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29、大雪

29、大雪

冬至那天, 京市下了一場很大的雪。雪花紛紛揚揚,鋪滿了窄巷胡同和磚瓦房檐。

街頭早早熱鬧了起來,交叉路口的石墩旁有賣烤紅薯和糖炒栗子的小販, 空氣裏飄着甜絲絲的香氣, 熱烘烘的白霧升起, 融化了路沿的薄冰。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氣溫接連降到零下十度左右。在這個時節,秋漁的手越發冷得像冰塊兒,她常帶着暖寶寶,衣服裏三層外三層。

在室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只穿件毛呢大衣時, 秋漁頂着個毛線帽, 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 腳踩雪地靴, 看起來連走路都不太輕便。

地面上深色的地方大多都是結了冰面,秋漁拿着課本小心翼翼往教學樓走。

忽而, 身後傳來幾聲熟悉的叫喊:“阿秋阿秋!”

聽起來像是在打噴嚏。

幾聲不同的阿秋此起彼伏,好像在進行噴嚏合奏, 引得路過的同學紛紛側目。

秋漁若有所感,漸漸放慢腳步。果然,下一刻就有人撲抱了上來,差點把秋漁撞倒。

一回頭, 周禾拿着糖葫蘆在秋漁面前晃了晃, “阿秋!給你帶了糖葫蘆!”

還沒等秋漁站穩,楚千檸和丁晗一人一邊把秋漁架住。

說起來這名字還是大一開學的時候周禾想的,那時她說要取個親親好室友的愛稱, 專門賜名。秋漁實在慢熱, 很少參加她們的扯皮閑談, 常常是默默在旁邊聽,偶爾被cue的時候附和幾句。

周禾說“阿秋”這名字配她,聽起來溫度就很低,和她人一樣,涼飕飕的。

前一晚下了一夜的雪,她們幾人興致上來說要去找個地方看雪景,秋漁嫌冷,說什麽也不出門。今兒一早還有課,這幾人算是卡着點兒回來的。

不過說是看雪景,指不定是去哪兒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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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我們老遠就看到你啦!”楚千檸抱着秋漁取暖,“早知道我也多穿點了,凍死了!”

這稱呼怎麽聽怎麽像在打噴嚏,讓秋漁都下意識感到鼻子發癢。

她看了眼腿上只穿着條光腿神器的楚千檸,一雙長靴趁得雙腿筆直,卻實在不太保暖。

秋漁一根手指戳在楚千檸額頭,将她輕輕推開。

“誰讓你就穿這麽點兒,你也不看看現在幾度了。”

“我的鼻子是不是要凍掉了!”丁晗往手裏哈氣,用力搓了搓鼻子兩側。

看着面前三個紅撲撲的雪人,頭發絲上都沾了雪粒,秋漁一把拿過周禾手裏的糖葫蘆,“先說好,去醫務室的時候我可擡不動三個,要去就自己爬着去。”

聽起來有點唬人的意味,然而秋漁卻是無奈嘆了聲。

她解下脖子上的厚圍巾,帶着她頸間的體溫,纏了纏繞在丁晗和楚千檸脖子上。然後又摘了毛線帽,結結實實地往周禾腦袋上扣。

“下次可就沒人管你們了。”秋漁一口咬了顆山楂,像是在威脅,“有糖葫蘆也休想賄賂!”

說完,秋漁便揣進羽絨服的口袋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其餘三個姑娘憋着笑互相看了眼,然後齊刷刷往秋漁身上撲。

“阿秋阿秋阿秋~”

