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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輕輕地系統走了,正如它輕輕地來。只留下玩家們沉默在原地,啼笑皆非之餘,各有各的疑慮。

唯一不疑慮的只有烏望,依舊專心拆家,從不內耗。

平面的牆壁不太好啃,它張嘴咬着那點凹陷,左撕右扯,後腿連蹬。造出一堆粉屑之餘,瞥見一旁的小桃看着它滿臉寫着無語服氣。

對方倒是自覺了點,沒再試圖對它動手。自顧自杵那兒表情掙紮了片刻,像是在做什麽激烈的思想鬥争,最終擡手敲敲牆壁:“我有個移花接木的道具,一會哈哥要是真能把牆拆了,我就拿那堵牆和你這堵換。”

“……啊,這個。”之前還迫切想要彙合的學生仔,這會兒反倒有些猶豫了,“之、之前不是說,那邊的房間只能呆一個人嗎?哥你怎麽又改變想法了呢?”

學生仔吭哧了一會,語氣裏帶上了些許試探:“……那個啊,哥。你覺得題目裏的這個One,指的是不是你那邊的哈士奇呢?”

“……你什麽意思?”

小桃的眉毛越聽挑得越高:“不是指哈士奇,還能指什麽?我?呵,我還沒懷疑你這個一個勁兒想過來的家夥,你倒是先懷疑我了?”

“咔嚓!”

白牆發出的哀嚎打斷了兩人的不和睦。

烏望迎着小桃凝固的目光興奮地汪了一聲,後腿有力地一蹬,将這面牆壁徹底踹開心扉。

“……”小桃被迫閉上嘴巴。

随機開牆,誰也不知道隔壁是人是鬼,有什麽品種的怪物。

小桃臉上還挂着不耐,手上卻只能飛快地摸出道具,以最快的速度将洞開的牆壁替換完畢後,又不爽地沖着隔壁呵斥:“還杵在那邊幹什麽?滾過來!我要是怪物,你現在早死一百回了!”

“哦、哦,來了……”學生仔灰溜溜地縮起肩膀,從狗洞爬過來,行動間帶起一連串叮鈴細聲。

“汪嗷?”

正坐在自己的拆家成果面前矜持挺胸的烏望好奇歪頭,被金屬碰撞的聲音短暫地吸引了注意力。

很出乎意料。學生仔在之前的對話裏一直表現得膽怯小心,依賴性強,很像是那種遇到事會下意識找家長、找老師尋求幫助的乖乖牌。

但真露面了,他身上那套锃亮的、能氣死一排教導主任的鉚釘皮衣和殺馬特紅發,卻能在瞬間就打消掉旁人對他的“乖巧”預設。

“這不是我的衣服!”學生仔從地上跳起來,飛快澄清,兩只手不自在地不停拽着衣角,看得出對于自己現在的打扮相當在意,“我一睜眼就這麽穿的,肯定是這個破游戲給我換的衣服……哥,你能換個眼神看我嗎?我怎麽感覺你特別不待見我?”

“不待見我還拿道具救你?”

小桃從鼻腔裏哼出一聲氣,滿臉不耐地撥開杵在狗洞前眼巴巴看他的學生仔,蹲下身,通過狗洞看向隔壁的房間:“哦,對了。順便提一句,我這膚色和指甲,是使用了吸血鬼的道具卡。你別擱那兒胡說八道,淨講些天馬行空的猜測。”

小桃伸手撐着碎裂的牆體,探去隔壁仔細觀察,沒搭理學生仔“我姓周,叫周末”的自我介紹。還沒看幾眼,胸口忽然長出一顆毛絨滾圓的狗頭:“……?”

烏望湊熱鬧地使勁把自己往洞裏怼,兩只耳朵都被擠趴了:“汪……嗚汪!”

