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王瑜涵不是王瑜涵,雖然長相全然不同,但是她的身體裏住的肯定是安亞的靈魂
當這個念頭一閃入腦海,謝沛軒忍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唇角,輕笑出聲
他一定是瘋了,腦子裏才會竄出這麽不可思議的想法
謝沛軒站在窗前遠眺翠綠山景,但絕美景色入得了他的眼卻入不了他的心,他的腦袋不斷地轉着,卻怎麽也理不出個所以然,只有無盡的茫然和那些可笑的臆測
他竟然會覺得王瑜涵就是安亞
真的太怪異了
難道,是因為他太想念安亞了嗎?
“爹地,為什麽你有糖果?”
“安柏?”謝沛軒聽見身後的聲音,回頭便看見一張可愛的小臉蛋,一雙黑漆漆卻亮如星子的眼瞳天真地直望着他
今年八歲的安柏幾乎是安亞的縮小版,他完全承襲了母親的美貌,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和那濃密得讓人欣羨的羽睫,就連臉型也是像極了安亞,若真要挑出像他這個父親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一對濃濃的眉毛
而現在那張幾乎與安亞有八成相似的小臉正對他漾着微笑,攤開在他面前小小掌心裏的,是他随手放到桌上的麥芽糖
謝沛軒面上的冷漠在看見那張小臉的同時便不由自主地軟化了
“你們怎麽把安柏帶到醫院來了?”他擰着濃眉,有些責難地看了眼站在安柏身後的戴偉,安柏年紀還小,醫院對他來說病菌還是多了些,實在是不适讓他到這個地方
“小少爺很擔心您的病情,說一定要見您一面”戴偉解釋着
電話裏安柏那軟軟女敕女敕的童嗓跟他嚷着想念爸爸,他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怎麽可能無動于衷呢
而且,他也知道總裁很疼這個兒子,雖然因為工作忙碌,沒辦法天天都準時回家陪孩子吃飯,可是總裁每個禮拜一定有一天的晚上是絕對不安排任何行程,目的就是要陪伴兒子
因為擔任總裁特助,他也見過安柏好幾次面,很喜歡這個漂亮又懂事的孩子,所以當他在電話那頭撒嬌哀求他時,他真的無法拒絕
再說了,這回因為住院的關系,總裁已經兩個星期沒回家了,安柏這麽久沒見到總裁,他想,雖然總裁沒主動提起,但肯定也是很想兒子的吧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自做主張地去接了保姆和安柏過來醫院
安柏的保姆是一名約莫六十歲左右的婦女,謝沛軒一直都喊她劉媽,劉媽和氣的臉上總是挂着微笑,看起來就是一個傳統的媽媽,自從安亞過世,安柏被接回謝家之後,一直都是她在照顧安柏
“是啊,小少爺從前幾天就一直念着想見您了”劉媽揉了揉安柏的頭,一臉沒轍
安柏向來乖巧,但這次卻難得地拗了起來,天天念着想見父親,怎麽哄都哄不
聽,她也是真的沒辦法了,才只好順安柏的意,帶他到醫院來
謝沛軒聞言,心一軟,彎身抱起安柏,認真地望着他,沉聲說道:“醫院不是小朋友可以來的地方,你應該要乖乖在家裏等爹地回去才對”
他這次住院并沒有刻意瞞着安柏,也幾乎每天都有打電話回去和安柏說幾句話,電話中并沒有感覺到安柏有什麽異樣,真沒想到他會突然就鬧着想見他
八歲的安柏比同齡的孩子還要高了些,手長腳長的身形倒是和謝沛軒很相似,不過在謝沛軒這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成熟大男人懷裏,安柏還是标準的小表頭一只
“可是我有點想你了”安柏微噘着嘴,一臉的委屈和無辜
謝沛軒驀地失笑
有點?應該是很想他吧
這小子想撒嬌卻又害羞的別扭個性倒是和他挺相像
“好吧,來都來了,跟爹地聊聊你最近都學了些什麽,有沒有什麽好玩的事?”向來冷面的謝沛軒只有在面對兒子的時候,才會難得展現溫柔的一面他讓安柏坐進沙發裏,自己則坐在他的身側陪着
“爹地也喜歡吃糖嗎?”安柏沒有馬上回答問題,而是再次攤開掌心,一雙大眼瞅着謝沛軒
謝沛軒垂眸,看見那小小手掌裏的麥芽糖,想起那個給他糖的女人,王瑜涵
“爹地?”安柏望着莫名開始發愣的父親,疑惑地出聲喚回他的注意力
“爹地不喜歡吃糖”謝沛軒回過神,看向那張肖似安亞的小臉蛋,眸色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來,淡聲回道
“那為什麽你有糖,我可以吃嗎?”
