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師尊又醋了！！！

師尊又醋了！！！

睡到半夜, 外面冷不丁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悶雷過後，驟雨急落。

衛青檀從夢中驚醒, 聽見窗戶被風吹得哐當響, 寒風夾雜着冰冷的雨水，飒飒地往房裏灌。

激得他抖了抖, 趕緊扯過被褥, 蓋過胸口。

衣衫都被冷汗打濕。醒來後腦子裏亂糟糟的，依舊浮現着方才夢中之景。

師尊說, 修真者的夢境, 有預測福禍之兆。

衛青檀一共就做過三次古怪的夢, 第一次是夢見師尊手把手教他撫琴, 還低頭吻他的唇。

第二次是師尊用戒尺揍他, 還在他脖子上套了個項圈, 掐着他的腰, 好一番不可描述。

方才就是第三次。

抛開剛剛夢見的, 前兩次目前為止都沒有應驗，因此衛青檀合理懷疑, 就是自己白天思緒太活絡, 所以晚上才瞎做夢。

但育魂樹，還有樹中人, 甚至是仙主說的話，都那麽真實。

以至于衛青檀醒來後, 耳邊隐隐還回響着仙主的嘆息。

睡不着了。

外面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衛青檀不喜歡這樣的鬼天氣, 直接把被子蒙過頭，強迫自己繼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在拉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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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覆在他的額頭上。

衛青檀隐隐嗅到了熟悉的氣味，想睜開眼睛瞧瞧，是不是師尊來了。可明明之前還睡不着的，此刻眼皮卻沉得要命，如何也睜不開。

應該又是在做夢。

他想。

深更半夜，疾風驟雨的。

師尊好端端的，怎麽會漏夜冒雨前來，就只為了摸摸徒弟的頭呢。

一定是夢。

但這回是個好夢。

衛青檀終于覺得心安了，很快又沉沉睡了過去。

——

蒼雲秋輕輕撫摸徒兒的臉，一直等他安穩睡着，才慢慢收回了手。他記得衛青檀說過，怕疼怕死，還怕黑。

因此，第一時間就趕過來了。

明明那麽怕疼，居然還敢上擂臺跟少祭官比試，又明明被打倒了那麽多次，嘴裏都冒血了，可還是一次次地站了起來。

真是愛逞強。

蒼雲秋不喜歡愛逞強的小孩兒，一點都不喜歡。

但會心疼，很心疼這個孩子明明年紀那麽小，卻又那麽懂事，性子軟，卻跟野草一樣，非常韌。

總是讓人忍不住去心疼他，憐憫他，甚至是喜歡。

“……師尊既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你疼。”仙尊的聲音低不可聞，夜色下，一雙素來淡漠到沒有一絲感情的眼眸，此刻定定凝視着床上熟睡的少年。

蒼雲秋此前已經同仙主交涉好了，只要問道大會一結束，仙主便會将育魂樹，暫且借給蒼雲秋。仙主初時聽說他要求育魂樹，驚訝錯愕了良久，但也沒有多問——畢竟育魂樹是雲陵仙府的鎮宗之寶，旁人不清楚此樹的妙用，身為仙府之主，他實在太清楚了。