隔壁是一間一模一樣的純白色房間,空空蕩蕩,毫無內飾可拆,乏味得令狗發指。

“嗷……”烏望發出嫌棄的低叫,從洞裏縮回腦袋。

趴下.身打理頭毛時,聽見小桃堵在洞裏喃喃:“這個房間,側牆也沒有門啊……”

烏望抖了下耳朵,不是太能理解這個兩腳獸在犯些什麽愁。專心致志理完擠亂的毛毛,它揣起毛爪,好奇地圍觀眼前這兩只兩腳獸豐富多變的生活習性。

周末還是很害怕,擠在角落不敢亂動。

小桃則皺着眉頭縮回身,再次擡起頭瞅向還在滴血的天花板。

烏望跟着擡頭,沒看出什麽有趣的東西,倒是聽見遠方那道停駐的贊歌聲再度移動了起來,忽遠忽近。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歌聲似乎每一次靠近,都比上一回更挨近幾分……誰也摸不準那歌聲什麽時候就會出現在房間之外。

周末的臉色看起來像是要吐了:“哥……咱們要怎麽脫身?”

“我在我那屋檢查好幾遍了,沒有任何暗門或者縫隙。難道,這就是個純封閉式的房間?”

“當然不是。”小桃滿臉的心不在焉,蒼白的手指滑動着懷表投影出的列表,“我接到的副本任務是‘領養一名小天使,并喂食三次’,不能出去還怎麽‘領養小天使’?”

“……”周末愣住。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小桃關上投影:“而且,我擁有的個人技能,是掃描物品的部分情報。門在哪兒我早掃出來了,就在天花板上。唯一的問題是——天花板上的那扇門外守着怪物。”

小桃的臉色不是很好:“之前已經有幾名玩家嘗試推門而出,想探查消息。但結果……”

剩餘玩家數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怎麽辦?總不能一直呆在這房間裏吧?”周末喪氣起來,“要想活命,肯定得知道更多信息;要想知道更多信息,肯定得出門。可門外又有怪——”

“汪。”

原本卧在地面,安靜圍觀的烏望忽然站起身,沖着天花板叫了一聲。

“卧槽吓我一跳!”周末可能是有一緊張就嘴碎的毛病,“好好的叫什麽呀,诶話說你這哈士奇為什麽不愛搖尾……”

後面那個“巴”字,被周末咕咚一聲,和着唾沫咽下了喉嚨。

那道原本離得很遠的聖潔禱歌,不知何時竟已悄無聲息。

取代而之的是某種奇異的風聲,近在咫尺,就懸停在他們的頭頂。

冷汗浸透衣裳只是轉瞬間的事。

周末僵硬地擡起頭,在确認風聲并不來自于屋內後猛然松了口氣,很快又重新提起心,飛快垂下頭,誇張地沖着同伴們做口型:有、人、在、門、外!

他的心髒都快跳出喉嚨了,正想蹲下身,抱住戰鬥力爆表的狗子壯壯膽,就見烏望突然站了起來,剛剛還一動不動的狗尾巴興奮地猛烈搖擺。

周末:“???”

這就是傳說中的二哈嗎?這麽異于常人……常狗的嗎?

也不對啊,他經常刷到小視頻,大家都說二哈膽子小,打架打輸了還會委屈幹嚎呢!

“咚、咚、咚。”

禮貌的敲門聲有節奏地響起。隔了幾秒,再度敲響:“我親愛的孩子們,為什麽不開門?我能聽見你們的呼吸聲。”

門外的聲音悅耳而純粹,簡直像天籁,像頌歌。但房間裏沒人敢動,更沒人敢送。

——敢動的就只有烏望,前爪都扒上牆壁了。得虧這門有幾十米高,不然烏望高低得當場給大家表演一個二哈開門。

溫濕的血不斷從天花板的門縫中滴落下來。

沒人敢,也沒人願意去聯想才死不久的倒數第七位玩家。

然而指望一扇門就能攔住NPC,顯然和掩耳盜鈴一樣沒有絲毫可行性。

第三輪敲門之後,那扇薄薄的天花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眉目疏朗,笑容溫和的NPC扇動着白色的羽翼翩然落下,乍一看和後世普遍流傳的天使形象別無二致。