謝沛軒點點頭,替安柏拆了麥芽糖的外包裝,追問道:“安柏到學校上學有一段時間了,覺得上學好玩嗎?老師都教了你們什麽?”
安柏比原訂該入學的時間晚了一年才就讀,因此他特別關心他的學習狀況,雖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注重成績的人,但是安亞對于學習這一塊卻很在意,像當年他們結婚之後,他原本打算大學休學去賺錢養家,結果她竟然氣得一星期不願理他,後來是他答應一定會完成學業,改成半工半讀的方式賺錢,她才消了氣
他想若是安亞還在世,肯定會天天陪着安柏寫作業“上學不好玩”安柏一邊吃着糖,一邊說
“不好玩?”
“嗯,不好玩”安柏重重地點了下頭“為什麽不好玩?”
“……”安柏可愛的小臉黯了下來,小嘴裏的糖在口腔裏左右滾動着,沉默地據緊了唇,就是不開口
謝沛軒看着他,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要怎麽猜測商場上敵手心裏的想法,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但要如何從孩子嘴裏挖出孩子不想說的話,這就真的難倒他了
他詢問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劉媽,劉媽一臉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的表情讓他皺起了眉頭
他正想追問劉媽,但安柏腦袋裏的話題已經跳開了
“爹地,你聽過鬼故事嗎?”
“鬼故事?聽過,怎麽了嗎?”謝沛軒一怔,點點頭“那爹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安柏天真的眼睛直望着他,表情很期待謝沛軒被他那一臉的期待弄得莫名其妙,這小子的表情明顯是在期待他能告訴他,這世上有鬼
“你希望這個世界上有鬼?”
結果,安柏竟然重重的點頭,表情還非常認真
謝沛軒無言,略帶指責的目光瞥向安柏的全天候保姆劉媽
劉媽無辜地嘆了口氣,又是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柏,你為什麽希望這世界上有鬼?你不會覺得很恐怖、很害怕嗎?”謝沛軒決定自己搞清楚這一切
“我不會害怕啊,如果有鬼的話,說不定死掉的媽咪也會變成鬼,那我就可以和媽咪說話了”安柏天真的說着
聞言,謝沛軒怔住了
“爸爸,我都不記得媽咪有跟我說過什麽話”安柏可愛的小臉蒙上一層淡淡的哀傷
謝沛軒聽得出來,兒子那童稚的嗓音裏有對母親的濃濃思念
安柏當然不會記得安亞曾經告訴過他幾千幾百次她是多麽的愛他,因為安亞走的時候,他才一歲大
他甚至連媽咪都還不會喊,安亞就已經離開了他們父子倆
“上個星期,學校辦家長座談會,小少爺看到別人都有媽媽陪着出席,所以才會……”一直欲言又止的劉媽這會兒總算開口了
突然間,謝沛軒的心有些酸澀,似乎可以體會安柏的心情了
如果完全不記得母親的安柏都如此思念安亞,又何況是記憶裏滿是安亞的他呢?
半夜,謝沛軒輾轉難眠,平靜許久的心在今晚特別難受
今天安柏一離開,他的心就莫名堵得慌,一股早就習以為常到讓他幾乎感受不到的寂寞,在天一黑之後便兇猛地襲來,措手不及的讓他幾乎完全無法承受
睡不着的他出了病房,昏黃的月色下,一個人走到醫院那個種了不少植物,一年四季不論何時都綠草如茵的中庭廣場,他在一個木椅上落坐,心思忍不住地飄遠
神鬼之說對他而言向來就是無稽之談,可是安柏那一番言論卻莫名地讓他的心起了漣漪
這世上有鬼嗎?