如今天榜前六甲已出，只待良辰吉時，大開天榜即可。按照往年的流程，接下來仙府就會提供一些法器，或功法，或珍寶，以供前六甲挑選。

在聆聽了諸位仙首的清談道法後，也就臨近尾聲了。

也就是說，育魂樹即将到手，而眼前這個少年的魂魄，也即将從他徒兒的身軀中離開。

只待真正的衛青檀，在育魂樹的招魂之下，神魂歸來。

蒼雲秋沒辦法眼睜睜看着自己徒兒的身軀被占，這是他為人師表，應該為徒弟做的事。

但看着這個假徒兒，一日比一日受人歡迎，又一日比一日親近自己，蒼雲秋難免會生出兩分不忍。

總覺得自己在傷害這個少年。

也似乎在做一件不好的事，會把好不容易才跟自己親近的少年，親手推遠了。

一直以來，蒼雲秋都刻意冷落疏遠他，就是不想讓自己太在意他，就是怕一旦生出師徒之情，将來難以割舍。

蒼雲秋就這麽定定的，目光無比晦澀的，凝視了衛青檀半宿，直至天邊微微泛明，才起身離開。

滿心都是難以言喻的苦澀。

走出房門後。

蒼雲秋獨自站在長廊裏，仰頭望着頭頂黑沉沉的天。雨勢小了些，隐隐能看見悶雷翻湧中吐露出一點點天光。

片刻後，捏指施法。

天邊才稍有放晴跡象，又火速被更沉更陰，也更厚的雷雲覆蓋。

大雨滂沱。徹夜不止。

——

這場雨下了好久，天就跟破了個大窟窿似的，傾盆大雨往下嘩啦啦地倒。

天色陰沉沉的，厚厚的雲層如同海底泥沙，積壓在頭頂，讓人都有點喘不上氣。

很顯然，這樣的鬼天氣，絕對不能稱之為良辰吉日！

也因此，仙府推延了天榜開啓的日程。

衛青檀原本滿心期待着傳聞中開啓天榜，金鐘響徹雲霄，聲浪穿透四方八境，直至整個修真界的奇觀呢。

結果現在只能窩在仙居裏，下雨又不好出門，他不喜歡濕漉漉，陰沉沉的天氣，總覺得濕氣太重，骨頭都隐隐有點疼。

之前聽說大師兄夜裏總失眠。

衛青檀閑來無事，就去蕭師妹那裏讨了些助眠的藥材，還有很香的靈花靈草。

然後就窩在床上，自己搗鼓起來。

很用心地親手縫了一個小香囊，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個圓圓胖胖的包子，只不過是紅色的。正好配大師兄穿的紅雲錦袍。他還在裏面塞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祝大師兄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總之就是為了讨個好意頭。

做好之後，外面的雨也停了。

衛青檀就揣着做好的小香囊，起身下了床。

如今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每天去跟師尊請安——雖說算不上晨昏定省，但每天不見師尊一面的話，他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舒服，也不安定。

順便去蹭個飯。

師尊貴為仙尊，仙府給仙尊提供的夥食，想也知道是最好的。而且師尊似乎有投喂的癖好，雖然僅限于對小寵物，但這也不要緊啊，衛青檀挺樂意的，反正他也覺得變成兔子，小蛇，蝴蝶蠻可愛的。

就是不要再變成菜青蟲了！

師尊很喜歡用筷子夾他，弄得他渾身都好癢！

想到此處，衛青檀已經走出了房門。心情不錯，嘴裏甚至還哼着小曲兒。

結果沒曾想居然又遇見了陸北辰！

也不知是冤家路窄，還是怎麽着。每次衛青檀心情好，就會遇見陸北辰，然後心情被他搞差。

要是心情不好，遇見了他，就更煩了，心情會差上加差！

因此，衛青檀沒有一點猶豫，跟沒瞧見他似的，旁若無人地調頭就走——

“回來！”身後傳來一聲呵，“衛青檀！”

可被喊到名字的衛青檀，不僅沒理，反而腳下溜得更快了。直到被人從背後按住了肩膀，才被迫駐足。

衛青檀故作驚訝，回身道:“呀，好巧啊，這不是天榜首甲陸師兄嗎？”

陸北辰聽見這句“天榜首甲”，眉頭一下蹙緊了，總覺得衛青檀在陰陽怪氣，卻沒證據。所以，他把矛頭直指:

“你每次見了我就躲，一見我就躲！我是什麽惡鬼邪神，還是魑魅魍魉？”他真的很生氣！

不是一次了，是很多次！

衛青檀一見他就躲，一見就跑，像是躲避瘟神一樣！可明明這小子見元家兄弟很熱情的，一口一聲元琅哥哥，又一聲元豐弟弟！

哪怕見了仙府的二弟子林染，也會笑着喊一聲林公子！更別說左欄玉等人了……那殷勤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左欄玉是他親哥呢！

不，比親哥都親！

“怎麽會呢？”衛青檀裝傻，“我是真的沒看見。陸師兄你是知道的，我很遲鈍的。”邊說邊不動聲色地躲開陸北辰的手。

“難得你有自知之明！”陸北辰深呼口氣，并不想跟衛青檀吵架，盡量放緩了聲兒，問:“還，還疼嗎？”

衛青檀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師尊用靈力幫他療傷了，一覺睡醒就一點都不疼了。

“你以前愛出風頭，現在愛逞強，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讓師尊跟我省省心？”

“……”

果然。陸北辰真的是一天到晚吃炸藥了。怪不得在原文裏，會那麽對待心愛的森*晚*整*理師尊。這種瘋批根本不會檢讨自己，也根本不懂愛嘛。跟他說話真是浪費時間，對牛彈琴！

