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第 35 章

他坐起身用力推她。

邱綠怎麽可能敵得過他恐怖的力氣。

她本就跨坐在他的身上, 被他推的不受控制的往後,慌亂之間,越來越覺得怪, 未免太近了些, “明玉川!”

“我只是在對你解釋我不會下蠱, 當初我會那麽說, 本來就是我欺騙倩奴的!”

她也并不覺得自己過分。

明玉川方才因為下蠱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掐她, 她不高興,如實說若她會下蠱的話, 會給其他更厲害的人下蠱,這也沒什麽不對。

這是本來的事情。

她要是真那麽厲害,何必還在金雲臺裏受明玉川的桎梏,擔驚受怕, 還要被他掐, 直接找個更厲害,更有威望的, 周身更安全的人下蠱,讓對方迷上自己,豈不是可以就此在這世間平安大吉?

他推她的動作一頓。

些微有些濡濕的墨發垂落滿身, 他今夜穿着身雪白色的長衫, 衣衫布料早已因方才的動作出了些褶皺。

他低着頭,攥着她的手腕不說話, 邱綠卻看到了他的眼淚砸下來。

恰恰巧巧,滴濺到她大腿的單薄衣衫之上。

像是在她的皮膚上,燙出幾個圓圓小小的洞。

“你笑我, 嫌我,心中看不起我, ”他低着頭也不看她,眼淚不住的掉,砸到邱綠的衣衫上,“我已經知曉了。”

“我......”邱綠看着他,忍不住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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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該拿明玉川怎麽辦才好。

他緊緊攥着她的手腕,攥到幾乎發痛的地步。

“但我也不想這樣的,我也不想,”他忽的擡起頭來,一張面龐蒼白,還帶着淚痕,嘴唇似是被他咬的,泛着猩紅,越發襯的他面容陰森,吓了邱綠一跳,

“你們這些人才應該去死,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憑什麽卻要受這樣的罪罰,你們卻都還好好的活着,你與他們也沒什麽兩樣......”

這股泛過來的情緒宛若針紮。

他明明沒有任何動作,甚至說這些話的語氣,都堪稱輕聲細語的地步,邱綠卻渾身發冷。

她想也不想,一下子緊緊的抱住他。

“放開我。”

邱綠沒有動,她緊緊地抱住他,覺他掙紮,卻将他抱得更緊。

“我沒有看不起你,”她明明知道一些關于他的過往。

被生母幽禁,對外界無知,卻被擡上位的棋子,傀儡。

最後卻成為朝堂鬥争裏,最可悲的犧牲品。

“我沒有看不起你,明玉川,”邱綠抱着他,“你堅持着活下來了,哪怕受到這樣的傷,你也活下來了,堅強活着的人本來就都很了不起,你知道嗎?”

“但是你不能看不起別人的生命,随意對待我的生命,我在你的眼裏是奴隸,這沒有錯,我的身份是奴隸,可我也在活着,你随意對待我的生命我就會生氣,因為我也是人,也和你一樣在努力的活着。”

那股針紮一般令人心頭森寒的情緒一點點松懈。

邱綠一瞬間近乎癱軟,她緊緊抱着他。

剛才,她甚至覺得,明玉川會去死。

不會帶着她,不會帶着任何人。

而是他自己,會去死。

他許久沒有說話,由她抱着。

四下逐漸漆黑,外頭,點上了在夜間晃晃蕩蕩的燈籠。

暗淡的光影渡進屋內,明玉川的指尖扣着她的手腕,低垂着眼,面上沒有絲毫情緒。

——人。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皮膚的溫暖。

人。

她是人。

“綠奴,你會離開我嗎?你會走嗎?你會覺得他人比我更好,便離開我嗎?”

邱綠望着前方,她抱着他。

“如果你好好對待我,我就不會走,”她很誠實,也對此很坦然,“我無處可去。”

在明玉川的身邊,她可以做主。

如今是亂世,奴隸不被當成人看。

她現階段無處可去,這是事實,往後若有了金銀,得了身份,準備的充足妥當,她才會想着遠走高飛。

現階段,脫離明玉川的身邊做什麽?她不是蠢貨,換個地方被抓起來當奴隸嗎?

她想要一日三餐,想要睡懶覺,她不想吃苦受罪,這些,邱綠都想得很清楚明白。

“我會好好待你,”他攥着她的手腕,一手抱着她,“綠奴,你不能再對我說那麽過分惡毒的話,你不許嫌厭我,再有一次,我不會留你的命,我的身邊不需要嫌厭我的人。”

他又在哭了。

邱綠感覺他的淚落在她後背的衣料上。

說不上來的奇怪。

“嗯......”

他無聲地抱着她,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邱綠逐漸都有些困了。

但他不說話,抱着她也不松手。

很久,久到邱綠的眼皮發沉,坐在他懷裏,聞着他身上的臘梅花香,昏昏欲睡時。

她聽到了明玉川的聲音。

輕,且小。

“我讨厭,這樣的屋子。”

這樣的屋子?