安柏說,如果有,他就有機會可以和媽媽說話了
如果有,如果真的有,那麽他也可以有機會和安亞說話
只要她能化成鬼魂,能來到他的跟前,就算是鬼,他們也都無所畏懼
其實,他從來就不信這世上有鬼,但今晚他卻開始覺得這世上若真的有鬼好像也不錯
“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是那麽陌生卻又那麽熟悉,他沒有回頭,但已經知道身後的來人是誰了,是那個他明明知道是誰,但又會忍不住錯認的那個誰
呵,他在說些什麽?簡直是鬼打牆了謝沛軒暗自好笑地輕扯唇角
“你三更半夜不睡覺,這麽有興致跑到這裏來賞月?”王瑜涵沒有等他請她坐下,自動自發地在他的身邊落坐,然後順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才發現他看的不是月亮
“你覺得牽牛花漂亮嗎?”他問着,那雙俊目遙遙地望着遠方那爬了一整牆的綠葉,就是沒有轉頭看向身旁的她
王瑜涵沒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一牆的綠葉,然後聽見他又出聲,于是她望向他
“我的妻子不愛玫瑰也不愛百合,就偏愛這種長在路邊,根本沒人注意又不值錢的牽牛花”他說完,迳自笑了,薄唇揚起的弧度完美的讓人心醉
她望着他那被月光襯得異常俊美的側臉,看見他的神情明顯地充滿眷戀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但看見他思念安亞的神情讓她的心狠狠地揪緊了
他低喃着:“以前,我們家裏也種了好幾株牽牛花,她說她很喜歡這種花,因為它有旺盛生命力,不論在多艱難的環境裏,它都能生存,她說人就應該像它一樣”
他目光遙望那攀爬了一整個牆面的綠葉,正是牽牛花的葉子
月夜裏,那些紫色小花早已凋落,牽牛花是一種清晨花開傍晚花謝,種子就算落在路邊,都會自己找出生存之道的小野花
他的低喃和神情都讓她在瞬間明白一件事
原來他還愛她
盡避在他的生活裏,她已經死了七年,但至今他的心裏還是有她
她眼眶驀地發熱,胸口發緊,鼻子酸了起來,說不清心中的感覺究竟是開心還是感動多一點
她忍不住地想将神色悲傷的他擁入懷中,想要安慰他,但是一想到自己現在是王瑜涵而非安亞,她只能硬生生地抑下那股沖動
突地,他轉頭看她
“你……哭什麽?”他怔住,沒料到看見的會是這樣一雙淚眼汪汪的水眸她被那雙好看深邃的黑陣突襲得完全沒有防備,也跟着怔住了
“我今天沒罵你也沒兇你,你掉什麽眼淚?!”他好笑地問道
“……我、我這不是、不是哭,我只是打哈欠……所以,呃,咳,你也知道打哈欠都會流眼淚的嘛”她慌亂地抹掉不知何時滑落臉頰的淚水,結巴地解釋
“打哈欠?!”他望着她的目光充滿了懷疑
為了取信于他,她立刻張開雙臂先伸了個懶腰,然後再打個大哈欠給他看好吧,他挑了下濃眉,收回放在她臉上的目光,然後又看向那一牆的綠葉
見他轉開視線,她輕籲一口氣
如果他窮追猛打地問她為什麽掉淚,那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等他出院,他們之間就會恢複成兩條平行線,就算他心裏還有安亞,但也沒辦法改變現在的他有未婚妻的事實
她在報導裏看過那個女孩,是一個笑容很漂亮,讓人看起來很舒服,感覺很有氣質的一個女孩,和他很般配,而她并不想去破壞他現在所擁有的這一切
“今天安柏來醫院看我時,問了我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