真不知道師尊在原文裏，到底喜歡他哪兒……喜歡他嘴巴賤？

衛青檀決定不跟他計較，并露出了得體的假笑:“我知道了，我以後會好好聽師尊的話。”

陸北辰臉色稍霁，才剛剛點頭，忽又察覺到什麽，擰眉提醒他:“還有我的話！你得聽師尊和我的話！”

“……”

衛青檀連假話都不想說，覺得他真的好煩，怎麽一天到晚老是想找自己麻煩。真的沒有其他事可做的話，其實可以掃掃地什麽的。

不想招惹瘋批。衛青檀很勉強地點了點頭。

陸北辰這下終于開心了，卻不肯放衛青檀走，反而把他堵在了角落裏。

在衛青檀一臉困惑的神情中，陸北辰支支吾吾，說了一句:“你，你還沒有恭喜我。”

“……”衛青檀只好恭喜他。

可陸北辰不滿意，覺得他在敷衍自己，還列舉了左欄玉，說衛青檀那天是笑着恭喜左欄玉的。

衛青檀深呼口氣，只好笑着恭喜他。

“還是不對，你看他的眼神，跟看我的眼神不一樣！”陸北辰很不滿意。

可問題是，衛青檀不知道自己看左欄玉是什麽眼神啊，但他知道自己看陸北辰，一定是看瘋子的眼神。不，是看煞筆！

“……你看左欄玉時，眼裏亮晶晶的，而且，眸子是彎的，像，像月牙。”陸北辰話到此處，竟然有點臉熱，但很快就板着臉，不悅道，“你待其他峰的師兄，熱情主動，怎麽待你自己的師兄，就如此冷漠疏遠？”

衛青檀都要氣笑了。

這有可比性嗎？

而且，凡事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好不好啊，不要胡亂去指責別人。他是真的有點生氣，也覺得有點煩了。竟不太委婉地問:“陸師兄，你房裏沒有鏡子嗎？實在沒有的話，剛下了雨，你去路邊找片水窪照一照。”

“衛青檀！”陸北辰瞬間惱了，咬着牙質問起來，“你不想真心恭喜我便罷，何苦要說這種話來惡心我？”語氣比較激動，說着還按住了衛青檀的雙肩，越發把他往角落裏推搡，陰沉着臉，壓低聲兒道，“我也不想每次一見你就訓斥你，我也想跟你好好說話！可是你呢，你有哪一次見了我，能老老實實走過來打聲招呼問好的？”

“……”

“你待左欄玉親如兄長！待張子真，薛一臣，還有蕭師妹，舉止有禮！把元琅元豐當兄弟！連少祭官都不肯放過，眼巴巴地跑去跟人私會！卻唯獨不把我放在眼裏！”陸北辰一口氣說了好多，這些話他憋心裏很久了！

原本還能忍住的。可也不知道怎麽的，或許是天氣潮濕，讓人心煩意亂，也或許是陰雨連綿，讓人渾身不自在，亦或者是今日的飯菜不合口味了，出門踩到水坑了……反正，他突然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宣洩心裏的煩悶！

陸北辰知道，自己實則喜歡師尊，從小就非常愛慕師尊，至今也不曾改！

性格使然，争強好勝的他，無法忍受任何人跟他搶東西！

雖然衛青檀不是東西，但他是陸北辰唯一的，唯一的，同一個師尊座下的師弟！！

就這麽說吧，要是哪天他們的師尊突遭不測，駕鶴西去。

那麽衛青檀就是師尊留給陸北辰唯一的，能喘氣的遺産！

既然如此，衛青檀就是屬于他的，或早或晚都将屬于他。至于他想怎麽處置這份“遺産”，旁人管不着！

“我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師兄看待？你的眼裏到底有沒有我？”

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

陸北辰竟更用力地按住衛青檀的肩膀，将他緊緊的，死死的，也牢牢地釘在地上，準确來說是自己面前！

看着記憶中熟悉的，清俊至極的面容，陸北辰驚奇地發現，小師弟真的長大了，也長開了，近來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大人的從容和神氣！