聽起來像什麽打噴嚏協會搞團建。

最開始的時候,秋漁和她們三個甚至稱不上熱絡。話題很難插進去,秋漁又犯懶,喜歡一個人讨清淨。後來還被周禾調侃過是什麽秋式空調,人間冰塊兒。

可慢慢熟悉過後,她們才發現,原來這個看起來生人勿近的姑娘其實心軟的很。

她會在冬天的早晨偷偷把大家的牛奶放到暖氣片上熱好,會在下雨之前提前把衣服收起來,也會在有人痛經時默默煮一杯紅糖水。

有些人很少表達,卻能在每件小事裏讓人感覺到溫柔。

秋漁就是這樣的人,安安靜靜話不太多,可就是會讓人窩心。

如果非說她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兒,恐怕也就今年暑假結束那會兒。

她們大學算是京市大學城中開學最早的那一批,八月二十就要返校。通知下來的時候,宿舍群裏叫苦連天,秋漁卻遲遲沒有出聲。

不過她沉默慣了,周禾她們也沒覺出有什麽不同來。

直到真正開學那天,整個宿舍只有秋漁沒到。

那是秋漁第一次找她們幫忙。

她說,有些私人原因,得晚一周到校,希望她們幫她糊弄一下。

話仍舊不多,言簡意赅,秋漁卻在那條消息之後加了拜托兩個字,看起來很是鄭重。

其實秋漁很少請她們幫忙做些什麽,有的時候,周禾她們甚至會覺得秋漁過分客氣了,可她仍舊如此,能自己解決,絕不麻煩別人。

所以宿舍三人在看到群裏的消息時,都不約而同地猶豫了一下。

不是不願幫忙,而是一種可能會突兀的擔心。

那整整一周,秋漁都沒什麽消息。

她是在一個雨夜回來的,拿着個單薄的行李箱,臉色有點白,看起來狀态不是很好。秋漁只說自己趕了飛機,所以看起來很疲憊。

然而她們也都知道的是,秋漁是本地人,從家裏到學校也就半個小時。

或許她暑假沒留在京市,去了別的地方也不一定。

那晚寝室的燈關的很早,周禾她們沒打游戲,也沒熬夜追劇。

她們想,秋漁需要睡個好覺。

次日正好是周末,秋漁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她狀态恢複得很快,沒兩天就又變成了往常的樣子,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件事秋漁沒有想說的意思,寝室裏的人也沒再提過。

