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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溫別桑不理解龐琦此番舉動的意義,但對方的示好卻讓他看到了一線希望。

“我叫溫別桑。”他再次向這位對自己流露出友善的近臣糾正自己的名字,龐琦馬上改口,道:“溫公子。”

溫別桑将雙手遞到他面前,道:“你可以幫我解開嗎?”

龐琦表情為難,道:“并非是奴才不願,只是若給殿下知道了,奴才怕是性命不保。”

他接着又道:“不過若是公子有其他需求,比如熱水沐浴之類,奴才是可以滿足的。”

他滿含期待,特別希望能為溫別桑做點什麽。

溫別桑頓了頓,道:“他打傷了我的腿。”

龐琦:“!”

太子是真不信邪啊!

他忙道:“可否讓奴才瞧瞧傷勢?”

溫別桑點點頭,龐琦便上前撩開了他的下擺,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個碩大的血瘀自小腿下方及踝之處蔓延,腳踝上方已經被血瘀和腫脹覆蓋,難以辨認出原本的樣子。

兩只腿腳皆是如此。

倒不是他從未見過如此重的傷勢,但這可是太子未來的心上人吶,固然本人如今十分抗拒,可所有知道此事真相的人都對他的夢境預知能力深信不疑。

凡其所夢,必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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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他天天在夢裏當牛做馬……

龐琦急忙止住想法,安撫道:“看上去應該沒有傷到骨頭,奴才這就去拿些藥油,最多五日,定能消腫。”

溫別桑倒也不必非要消腫,只要暫時能走路就好,他立刻點了點頭,道:“多謝給使。”

“哎,公子客氣了。”

龐琦麻溜地跑了出去,剛到藥房,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樓道長。”他立刻道:“你回來了?怎麽不回房休息?”

樓招子平靜地道:“我有個徒弟崴到了腳,拿瓶藥油給他擦一下。”

接着問龐琦:“龐給使這是……”

“哦,龐可不小心摔到了胳膊,我也拿點藥油去給他抹一下。”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拿起藥油出門,然後同時在十字回廊上前往了同一個方向。

肩膀相撞,再次對視一眼。

多年相處的默契讓他們當即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樓招子沉聲道:“你也相信……”

“連續兩個月變着花樣夢到同一個人。”龐琦低聲道:“鬼才不信。”

兩人達成共識,同時向前。

樓招子道:“其實在殿下繪出他的畫像之時,我就猜他不會那麽輕易被殺。”

龐琦:“也就是外面那群傻子,真當殿下會剝他的皮要他的命……”

樓招子:“他一天不死,我就相信一切終會發生。”

龐琦:“在夢境應驗之前,你我要極力阻止殿下的沖動之舉,可千萬不能讓他做了後悔之事……”

“不求如今無過。”

“但求來日有功。”

繼續向前,樓招子主動分享情報:“聽齊侍衛說殿下讓我去安魂,我特意自作主張備了個棺材,這麽厚的,太子妃當時看到那副棺材顯得十分滿意。”

“我比較慘,方才端進去的飯他是一口沒動……”

“其實我還尋人重新刻了個碑,本想在上面為太子以兒婿的身份留個名……”

“你瘋了!”龐琦當即道:“若是給如今的殿下瞧見,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不是還沒說完麽,只是想着,不過後來我也擔心适得其反,就只加了個婿,後面留了白,待一切塵埃落地,多加兩個字也方便。”

龐琦十分羨慕:“你有好多機會……”

樓招子:“……罷了,今日上藥之事還是你自己去吧。”

雖然已近醜時,溫別桑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安靜地等了一陣,龐琦終于氣喘籲籲地小跑着回來了。

他雖然是個給使,但到底是貴人手下貼身的給使,重活輪不到他做,一雙手養的比舞刀弄槍的太子殿下還要白嫩。

他先是備了盆水将溫別桑的腳放進去燙了燙,而後重新放回床上,将藥油重重搓在掌心,随後小心翼翼地按在了他的腿上。

溫別桑微微動了一下,龐琦急忙道:“很疼嗎。”

溫別桑搖了搖頭,只是按上來的時候有些疼,但那塊皮膚在對方的掌心下很快熱了起來。

腫的那麽高,龐琦也沒敢大力去揉,只輕輕搓了一陣,态度用心至極。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龐琦自然不可能告訴他真相,他随口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這對奴才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溫別桑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虛情還是假意,但無論如何,對方的的确确幫到了他,便道:“多謝。”

得到他的道謝,龐琦顯得十分高興,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道:“那公子,您可還有別的吩咐?”