五官又那麽精致。

他的眼睛烏黑，圓且大，很有靈氣，像是會說話一樣，鼻子也挺，再往下是唇……唇瓣很紅，也不知道吃了什麽，可能是果子，也可能才喝了茶，有些濡濕，泛起晶瑩的光澤。

可能是惱了，也或許是羞的。臉有點紅，仿佛塗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再往下看就是修長的玉頸了，中間有一點凸，連喉結都精致，不仔細看的話，都看不真切！

鎖骨很深，像蝴蝶的翅膀，向兩邊蜿蜒，再要往下就是胸口了。

陸北辰記得，衛青檀的胸口有一顆淺淺的痣，小時候洗澡他瞧見過，當時還以為是泥點子。那時衛青檀說:“師兄，這是痣哦，大師兄說這是胸懷大志的意思！還說我長大後肯定會有出息的！”

陸北辰就嘲笑道:“就你還胸懷大志？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什麽德性！”還說，“再把痣亮出來招搖，我就給你剜掉！”

可是現在，他突然很想看看記憶中的那顆痣。

想看看長大了沒有，顏色淺了，還是深了。

陸北辰這幾乎是當場亵玩的眼神，讓衛青檀覺得格外羞憤，也不知突然哪裏來的力氣，竟直接掙脫了他，揚手就是重重一耳光，嘴裏怒罵:“你不要臉！”

大概愣了三秒，陸北辰才堪堪反應過來，左臉火辣辣的，跟潑了熱油一樣。當即惱羞成怒，以至于發出了牛叫！

聲音響徹長廊。

——

在長廊裏被陸北辰癡纏，衛青檀好不容易才掙脫。

可他再去尋師尊時，卻沒尋到蒼雲秋。

不免就有點點失落。但轉念一想，師尊貴為仙尊，身在其位，必盡其責。雖然衛青檀也不清楚，自己在見不到師尊的時間裏，師尊具體都在忙什麽就是了。

于是只好揣着小香囊，調頭去找大師兄。

房門緊閉，衛青檀才剛擡手，還沒敲呢，房門就從裏推開了。

走出來的是薛一臣。

不知道為什麽，衛青檀每次看見薛一臣出現在大師兄房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

薛師兄生得很标志的，是一副柔中帶剛的長相，明朗又鮮活，少年感十足。面如陶瓷膚如冷玉，一身紅雲錦袍，襯得身姿格外挺拔玉立。

要是不修真的話，薛師兄真的很适合身居廟堂，當一位清正廉明，剛正不阿的文官，就以清河薛氏的文墨熏染，定會把他培養成一代少師。

薛師兄雖是頂級門閥出身的子弟，但素日在待人接物上，還算和善。只是冷臉不說話的樣子，挺嚴肅的。有很多時候，衛青檀都會産生一種錯覺，薛師兄是不是身體不太好，因為他總覺得薛師兄的唇色有些寡淡，眉宇間也時常被淡淡的疲倦浸染。

“薛師兄好——”衛青檀率先打了聲招呼，“大師兄在裏面嗎？”還下意識伸頭往裏瞧。

結果卻被薛一臣側身擋住了。

衛青檀愣了愣，疑惑地仰頭瞧他。

“大師兄在忙，你找他有事麽？”薛一臣道，“也可以跟我說。”

“其實也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只是過來送個小香囊而已。送人禮物當然得親手交到對方手裏，才更顯誠意嘛。

衛青檀道:“那我過會兒再來。”

“慢着。”薛一臣關上房門，再轉過身時，又道，“你吃飯了嗎？”

衛青檀搖了搖頭。

薛一臣便道:“那好，我聽人說，附近有個館子做的淮揚菜特別好。”

衛青檀覺得薛師兄有話要跟自己講，想了想，還是點頭應了。

淮揚菜多以江湖河鮮為主，口味雖清淡，但格外鮮爽。館子裏裝飾得很有格調，到處都能看見盆栽的各種蘭草，雅間門上懸着的竹席上，還吊着祈福用的風鈴。

打開雅間的窗戶，就能看見一條湖。天氣陰沉，只有館子裏派出的小漁船，震開湖面，漁夫手腳利索地收網。

薛師兄看起來有心事，全程很少開口，只是讓衛青檀吃慢一點，小心魚刺，也詢問了他的傷勢，之後就一直沉默。

吃完飯後，衛青檀用手帕抹了抹嘴，還是主動開口問:“薛師兄，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薛一臣并沒有被窺探出心思的驚愕，似乎不怕衛青檀知道他有心事。卻什麽也沒說。

