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章

第 66 章

風息林靜，水波不興。滄浪溪畔，楚碧岸盤膝而坐，劍匣放在腿上，遠影看去，似在月下撫琴。他微微睜眼，看向皇城方向。

若落于凡眼，遙遙無甚可觀，然而他卻看到了煙塵四起，以及重重兵戈殺陣。

‘動靜真大，狂兄，你這是非要我接應不可了嗎’

楚碧岸并雙指，抹靈于眼，瞳中彙出一股泉動光影，點靈間似在扣響虛境之門。

“師父，今夜可否為徒兒開一條旁生之門，讓我的友人暫避其中！？”

虛渺之音，似由光出，淡淡波動水面，煌煌心鳴。

“未若為己尋條。”音似蒼龍古松。

片語落下，靈應不在。一瞳光點，再蒙漆黑。楚碧岸心中一悶，竟被匣中驚鴻之力橫掃心海，直入為培補慕容狂命脈損耗之處，一霎時被人窺探。

‘......師父，并未言明是否應允，亦對我所行之事未作其他昭示，那麽就等狂兄到後，先與他一路相伴，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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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傳宵禁作危壘，百姓行商關門閉戶，兵将奪城而出，盡數追向東北方向。

厲聖華截下一人，問他緣由，那人橫刀喝人，被厲聖華長鞭鎖喉。

“是慕容狂，弑君盜圖，我們得令，格殺勿論。”

厲聖華将鞭一緊，甩斷了此人脖頸。

‘少一個算一個！’一躍而起，鞭影巷內閃爍，操此小路行進的一列兵士，全軍覆沒。

“樓主，你，你這是，糊塗了嗎？”踩着街上斷頭屍體，缺月樓弟子大駭。

“他只有一人，我去幫他，你們休要管我。”

“樓主不可！”缺月樓弟子，絆住了厲聖華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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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郊林深處，曉寒鑰黑衣黑帽，守住一處隐秘陣眼，他睜開眼，風來簌簌，氣旋告信，那兩人似乎都近了。

忽有一隊面具影魅無聲落在他身前，曉寒鑰握柄驚風，百步內劍氣成鋒。

“速離，不死。”

他們本無機會近身，之所以多說一句，全是因為曉寒鑰對一人還未吃透，不知是否是他的人。

影魅朝他微微施禮，沒有回話，突然有一人撤下面具，撫了撫臉上的面皮，那容貌竟是慕容狂。

“你們是，那位的人？”曉寒鑰排除了已知會來的人，推想出一位，但不便說出，含糊而問。

“呵呵，算是吧！”悠然妖冶，有人在林外回應。

影魅聽音閃回林中，衆星拱月般，追擊着‘慕容狂’。

俄頃，又一隊身穿皇城兵将服飾，整齊佩劍的人從曉寒鑰背後圍聚過來。

“師父，師弟何時會到，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說着推出一人，身型背影乍一看就是慕容狂，唯獨長相，俊秀有餘英勇不足。

“不必了，應是有人準備了更好的。你們退回暗處，等他到了，随侍在側。”

“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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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深林，縫間動影，步步斑。狂枝綠成泥，刮落樹上皮。追兵似傾城而來，馬踏不絕，一路壓迫前方小影，那小影仿佛總是僅差一步，就會脫出他們的視線。

“量那慕容狂輕功再了得，也逃不出咱們鐵騎的追擊，你看，他試了多少回，都是白費力氣。”馬上人自誇，轉瞬間，小小黑影就與天星相應，眨眼間，人就不見了。

“不好！”話還未落，驚魂又熄，那小影忽從東北縱出，定在遠端樹上，好似累了，扶在枝頭調息。

弓手搭箭，不在射程，夾馬先瞄。

“快追！寶圖就在他手上！”

馬蹄煙塵，虛蓋其後長鏈步兵，飛煙困鎖北郊山谷，聲雜在谷內，自悶自暗，不利遠播。

……

曉寒鑰身後一耀，身前一黑。兩個心中徒兒，一個欲得，一個已得，幾乎同時趕到。

慕容狂拂一落地，便将袖中寶圖匆匆遞到剛從縮地陣法中出離的蕭霁手上。

似不願再留只言片語，回身就走。

夜色下，蕭霁的輪廓很柔和，被一素蒙塵遮住了真容，他長身如玉，與面前那人身量仿佛，都是一身漆墨，點夜淬澤。

蕭霁剛經縮地成寸此等奇異之事，尚留一絲恍惚，然手中圖薄情重，壓住他的心為其定了神。

伸手拽住慕容狂手腕，驚覺他手涼如冰，身上伴有濃重血腥之氣。

再看寶圖，已經不是傳聞中的素白摸樣，絲絲血痕隐隐可現。

蕭霁心頭頓疼，聲若敲玉磬冰，“息無，我尚有一疑要親自問你，你，歇歇在走。”

