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疑心與拒婚(一更)

72、疑心與拒婚(一更)

宸佑宮角落的一個房間裏亮着燈,謝衍坐在窗口劍眉微蹙,眉宇間隐隐透露着幾分不耐煩的意思。

謝衍從八歲開始就在宮中生活,最開始就是和自己的堂兄後來的太子、永泰帝,如今的先帝一起住在宸佑宮的。

後來堂兄被正式冊封爲太子搬去了東宮,他就獨自一人在這裏一直住到了十五歲。

原本伯父和堂兄都說要将宸佑宮專門給他留出來作爲以後在宮中的住所,但被謝衍堅定地拒絕了。

只是到底在這裏住了好幾年,那幾年也可稱得上是謝衍這一生中最平靜無憂的歲月了。

所以每次從戰場回來,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會來這裏坐一坐。

只是他沒想到,這麽晚了朱氏會出現在這裏。

“太後如果沒事,就請離開。”謝衍垂眸沒有去看朱太後,沉聲道。

朱太後依然年輕美麗的姣好面容有片刻的僵硬,塗着淺紅色蔻丹長長的指甲緊緊攥起将掌心掐出了痕跡。

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很快又柔和下來。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輕嘆了口氣道:“知非,原先是我想錯了,可我也是爲了騁兒。你皇兄就只剩下騁兒這一條血脈了,若是他出了什麽事,我……”

謝衍微微蹙眉,終於擡頭看了眼前的朱太後一眼。

片刻後,謝衍方才緩緩道:“所以,皇嫂是懷疑本王會廢了阿騁自立?”

朱太後連連搖頭道:“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的,可是……”

“既然如此太後只要好好照顧陛下,等陛下長大親政即可,無需擔憂其他。”謝衍道。

朱太後走到另一邊坐了下來,苦笑一聲道:“知非,你莫怪皇嫂多心。但是,有些事情…你不想,卻不代表別人也不想。你縱然是攝政王手握鎮國軍,可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你完全能控制的吧?”

謝衍自然知道朱太後是什麽意思,就算她相信謝衍不想篡位,但是謝衍的屬下呢?

當攝政王的屬下,和擁立攝政王登基有從龍之功的屬下相比哪個更吸引人?

如今上雍皇城中那麽多勳貴子弟,本事不見得高,日子卻過得比誰都得意。不就是因爲他們家裏的長輩都是當年擁立高祖登基的功臣麽?

若非有從龍之功,駱雲一個農家出來的普通人,到如今也都還未滿五十,是怎麽做到定國大将軍、超一品定國公的?

這些都是在太平之世許多人出生入死一輩子都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

謝衍并不因爲朱太後的懷疑而動怒,這種話他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

甚至可以說,某種程度朱太後的懷疑并不算錯。

朱太後見他沉默不語,以爲他态度軟和了,心中微喜繼續道:“你這幾年不在京城,哪裏會知道我們母子是如何度日的?若是可以,我寧願當初騁兒不曾繼位,我們孤兒寡母守着一份家業也能安安穩穩過幾天日子。”

“太後想如何?”

朱太後松了口氣,輕聲道:“當初是我一時想差了,你生氣也是應該的。那件事你就當皇嫂一時糊塗,便忘了吧。太皇太後一直擔憂你的婚事,我想着…你娶了阿瑾可好?”

謝衍微微蹙眉,“阿瑾?誰?”

朱太後一怔,很快又回過神來道:“你都許久沒回來了,想必已經忘了。當初在宮中你們也見過幾次的,阿瑾是我大哥的嫡長女。雖然算不得天姿國色,但勝在溫柔賢淑,你便是不喜歡她,她…她也會做個好王妃的。”

雖然算起來輩分差了一點,但皇家其實是不太在乎這個的。

歷朝歷代,便是姑侄嫁同一人,也不是沒有的。

“你這次回京,路上遭遇了多少刺殺。是何人所爲,難道你真的不知道麽?”