出門時，竟又下起了雨。

出來時倆人都沒帶傘，薛一臣付了飯錢後，館子裏的小二就主動送了把油紙傘。

如此，兩人就同撐一把傘，閑庭信步地往回走。

雨勢不大，但陰雨細密連綿，還有點風。

油紙傘也不大，薛一臣個子比衛青檀高了一個頭，他撐着傘，斜風細雨難免會往衛青檀臉上吹。

可一直到了仙居，衛青檀臉上都沒沾到雨水，只有衣袖和袍角沾了一點點。反觀薛一臣大半個肩背都濕｜了。

“薛師兄，你，你真的沒有話要跟我說嗎？”衛青檀再次問，并道，“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回去了。”

薛一臣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

雨勢愈大。

雨水順着房檐滾落，像是直接從天上潑下來的水。

仙居裏的花花草草都遭殃了，幾乎快被雨水淹死了。

蒼雲秋踏着一地的碎雨，從仙府回來，面色凝沉，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的。他已同仙主談好了。會将育魂樹暫且帶回問劍宗。

畢竟問劍宗是徒兒從小待到大的家，在那裏替徒兒招魂，以及養魂再合适不過。

而且，蒼雲秋需要一個絕對私｜密且安全的空間，來敞開自己的禁區，将某個小孩兒，封在自己的禁區裏。

或許這樣會暫且剝奪那個孩子的自由，但他的神魂待在蒼雲秋體內，一定是最安全的。

育魂樹嬌貴，一直被仙府的歷代仙主們養在仙府福地，精心侍弄。

育魂樹有靈，早就被仙府的靈澤養得刁鑽，因此仙主此前擔心此樹一旦離開雲陵，怕受不了其他仙門的靈澤。遂近日來，蒼雲秋只要閑暇時，就往仙府跑。

一則，以自身靈氣滋養育魂樹。

二則，蒼雲秋謹記師兄所托，還在查丹川河丢失河眼一事。

蒼雲秋幾次言語試探仙主，但仙主都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丹川河的河眼被盜，也不知道籠罩在雲陵上空的靈澤，實際上已被煞氣污染，變得渾濁。蒼雲秋表面沒說什麽，實則并不信。

哪怕離經叛道如越清流，李寒江，也對自家的地界非常上心。

無論平時再如何風流，也不會不管屬地百姓的死活。若是哪裏出了邪祟傷人，惡人尋仇，血洗滿門之類的惡事，都會第一時間派弟子前去解決。越清流是那麽混賬，也會命自在觀的弟子，在自家屬地建立仙寮，就是為了确保百姓不受邪祟傷害，也能時時觀測有無惡鬼邪神入境，甚至是其他仙門派來奸細。

當然了，越清流所設的仙寮也不全是為了當地百姓，有時也會通過仙寮來尋合适的爐鼎。

不管怎麽說，仙主說不知此事，蒼雲秋是不信的。

包括不久前妖獸山脈的結界被破，引起了獸潮，雖然矛頭直指李家，但蒼雲秋親自前往查探過。以李寒江的本事，自然是可以破壞結界，但當時可巧的是李承歡以及李家諸多門生，為了偷偷擄走衛青檀，一直尾随其後。

稍有不慎，連李家諸人也要搭進去。

蒼雲秋相信李寒江那等無恥之徒，不會在意區區幾個門生，但絕不可能枉顧他兒子的死活。毫不誇張地說，李承歡就是他爹的命門。

李寒江為了自證清白，甚至在蒼雲秋面前以他兒子之名立誓，若此事是他們父子所為，就讓二人受天雷斬首之刑。

若說這事只是巧合，那之後衛青檀無緣無故，就進入了決賽圈，甚至還上擂臺與少祭官一較高下，就不是巧合了罷。

越清流精通幻術，确實可以變成衛青檀的模樣，上臺代打。但蒼雲秋認為，越清流還沒有閑到這個地步，居然如此作弄一個實力一般的小晚輩。

仙府要是沒有半點暗箱操作，蒼雲秋決計不信。

但凡事都得講證據。

而證據，暫時沒有。

蒼雲秋心事重重，路過長廊時，忽聽見熟悉的人聲，下意識擡眸望去。

隔着重重雨簾，他看見了兩個人。

一個是掌門師兄的得意弟子，問劍宗首徒，左欄玉。

而另一個……則是蒼雲秋那個實在不讓人省心的……小混賬徒弟！

——

時間還得倒退回去。

薛一臣問他:“衛師弟，你現在還會埋怨我，當初比你早上山一步，搶走了你的拜師資格麽？”