溫別桑搖了搖頭,又道了聲謝,龐琦便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

瞧着那眉開眼笑的樣子,活像是得到了什麽獎勵。

溫別桑越發覺得困惑。

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溫別桑便不再多想。

房門關上,他側身躺了下去,豎起耳朵去聽周圍的動靜。

雖然清楚以自己的耳力,也聽不太遠,但他還是在發覺一片安靜之後将頭在枕頭上蹭了蹭。

很快,用來固定頭發的一個烏木色長方體滑落了下來,他又用力甩了幾下頭發,使它完全落在床上。

雙手撿起那條成人手指長,約二指半寬的烏木發飾,拇指在旁邊輕輕滑動,很快,一支非常短的刀片從裏面彈了出來。

溫別桑又朝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十分安靜,偶爾有守衛的交談聲,讨論着逐漸降下來的氣溫。

溫別桑捏着烏木塊,用刀片劃開腕上的衣物布條。

接着,他伸手将小床兩側的床帏放下,探身從外面拿了一盞燈端進來,借着昏黃的燭光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雙腿。

以被石子打中的地方為中心,雙腿皆腫了一大圈,此刻淤青遍布在整條小腿上,看上去像是中了毒。

上過藥油之後,原本尖銳的疼痛變成了酸軟的脹痛,溫別桑試探地站立了一下,重新坐回床榻,他确認自己的确沒有傷筋動骨,估計兩個時辰就能勉強走路了。

就着燭光,他取下了雙腕上的兩串檀木珠,分別從上面各取下一顆珠子,随後,那把烏木收起了刀片,重新在他手中被打開,繞動,拉緊,頃刻間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推彈小弩。

這小弩可以射出石彈,而溫別桑手上也并非普通珠子,只要能擊中人,就能在對方身上打下一朵血花,若能命中要害,能夠一招制敵。

唯一遺憾的是,因為體積太小,合攏起來變成長方體的時候,軌道裏最多只能存放兩顆石彈,便是打開,也最多只能存放四顆。

溫別桑将碎布條撿起來,重新纏住自己的雙腕,并将小弩藏在纏繞的布條裏面,躺下去睡了一陣。

一個時辰後,他睜開眼睛,檢查了一番自己的雙腿。

如他所料,确實已經能夠勉強站立,可要說逃跑,只怕過不了百米就會被抓回來。

他果斷放棄逃跑,決定執行擊打宮無常的計劃。

四顆石彈,等宮無常進來的時候,先打爛他的一條腿,再打爛他的兩只手,趁他失血過多的時候把他挾持,逼那些人為他準備一匹快馬,他要把宮無常腦袋朝下挂在馬上,一直等自己出了盛京城再重重把他扔到地上。

倒也夠用。

手裏有了武器,溫別桑很快又沉沉睡了過去。

另一邊,承昀卻是又夢到了熟悉的妖孽。

夢裏他跪在對方的床頭,小聲給對方講着故事,一直等到把人哄睡着,才終于得到了爬上床的機會,結果剛上去,就對上了一雙清冽的眸子。

又悻悻地爬了下來。

妖孽猶不滿意,還推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趕出了寝殿,逼得他在寒風之中站了一夜。

醒來的承昀:“……”

鸠占鵲巢的玩意兒。

但他如今已經不再只是生氣,由着宮人圍在他身邊穿着常服,他懶懶張着雙臂,想着那妖孽泫然欲泣的樣子,忽地福至心靈。

他幹嘛只是恐吓他,讓他哭?為何不幹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膽敢讓自己在夢裏跪着給他講故事,那就讓他來自己床前跪到膝蓋生瘡,講到舌頭起泡。夢裏自己跟被下了降頭似的圍着他轉來轉去,他何不在現實裏也将他使喚來去?自己在夢裏給他當牛做馬,那就讓他在現實裏給自己當牛做馬!

若他再敢蠱惑自己舔舐他的全身,那就……

承昀當即打住——

那妖孽還不配碰他。

待他玩弄夠了,再将他剝了皮做一盞人皮燈,把那漂亮的腦袋保存下來,放在桌子上當裝飾品。

承昀低笑出聲。

幾個宮人兩股戰戰地跪在他膝下。

龐琦匆匆去捧了劍來,雙手呈在他面前。

承昀接在手裏,道:“那妖孽昨日可還老實?”