朱太後幽幽道:“如今朝中寧王勢大,阮相的二公子去年娶了寧王的孫女,蘇太傅年事已高精力不濟。若是你再回來得晚一些,恐怕……我娘家不争氣,雖然有心扶持騁兒卻也有心無力。知非,看在先帝和高祖皇帝的份上,你就救救騁兒吧。”

謝衍神色肅然,并不答話。

朱太後有些急了,咬牙道:“你難道要我求你麽?”

謝衍平靜地道:“我不會娶朱瑾。”

朱太後眼神一黯,道:“太皇太後一直操心着你的婚事,你便是不娶阿瑾,早晚也要娶別人的。這皇城中,配得上你的女子又有幾個?你想娶阮家的姑娘?還是蘇家的姑娘?”

謝衍站起身來道:“我只會娶我想娶的人,太後不必費心。太後現在要我娶朱瑾,過幾年…又想要阿騁娶誰?”

“……”朱太後一時無言以對。

“時候不早了,請太後移駕回宮。”這是明晃晃地趕人了。

“你趕我走?”

“男女君臣有別,太後以後若有要事直接召見便是,不必如此私下相見。有損太後清譽。”

朱太後有些傷神,“你我相識多年,也要如此見外麽?你果然還是爲了當初的事存了芥蒂。”

謝衍不語,但是送客的意味卻一覽無餘。

朱太後苦笑,說了聲“罷了”,站起身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一個內侍和兩個宮女已經提着燈等在門口了。

見朱太後出來,立刻躬身行禮,“娘娘。”

朱太後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道:“走吧。”

“是,娘娘。”

駱君搖趴在屋頂上,看着朱太後一行人遠去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正要小心翼翼地從房頂另一邊出去,突然她身體一僵。

脖子有些僵硬地緩緩回頭,就看到在距離她不過兩三丈的地方站着一個人。

那人影高大挺拔,她趴在屋頂上仰着脖子看就更覺得那人身形十分修長了。

月光下,那人一身玄色衣衫隐約有金紋流動。微微側首,如巧匠雕琢般完美的輪廓越發深邃立體。

駱君搖依然趴在屋頂上,尴尬地揚起有些僵硬的笑容,對他揮了揮手,“王爺,晚上好呀。”

要死了!要死了!

謝衍不會誤會她是個跟蹤偷窺狂吧?

謝衍不語。

駱君搖有些郁悶,“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您相信嗎?”

雖然站在屋頂上,謝衍卻如履平地,一個閃身就已經到了駱君搖跟前,腳下的屋頂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他俯身一把拎起駱君搖,飛身躍下了房頂。

被人拎在手裏,駱君搖也沒有掙紮。

她能不能打得過謝衍暫且不說,這種地方這種時候,真打起來了也沒她好果子吃。

“你聽到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看見!”

兩個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對上劍眉微挑的謝衍,駱君搖懊惱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嘴。

看着小姑娘蔫噠噠的模樣,謝衍眼底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駱君搖小心翼翼地觑了謝衍一眼,正好看到他眼底的笑意,不由得一呆。

雖然面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是謝衍好像真的在笑?

他竟然真的會笑麽?

按住自己撲通亂跳的小心髒,駱君搖舉起一只手發誓,“王爺,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把方才的事情告訴外人的。”她爹不算外人。

謝衍微微揚眉,“哦,你拿什麽保證?”

“拿我爹的人品保證!”駱君搖斬釘截鐵地道。

謝衍似乎有些好奇,“怎麽不拿你自己的保證?”

駱君搖有點尴尬,“我這不是…名聲不太好,怕王爺不相信我的人品麽??

謝衍道:“那倒不至於,你不是還救過我的命麽?”

對哦,她可是謝衍的救命恩人啊。

不對!誰知道謝衍會不會恩将仇報?

謝衍搖搖頭,道:“回去吧,宮裏也未必安全,別到處亂跑。”

駱君搖愣了一下,有些驚訝,“你不怕我說出去嗎?”