曉寒鑰帶領弟子遠走數步，面向谷底之上的山林，安靜秘守。

“王爺請講，我時間不多了。”慕容狂回首，臉色蒼白。

“蕭旸雖是我兄長，亦是我殺父仇人，世人贊我虛懷若谷，我實受不起，因我若得了你這樣的機會，定然不會饒他性命。他加之于慕容家的仇恨與我相較更是有過之而不及，你緣何不思直取其命，直奪江山，而是迂回一路，選中了我？”

“長話短說，起初，我所理解的報仇也是殺光仇家，血債血償。可我複姓慕容，不僅是複姓，還是父親之姓，家父所願，家國繁盛，百姓安樂。我把寶圖交給你......仇也可以這樣報，不是嗎？”

“受教了。”蕭霁長揖一禮，慕容公的家訓，被一位少年人牢牢記在心上，他有多大，不過二十歲。一身殺業罵名，一路披荊斬棘，他枉顧敵人和惡者的性命，卻從來未做過一件不公義的荒謬事。

他說他不要天下，就算他要天下，蕭霁也願借他北地之力，助其安穩得勢。

蕭霁從漁村之事開始品他，他每行一事，蕭霁便順藤摸瓜出更多細情，件件都有情由，件件都讓人身心舒暢。

蕭霁的‘野心’正是慕容公的平生所願，他的性情不似江湖兒女快意恩仇，有些其父清風閑月的味道。他原本只想做背後之人，民為主，而他為輔。然而世上的一國一邦一域之主都需有淩駕之勢，他被推到其位，便要應對得宜。

為修身而參訪世外智慧雙全真人，為修體拜在劍閣門下，可他實在不是練武之材，粗通些招式花架，便已心滿意足了，可即便如此，還是贏得了曉寒鑰傾心擁戴。

甚至令慕容狂願将江山托付給他，并獻上足以造勢的寶圖為其日後契機。

信中早已言明，此寶圖吉兇未定，但天下需定。蕭旸心無仁義，暗通妖邪，亟待一人在其成為禍國秧苗時将其拔出，不傷國本，不戕國民，慕容狂遍行各處，看中了蕭霁。

他囑咐蕭霁，若國力尚可，蕭旸未做出格之事，三年內不要觀看寶圖。期限一到，如何取舍，蕭霁可自行抉擇。切記不見不可亂起兵戈，魚肉百姓。

然，寶圖來路不甚明了，只可作為起勢之器，能用即用，不能用時便棄，斷不可被其左右。

取天下歸根到底還需自力頑強，德配其位。但無論是為取天下，還是為蕭霁不被寶圖所害，慕容狂都已告訴他，會有一人在時機成熟時到他身邊，助其一臂之力。

……

慕容狂的手在抖，抖在蕭霁的眉間，澀澀發寒。

“息無，你別在去了，剛才那位也可替你完成。你跟我回北地吧，我們一起等，你說的那人。”

“不必了，那人......我......若今日還能再見一面......”‘就死而無憾了’

“那是何人，可是将縮地之力交給你的，天玑谷那位？”

慕容狂眯了眯眼，在腦海中浮出那張他一路看大的可愛笑臉，步子一沉。

“不是他！”

“是誰？”

慕容狂看向蕭霁，這一生唯一不敢說的事，對他說了也好，真話他配聽，聽了也不會出賣于我，将來也不會薄待她。

“她，是我此生，唯一，所愛。”

蕭霁幕簾大動，他感到了慕容狂的一種決絕，上前數步要把他拉回身邊，可都被那人躲過，竟将那一片浮葉推入深林入口，投身泥淖。

“息無，答應我，活着回來，就去北地！”

“魂歸北地，可好？永別了，蕭王爺！”

慕容狂半血已失，然氣脈深厚，掠地縱身，依然如鴻如霧，遠枝近葉尚搖，人已散在林濤間。

“師父，我覺得息無有赴死之意，事不至于此，請您出手救下他！”蕭霁喚來曉寒鑰，眼神真摯，言辭急切。

曉寒鑰啞了啞，搖搖頭。

“他身中劇毒，本活不過二十歲，若非如此，我劍閣苦尋多年的後繼之人，便會是他，我又怎會輕易就放過了他。王爺，一會兒陣眼調轉，你切莫遲疑，定要速回北地，以待将來。至于他，遑論你我，就算是天玑谷，一樣，無能為力。”

“這......”蕭霁恫心疾首，頓覺手上之物的血痕越發滾燙，他将寶圖緊裹身中暖續其命，珍之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