

“并未可知，僅有一絲線索，與慕容兄所知不謀而合。”

“什麽線索？”

“一個人。”

“何人？”

“當朝一品監察禦史，龔羨之。”

雲相憶對這名字聞所未聞，慕容狂神色複雜，似陷在某些無法判斷的回憶中。

“慕容兄，楚雲山莊的情報，漏洞百出，且先後不一，只怕真言無幾，蒙蔽為用。往後行事，千萬仔細分辨，網羅無盡，人心難測。”楚碧提醒說。

慕容狂默默沉頤。

“狂，你想時候動身，提前告訴我，我需得回去跟柳姐姐交代交代，準備一番.....你師父她說，等你回家。”蘇如錦鄭重道。

慕容狂想起告別柳維揚時，她看自己的眼神，終究不像母親。對她可以想念卻永不願懷念，恩情還不了，全當她白送，‘狼’多養一只，她早就無所謂了。

‘畢竟，我就要，回家了呢。’

“妖孽，不用準備。半月後，是相憶生辰，那日後，便啓程！”慕容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