衛青檀搖搖頭。

原主會不會埋怨，他不清楚，但自己确實一點都不埋怨的。

薛一臣的心情似乎一瞬間就輕松了許多，還沖着衛青檀微微一笑，真就似雪消春水，雲盡煙出。衛青檀的心尖驀然一顫，也回了他一個笑。

從仙居門口到衛青檀所住的院落，不僅要穿過長廊，還要繞過假山和一條湖泊。難免會淋雨。

薛師兄就把油紙傘塞進了他的手裏，随後就冒雨往自己的房間方向走去。衛青檀都來不及推辭，他就已經消失在了連綿細雨中。

雖然不明白薛師兄為何突然這樣問，但衛青檀不喜歡內耗，猜不透就不猜，想不明白就算了。

在長廊的一側，遇見了左欄玉。

“大師兄！”

衛青檀高興地三兩步跳了過去，左欄玉順手接過傘，收好後随手支在一旁。随後就掏出手帕，溫柔地擦拭衛師弟沾了點雨水的臉。

“下雨天還亂跑啊，在房裏待着悶，怎麽不來找我？”一點責備的語氣都沒有，滿是溫柔。

“我去啦，但薛師兄說你在忙，所以我就跟薛師兄出去吃飯了，他請我吃了淮揚菜，特別鮮！回頭我帶大師兄也去嘗嘗！”

左欄玉微微疑惑，他竟不記得今日有跟薛師弟見過面，但很快就笑着點點頭。

衛青檀就趁機拿出了小香囊，兩手捧着獻給大師兄。

“這是我自己做的，裏面的藥材是去跟蕭師妹讨的，有助眠的功效，大師兄把這個挂在床頭，這樣就能睡個好覺了！”話到此處，衛青檀還有點不好意思，“我做的不好，大師兄不要嫌棄。”

“不，你做得很好，特別好。我很喜歡。以後一定貼身佩戴。”左欄玉将小香囊視若珍寶一般，捧在掌心。

兩人渾然不覺蒼雲秋就在附近，站在長廊裏，旁若無人說了好久的話。衛青檀還向大師兄詢問育魂樹。

“那是仙府至寶，據說有修複神魂，令人起死回生之效，但我也沒見過，不知傳聞是真是假。”

想了想，衛青檀又問，“林染之前說他師兄閉關了，那閉關會走火入魔，會……會死嗎？”

左欄玉道:“一般不會。你問這個作甚？”

“沒什麽，随口問問。”

一直到天色已晚，衛青檀才突然想起，要去跟師尊請安。

于是揮手告別了大師兄，拿着傘蹦蹦跳跳去找師尊。

卻吃了個閉門羹！

師尊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語氣也冷淡得很，全然沒了之前的溫和。

衛青檀怕惹師尊生氣，索性灰溜溜地離開了。

——

翌日終于雨過天晴。

一大早的衛青檀就換了身幹淨的弟子服，把自己捯饬得清清爽爽。

因為今日，仙府要開啓天榜，震響金鐘。他随師兄弟們一同進了仙府，随後就在仙府弟子的帶領之下，同大師兄，陸北辰一道兒，通過角門，登上了一處高臺。

正好對面就是鼓樓。

能很清楚看見傳聞中吊在鼓樓上的那座足有千斤重的金鐘。站在此處，道場上彙聚的人影，烏泱泱的一片，五顏六色的宗袍彙聚成了蜿蜒的人潮。

衛青檀規規矩矩按照名次順序，站在了林染前面。

卻沒瞧見少祭官。

林染壓低聲兒道:“他那人一向神出鬼沒，不知今日會不會到場。”

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一聲宣唱:“摘星閣，少祭官到——”

衛青檀幾乎是下意識望了過去，卻依舊看不清少祭官的臉，那一襲玄衣，站在樓道口，如月宮玉桂，非常挺拔玉立，讓人一眼看過去，就很難移開了。

沒有戴面具，看來還沒修好。

衛青檀悄悄捏了捏藏在衣袖裏的東西，暗暗下定了決心，就等少祭官站過來了。

哪知少祭官就跟昙花一現般，剛現身就又消失不見了。

林染搖搖頭，很無奈的樣子。

“少祭官一直都這樣嗎？”衛青檀問。

“是啊，他一直都這樣，神影無蹤，來去不定。”林染壓低聲兒，“少祭官天命在身，乃命定的侍神之人，縱然脾氣古怪，也無人敢說什麽。”