祂渾身潔淨無暇,可落地不過三秒,腳下便暈開一片猩紅色的血水水窪:“按照律令,一個房間只允許居住一位天使。你們——”

祂溫柔如水的聲音,在看到巨大狗洞的瞬間戛然而止。

烏望晃了晃尾巴,試探性地張開嘴,沖着天使垂落在地的羽翼慢慢靠近。犬牙剛要挨上超巨大的雞翅膀,忽有一雙手将它攔抱了回去。

周末倒吸着涼氣,沖烏望直做口型:你瘋啦,招惹NPC?

“……”烏望張嘴欲汪,又被捂住。

周末大概是總算想起自己和二哈之間存在物種隔離,放棄了對烏望做口型,只沖着小桃瘋狂擠眼:門外現在沒怪守着了,要不要趁機開溜?

——他的眼色使晚了。

一種冰涼的、管狀似的無形之物搭上了他的肩,似乎還在緩慢地舒展、蜷曲。

粘稠的腥臭液體緩緩滴落至皮衣上,激得周末當場反胃地嘔了一聲,烏望也如遭雷擊般向後連退數步,張着嘴弓起背連嘔數下。

天使不知何時已然轉身,臉上既沒有發現狗洞的氣憤,也沒有被嫌棄的不悅,微笑依舊完美無暇:“随我去見主。”

“主?”小桃到底是前輩,還有心思小聲嘀咕,“難道這副本的故事背景是天堂?”

他一邊說,一邊利索地又撕了張道具符,眨眼間和周末互換了位置。

“——哥?!”周末驚愕地瞪大雙眼,差點沒感動哭,“你救——”

“少吵吵。”小桃牙酸似地咧了下嘴,“走。”

“哈哥憑本事送咱們出門,別辜負這大好的機會。”

·

天使帶路,兩人一狗離開房間,倒是沒再遇到什麽開門殺了。

但房間外的血腥味相當濃重,腳踩着地面都能感覺到粘稠厚重的血污,偏偏肉眼去看,又是一片純白潔淨,就連腳下的地面都透着澄澈的光。

烏望出門走了沒幾步,就連扒拉帶蹿地強行跳進小桃的懷裏,過于踏實的重量壓得小桃差點沒坐地上:“這又不是您剛剛連碰都不讓我碰的時候了?”

“汪!”烏望無辜地和小桃對視幾秒,毛耳朵動了動,柔軟的爪墊緩緩按上小桃的胸口。

小桃頓時哈特軟軟,完全沒意識到某條狗是在拿他當地毯,蹭幹淨肉墊後又理所當然地踹起毛爪,安心享受這個自動檔王座。

它舒适地甩了下垂着的尾巴,伸長脖子巡視這片糟糕的新地盤。

單憑肉眼看,這裏恢弘聖潔。

天花板門閉合上後,沒有留下任何縫隙,一眼望去,這裏就是一個近似橢圓形的空曠平臺,平臺邊緣有弧形的欄杆,同樣是透光的材質,潔淨得像是璞玉。

但在欄杆之外,卻是濃厚的黑,伸手不見五指。

周末試探着沖那片黑暗伸出手,還沒擡到一半就被小桃一腳蹬縮回來:“能不能別手欠?那算是副本的邊緣,你這手什麽防護也不做,真伸出去,不到半秒就能給你腐蝕成焦黑鳳爪。”

“!”周末被吓得縮起雙手,直到天使帶着他們一連上了數層樓,才猶豫地靠近,壓低聲音,“那個……哥。……還有哈哥。”

這幼崽居然還特地喊了烏望一聲,語氣非常之尊敬:“你們有沒有覺得奇怪?”