今年冬天的氣溫有些惡劣,雪下了好幾場。冬至那天是周六,周禾和楚千檸都和男朋友出去玩兒了,丁晗是本地人,回家和爸媽一起吃餃子。

宿舍裏就只剩下了秋漁。

她點了份餃子外賣,拿到的時候才發現,店家還額外送了一小份湯圓。

或許是迎合南北方同學的意思,兩邊都不含糊。

秋漁突然就想起之前在月港的時候,有回她半夜剛躺到床上,孟淮檀正要吻下來時,秋漁卻突然說想吃肉燕。冷不丁一句話,讓孟淮檀哭笑不得。

于是,九點多的時間,孟淮檀扔下半解的睡袍,帶着秋漁去島內的美食街覓食。

月港的娛樂場所少,夜晚要比城市安靜許多。到了這個點兒,大多數商鋪已經忙着打烊,還沒關門的店家也已經熄火收攤。

好不容易找到個還在營業的小館,老板卻說店裏的肉燕已經賣光,不過肉粽倒是有。

作為一個從小在北方長大的姑娘,秋漁對于粽子的認知還在甜甜的紅棗粽,這種滋滋冒油的肉粽還是第一次嘗試。

糯叽叽的糯米中間摻着肥肉和瘦肉,還加了綿密的鹹蛋黃和梅幹菜。

當時孟淮檀問她喜歡甜粽還是鹹粽,秋漁有幾秒沒答,先是挑着瘦肉多的部分咬了口,然後她喝了口橙汁,斬釘截鐵回答,甜粽。

或許是吃慣了簡單的糯米加紅棗花生的粽子,這樣豐盛的搭配,秋漁有些吃不慣。

關于南北方差異,算是門永久的學問。

餃子還是湯圓,鹹豆腐腦還是甜豆腐腦,下雪用不用打傘,搓澡還是沖涼。

秋漁當時反問孟淮檀,他的回答是,我随你。

沒有北方人和南方人的差異,沒有地域的喜好習慣。

只要秋漁在,她就是孟淮檀遵循的原則。

冬至過去之後沒多久,就迎來了複習周。寒假來臨,秋漁打包行李回了家,這棟房子是章惠和秋啓明唯一留給秋漁的東西。

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秋漁一個人住,難免有些空空蕩蕩。

餘莉家離這裏不遠,隔了兩條街,步行就能到。

除夕夜前一天,餘莉發消息給秋漁,讓她過去吃年夜飯。

從前每一年都是這樣,秋漁沒什麽拒絕的理由。

她是下午的時候到的,開門的是餘莉的兒子段遲,段嘉嘉正坐在沙發上逗貓,段崇斌和餘莉在廚房裏忙活年夜飯。

自從高中之後,秋漁來餘莉家的次數更少,段遲已經開始工作,段嘉嘉又在別的省份上學,幾個人更加沒了什麽交集。

雖然有些生分,但他們一家待秋漁真的算是不錯了。

見着秋漁,段嘉嘉熱絡地撲上來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小姑娘是個自來熟,見誰都不拘謹。

晚點的時候,秋漁他們幾個小輩幫着一起包了餃子,期間被餘莉和段崇斌問了問學業上的事,氣氛還算融洽。

年夜飯吃得熱熱鬧鬧,看着桌上放了濃濃辣椒油的餃子蘸料,秋漁默默拿了個小碟子放醋。

莫名就又想起孟淮檀,每次帶她出去吃飯,他點餐時總會用心記挂着秋漁的口味,細心地問服務生是否辛辣。

其實秋漁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不大喜歡,尤其是小時候在餘莉家待久了,不能也變成了能。

雖然餘莉一家待她和善,秋漁也總不想多苛刻了人家的善意,她也曾反思過自己,但總歸無法真正親密無間起來。

年夜飯尾聲,秋漁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正好聽到外面的喧鬧。

是餘莉他們在給段崇斌那邊的親戚打視頻電話,熱熱鬧鬧拜着年。

秋漁默默退回走廊裏,沒有過去。

那邊的叔嬸和兄弟姐妹秋漁不熟,甚至可以說不認識,見都沒見過幾面。

段家小輩們關系都不錯,每年除夕夜都會視頻通話。剛來這裏那幾年,秋漁都會跟着他們在電話裏拜拜年。

視頻那頭都是不熟悉的面孔,秋漁連人都認不清楚。每每到這個時候,她總會偷偷摸摸地觀察着段嘉嘉他們怎麽稱呼,然後小心翼翼地跟着喊人。

看到秋漁,他們會笑盈盈地誇她,還讓段家兄妹倆好好學學她的乖巧。

之後,便沒了秋漁什麽事兒。

客套話說的好聽,至少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看似親昵的場景,秋漁卻總是硬着頭皮。尴尬地同那些和她沒有分毫關系的人敘話,其實很抗拒。

餘莉一家于她有恩,秋漁始終心懷感激。所有人都誇她懂事,可她仍舊會覺得壓抑無法放松。

直到視頻通話結束,秋漁才走了出去。

她笑着和他們又說了會兒話,然後提出要回去。餘莉家一共三個卧室,從前年紀小,還能和段嘉嘉擠擠。

到了現在,斷沒有除夕夜占着人家床硬擠的道理。

之前幾年也是這樣,餘莉他們草草挽留了幾下便同意了。

也就兩條街的距離,秋漁慢吞吞地步行回去。

街上沒什麽人,都在家團團圓圓。小區陽臺和商鋪都挂了紅燈籠,就連大街上枯萎的樹幹上也被挂了彩燈。

市區無法燃放煙花,五光十色的燈串也會顯得喜慶。

經過路口,秋漁卻突然覺得額角一濕。

她站在路燈下,一擡頭,紛揚飛雪飄然落地。

新年是在漫天雪花裏迎來的。

袖口上占了幾粒雪,還沒來得及細看,又迅速融化掉。

零下的溫度,呼吸都冒着白氣,露出的皮膚冷得像蓋了層薄冰。

身體發寒,只有眼睛是熱的。

第一次在容月公館,孟淮檀問她:

“想看雪嗎,我帶你去。”

已經過去快半年,秋漁很少再為月港的事産生波動。

但在這個大雪紛飛的除夕夜,秋漁卻反複地想起他。

孟淮檀,京市又下雪了。

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說:

什麽時候下雪555,好想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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