衛青檀捏了捏袖袍裏的東西，想了想，跟林染道:“我下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行，但你可得趕緊回來。”

衛青檀點點頭，趁大師兄和陸北辰都沒注意，悄無聲息就下了高臺。

鬼使神差就來到了和少祭官二次相見的那棵樹下。

少祭官果然在那裏，見他追過來了，語氣裏有些驚詫:“怎麽是你？”

“我找你有事。”

衛青檀從衣袖裏掏出一個小玉瓶，據說裏面的靈液可以修複天底下的任何法器，還是之前在醉仙樓以音會友，得來的寶物。

雖然不知能不能修好少祭官的面具，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可少祭官聽了他的話後，卻不肯收。很疏遠冷漠地道:“你無須對此前之事，懷有愧疚，我并未放在心上。”

“但無論如何，你是為了護我，才被李承歡打碎了面具。”衛青檀堅持把靈液送給他。

少祭官搖了搖頭。

剛好遠處傳來金鐘的磅礴之音，頭頂靈澤翻湧，彩華凝聚，天光璀璨——天榜已然開啓了。

緊接着就是響徹雲霄的宣唱:“天榜第六甲，雲陵仙府林染！尊名登榜！”

“天榜第五甲，問劍宗衛青檀，摘星閣少祭官……”

聲音到此，衛青檀下意識豎起耳朵，自從得知此人是少祭官後，他就不信少祭官叫什麽小石頭了。

但礙于他和少祭官之間有“過節”，也沒好主動打聽少祭官到底叫什麽。

眼下聽見宣聲，不由自主就屏息凝氣，想聽聽看——

哪知少祭官直接施法，瞬間消聲。待衛青檀再度能聽見聲音時，已經宣到了柳慕蒼。

很顯然少祭官不想讓衛青檀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不想再跟他說話，轉身就又消失了。

衛青檀不由長嘆口氣，站在樹下，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天的情景。如果少祭官知道自己就是那只小青蝶，或許會對他有點好臉色吧。

也不一定。

說不準少祭官會更惱，怎麽會救了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衛青檀抓了抓頭發，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事，明明他想好好解決的，卻陰差陽錯弄得一團糟。

師尊說得對，他确實笨笨的，還遲鈍。

東西沒送出去，還錯過了天榜。

衛青檀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卻在半道上遇見了大祭官！

大祭官也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衛青檀根本沒反應過來，大祭官的身影就瞬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晚輩拜見大祭官！”衛青檀錯愕後，拱手見禮。

“是你啊。”小青蝶。大祭官稍微感受了一下氣息，随後便道，“你剛剛遇見玄羽了。”

分明是肯定的語氣。衛青檀點頭，可随即就反應過來了，驚訝:“原來他叫玄羽啊！”

“是啊。”大祭官笑了笑，“不然呢。他告訴你，他叫什麽？”

衛青檀本來不打算說的，可在大祭官悲憫溫柔的目光注視下，一點點隐瞞的念頭都生不出來。他道:“小石頭。”

大祭官聽罷，眼裏流露出了幾分不忍。生來就沒有自由，不能動情動欲。不是石頭又是什麽？他家少祭官從小就沒有朋友，或許也很期待能有個朋友罷。

可哪一個祭官不都是這麽走過來的？

大祭官:“他讓你難受了麽？”

衛青檀搖頭，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那晚回去後，少祭官受罰了嗎？”

大祭官道:“我并沒有罰他。”但身為少祭官，該有的自省還是免不了的。

“那就好。”少年終于長松口氣，随即将玉瓶雙手獻上，“請大祭官将這個交給他，可以用來修補面具的。”

“好。”大祭官收下了。頓了頓，他又道，“那你也幫我一個忙罷。”

“什麽？”

“永遠不要告訴玄羽，你就是那天的小蝴蝶。”

否則，玄羽一定會因你而動情的，你那時躺在山茶花裏，身上滾了很多花粉。

而有一部分，就留在了玄羽的額頭上。

雖然事後大祭官察覺，并及時替他清理了，但很難保證玄羽會不會找上門去，把衛青檀綁回摘星閣。

如果真是那樣，可就麻煩了。

仙尊定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