“咱們違反了那什麽律令,還在房間牆上開了個洞,這天使卻不殺我們……是不是,準備把咱們直接送去大Boss那兒宰啊?”

“還有,咱們上了好幾層,都沒看到第二個天使,難道這個本裏,就只有一個天使,一個上帝?”

“沒有NPC還不好?”話是這麽說,小桃顯然也在思索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被臨時抽調走了吧。”

他皺起眉頭:“之前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那是在一個陣營本裏……”

“陣營本?”周末不安地捏着手指,“難道還有地獄?”

“……”小桃忽地頓住腳步。

他沒有回答周末的問題。

原本無聊地趴在小桃懷裏的烏望,也望着東方支起了腦袋,垂落的尾巴再度不自覺地搖了起來。

“…………”

周末已經從烏望短暫的幾次搖尾經歷中總結出了經驗,此時忍不住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根本不敢回頭:“是、是不是又有怪物了?”

光潔的羽毛從頭頂翩然墜落。

他聽到一千雙羽翼扇動的聲音,一萬只眼珠骨碌轉動的粘稠水聲,還有神聖的、令人精神恍惚的贊歌,令他心神搖——

“嗷!!!”周末爆發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猛地向後一跳,“卧槽哈哥你咬我手……做……什……麽……”

後續的聲音越說越小,周末本能地瞠大雙目,心髒幾乎停跳地瞪視着面前垂落下的羽翼。

這羽翼光潔得不染一絲塵埃,漂亮得簡直像藝術品。

可掃過他的面頰時,卻帶着濃臭的腥味。

羽翼上密布的眼珠瘋狂地震顫、轉動着,而後在某一刻,齊齊盯住了他!

“…………!”

明明是令人出離恐懼的畫面。

明明求生的本能在瘋狂尖叫,大腦一片空白。

可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越過這扇巨型的羽翼,直勾勾地從羽毛的縫隙中望向東方那片夢幻的、挂滿了聖潔光團的純白樹林。

思維停止轉動。他卡殼的大腦無法将這些形似蘋果的光團與亞當夏娃、伊甸園聯系起來,只不受控地将目光着落于伊甸園中央那株最大的、聳入無邊雲海的生命樹下。

烏望也在看着那裏,蓬松的尾巴垂在小桃的手臂外側輕輕搖晃。

那裏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似乎聽到了周末那聲慘絕人寰的大叫,正不徐不緩地轉過身來。

銀亮的長發滑落肩頭,那人站得很懶散。

但或許是黑色西裝掐出了他的寬肩窄臀、比例優渥,這種懶散反倒顯得溫雅蘊藉,從容坦然。

光親吻着他的側臉流淌而下,又在他擡起的指尖流轉,最終沒入西裝袖下某段冰冷的鎖鏈中。

場景很聖潔,很完美。但是狗看不懂,狗只看懂幼崽好像要被巨大的雞翅膀拍成肉泥了:“——嗚嗷!”

烏望毫不客氣地再度沖着周末的手臂咬下,将這愚蠢的兩腳獸幼崽從撲來的羽翼下拖開。小桃也不指望能繼續這趟天使導游團了,直接撕開最後一張傳送道具,險險踩着第二輪攻擊襲來的前一秒發動。

超乎想象的強烈眩暈感猛烈襲來,烏望毫無防備,差點被甩暈成一條菜狗。

身後毛茸茸的犬尾無比誠實地哆嗦着貼向肚皮,又在藏好之前,被一只微涼的手逗弄似的撩撥了一下。

小桃無比震驚地看着那個原本站在樹下的銀發男人不知何時瞬移到了他們身邊,不光攥着他的手腕,強行搭上了這一波随機傳送,還旁若無人地對着一條狗溫柔微笑,仿佛他和周末完全不存在似的:

“我們,是不是見過?”

對方的語氣明明很溫和,小桃和周末卻不由自主地齊齊打了個寒顫。仿佛這人說的不是“我們,是不是見過”,而是“你好,請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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