邱綠的思緒像是被一根細繩拉回來。

道觀的客房,昏昏暗暗,只餘屋外有亮光。

說起來,和金雲臺倒是不同。

金雲臺內,所有殿宇都不許挂燈籠,唯一的燈籠,總是提在明玉川的手裏。

她從前有問過明玉川為什麽金雲臺不點燈,但是明玉川并沒有回答她。

邱綠微微抿了一下唇。

“是因為屋子裏很暗嗎?”

他抱着她,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需要我去給你點蠟燭嗎?”

他好像是怕黑的。

但是怕黑的話,為什麽金雲臺卻從不點燈呢?

“你等等我——”

邱綠從他懷裏起身,想要下床去将蠟燭點燃,腳尖剛踏進繡鞋裏,明玉川冰涼的手便牽住了她的手腕。

殿外光影暗淡。

他坐在床榻裏,牽着她的手從下往上望着她。

少年墨發落了滿身,穿着雪白色的長衫,耳垂挂金環,膚色在昏暗的夜裏,顯得越發蒼白。

他冰冷的指尖牽着她,泛着緋意的鳳眼微微上挑,卻顯得很可憐。

“別走。”

他聲音輕輕的。

邱綠:......

她有些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該拿他怎麽辦才好呢。

哪怕邱綠是完全不在乎相貌,且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類型,都會獨獨拿他一個沒有辦法。

她微微抿起唇坐下來,他又過來抱住她,纏着她,與她額頭貼着額頭,離得很近望着她。

邱綠也感覺出,明玉川确确實實是身體不好。

怎麽捂也捂不暖和,手腳冰涼不說,貼上來的額頭也是冷絲絲的。

“綠奴,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又問她這種話了。

邱綠有些無語,微微起眼,卻對上他黑到發暗的眼瞳。

“嗯......”

“說謊,”他淺淺彎起眼瞳,膚色過白,眼瞳過黑的緣故,笑起來總顯病态,“人總是毫無長性,綠奴是人,綠奴也一樣。”

邱綠忍不住與他對視。

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十分澄澈,幹淨,像是永遠不會渾濁的一方湖水。

“無長性,大抵是世人的本性,”邱綠不想對他說謊了。

他不蠢。

相反,好像太剔透,才會什麽都知道。

“我不是聖人,所以我不會說什麽永遠。”

“綠奴可真是坦然,”明玉川面上的笑淡了,眼睛裏卻含着笑意。

“但綠奴逃不出我的身邊。”

他雙手往上,冰涼的指尖攬住她的臉龐,“我死的那日,會帶綠奴一同下葬的。”

“我不會留下綠奴一個人的,孤零零一個,你會受欺負的,我不會放心呢。”

邱綠聽他輕輕笑起來。

那夜,大抵是明玉川有通知今夜不用飯,所以并沒有一個人來敲他們客房的門。

明玉川從後,宛若藤蔓一般纏抱着她,她失眠一陣,竟也昏昏睡了過去。

孤零零,一個人。

她一直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哪怕與自己的血親們坐在一起,大家吃着相同的菜,坐在一張桌子面前。

她也一直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也早就習慣了,沒有一個地方會容納她。

進入睡夢中,乍然望見這座小小的屋子時,她思緒混混沌沌,以為是又夢到了自己小的時候。

她小的時候,總是穿的太破,那次因為在學校裏被同學嘲笑毆打,回了手,就被爺爺奶奶關在鄉下的小柴房裏,一個人在那間小小的柴房裏,從白天等到黑夜。

低下頭,身上穿着的,卻不是幼時從鄰居姐姐家裏拾來的破舊衣服。

而是層層疊疊,繁複貴重的錦衣。

殿內有濃重的藥味,未點燈的樣子,四下昏黑一片,用一道木門隔絕外界,殿內還立着巨大屏風,明明是偌大的殿宇,卻顯得壓抑又狹窄。

殿外,有光影遙遙映進殿內,似施舍一般。

她看到自己伸出來的,纖長細瘦,且蒼白的指尖,撚着一粒黑子,擱到面前的棋盤上。

殿內沒有人。

‘他’在自己與自己下棋。

明明是這樣昏黑的殿內,視線卻能将周圍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夜視能力頗好為一點,另一點,也是這間殿內的一切,‘他’全都知道,全都無比熟悉。

不論是半月前搬來的綠葉,還是屏風上花鳥的圖案,床幔上頭垂墜着的短穗子......一切,‘他’都知道,都摸的無比清楚。

邱綠似背後靈,又似藏在‘他’身體裏的鬼,清晰看着周圍的一切。

白子輸了。

‘他’纖白的手将棋盤揮了,不厭其煩般,又下起了棋。

直到不知不覺間,身畔傳過來一陣馥郁的香味。

‘他’轉過頭,對上一面銅鏡。

女人塗着鳳仙花汁的指尖捏着這面鑲嵌着珠翠的銅鏡,光可鑒人的銅鏡裏,清晰映出男孩的面龐。

殿外映進的光亮淺淺緩緩,搖搖晃晃。

鏡中的孩子,皮膚蒼白如雪,過長的墨發比‘他’人還要更長,披在身上,發尾垂在地墊上,‘他’微微歪過頭,面龐湊近了鏡子。

——簡直像個分不出性別的美麗人偶。

邱綠看到鏡中人的臉,忍不住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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