謝衍道:“你不是說你什麽都沒看見麽?”

好吧。

駱君搖沉吟了一下,還是道:“王爺,是有人故意引我來宸佑宮的。”

只是她想不太明白,對方爲什麽要故意引她來宸佑宮?

難道就是爲了撞見謝衍和朱太後深夜會面?但是這跟她又有什麽關系?

那個朱太後也奇奇怪怪的,要見謝衍光明正大召見就是了,何必在這種時候弄這麽一出呢?

這要是讓人撞見,不是平白惹人誤會麽?

“本王知道。”謝衍道。

“那……我走啦?”駱君搖試探地道。

謝衍點頭道:“去吧。”

駱君搖不再猶豫,一溜煙地跑走了。

美男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啊。

目送駱君搖的背影遠去,夜色中謝衍的神色漸漸冷漠起來。

“疊影。”

一個黑影從轉角處走了出來,躬身道:“王爺。”

謝衍道:“查查今晚進出宸佑宮的人。還有……”

疊影安靜地等着謝衍後面的吩咐。

良久,才聽到謝衍沉聲道:“查查太後。”

“是,王爺。”

疊影并沒有問查太後什麽,王爺既然吩咐了,他們自然要竭盡所能将太後的所有事情都钜細無遺地查一遍。

“去吧。”謝衍擡手捏了捏眉心,朝疊影擺擺手轉身往回走去。

“王爺。”疊影忍不住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還有何事?”

疊影道:“駱家會不會……”不管方才駱家二姑娘有沒有聽到什麽,王爺和太後深夜再次私下相見傳出去本身就很惹人遐想。

駱君搖那張在月光下尴尬而僵硬還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好奇的小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謝衍淡淡道:“駱家不會亂傳話。”

“是。”疊影躬身應道。

太後是什麽意思謝衍明白,無非就是怕時間久了他忘記高祖和先帝的情誼,想要搶她兒子的皇位。

五年前,三王之亂才剛剛平定的時候,太後就找過他。

暗示只要他願意誠心輔佐阿騁,她便願意以太後之尊下嫁於他。

當時謝衍除了覺得憤怒,更覺得可笑。

謝衍憤怒的并不是朱太後懷疑自己,更不是她想要再嫁。

皇兄已經過世了,而當時太後也才不過二十四五,有什麽想法謝衍都不覺得有什麽大錯。甚至哪怕太後真有了情人,只要不影響阿騁和朝堂局勢,他都不會有什麽意見。

但是,皇伯父伯母對他有養育之恩,他和先帝從小一起長大,是真心将先帝當成自己的兄長的。

相比起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打架一起受罰,長大後一起上戰場出生入死的先帝,穆王府那幾個對他來說更像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雖然跟朱太後沒有多少交集,但他也是真心将朱太後當成自己的長嫂尊敬的。

當時聽到朱太後的話,他只覺得荒謬,也是平生第一次對謝氏的女眷發了火。

之後朱太後沒有再提過這件事,倒是沒想到一晃幾年,朱家又培養出來了一個新的拉攏他的人選麽?

他确實見過那個叫朱瑾的姑娘。

六七年前,那姑娘大約才剛滿十歲。

朱氏是前朝舊族,祖上曾經也出過一位東陵朝皇後。朱太後的父親在東陵末年官拜禮部尚書,與高祖同殿爲臣。後來大盛開國,新舊交替,朱家雖然是太子的岳家,卻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人才,朝中權力終究是被新起的功勳瓜分。

如今朱太後的父親早就過世,只有朱太後的兄長挂着個承恩公的爵位以及工部右侍郎的位置。

其餘人等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官或纨絝子弟,也難怪朱家着急了。

夜色幽深,玉露臺上的喧鬧聲隐約傳來,襯得宸佑宮裏越發寂然。

謝衍面沉如水,負手朝着宸佑宮深處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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