“老實的很。”龐琦忙道:“聽守門的侍衛說,他昨晚好像睡的不太好,裏頭一直有翻身的動靜。”

不管真假,聽到他睡得不好,承昀就很滿意。

他大發慈悲道:“那便讓他再多睡一會兒吧。”

說罷,提劍出門,轉過回廊去了後院。

此刻已經卯時過半,約近辰時的時候,溫別桑又聽到了兩記敲門之聲。他直起身體,聽到熟悉的聲音鬼鬼祟祟:“公子,您醒了嗎?太子此刻正在後院練劍,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昨天沒有吃他的東西,經過一夜,溫別桑确實有些餓了。

他撥開床帏,嗯了一聲。龐琦喜上眉梢,很快端了水進來,殷勤地道:“奴才服侍公子洗漱。”

溫別桑雙手不便,由着他伺候着解決了個人衛生,接着,龐琦又端來了三菜一湯,還有一碗香噴噴的糯米粥,親自喂他。

溫別桑含住遞到嘴邊的勺子,道:“你如此自作主張,不怕太子怪罪?”

“公子總不會把奴才供出去吧?”龐琦樂呵呵地道:“放心,無朝之日,殿下至少都會練劍一個時辰,沐浴也要一炷香的時間,您趕緊吃完,保證他進來的時候一點味兒都聞不到。”

溫別桑實在不明白,為何他寧肯違抗太子,都要對自己好……

這時,圓臉太監忽然再次開口:“殿下并非大惡之人,只是有些傲氣,不喜歡被人忤逆,公子若是願意稍微服軟,他定會心情大好,說不定會親自為您松綁。”

“服軟……”龐琦走後,溫別桑望着自己的雙腕,仔細思索這兩個字。

他的腿還是有些疼,從龐琦的表現來看,雖然他願意多照顧自己一些,但若自己逃跑,必然是不會答應,否則他們沒法跟宮無常交差。

服軟……宮無常就不殺他了嗎?

冬日的天亮的晚,溫別桑吃罷飯,外面才剛剛露出魚肚白。

等到承昀用完早膳的時候,已經要到巳時。

奇怪的是,他竟然還是沒來找自己,龐琦路過的時候跟他說,是去書房處理公務了。

溫別桑稍稍松了口氣。

看他如此忙碌,來尋自己的時間應該不會太多。

近午時的時候,房門忽然被人一腳踢開,閑的沒事躺在床上打盹兒的溫別桑當即又坐直,立刻挪動身體去了床鋪裏側。

“你是屬耗子的嗎?”果真是宮無常,一開口就讓人讨厭:“這麽見不得光?”

腳步聲走近,溫別桑握住手中的推彈小弩。他已經把龐琦的話丢在了腦後,只等對方撩開床帏,便直接把他打個開花。

他面無表情,神色冷峻。

這小屋本就沒多大,承昀幾步便跨了過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直接掀開床帏。

反而站在外面不知在做什麽。

溫別桑皺起眉,忽然聽他又笑了起來:“呼吸都停了,這麽怕孤?”

溫別桑:“……”

有病。

“餓了吧。”承昀再次開口,道:“你自己出來,孤給你弄點東西吃,怎麽樣?”

溫別桑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手中有武器的事情,他一時有些猶豫。承昀仔細聽着裏面的動靜,就在耐心快要消失的時候,終于聽到了對方在裏面挪動的聲音,接着,床帏被一雙手撥開,一顆有些淩亂的黑腦袋探了出來。

他腦袋上那個束發的長方體似乎給蹭掉了,長長的發絲沿着床帏裂開的縫隙垂下去,果真要比普通人的頭發長上一些。

那是一張相當幹淨的臉,眼珠也幹淨的像春日的湖泊。

或許是因為心情好,承昀覺得他好像也沒有那麽面目可憎。

他啧了一聲,命令道:“來人,備膳。”

接着,他伸出手,在溫別桑疑惑的眼神裏,動作輕柔的把他抱到了桌前。

小屋裏的桌子也很小,龐琦熱情的跑出去吩咐一通,很快在小桌上擺的滿滿當當,因為飯菜太多,龐琦又找人搬了個同樣的桌子拼在一起,放餘下的菜色。

承昀也沒有多想,他的午膳一向如此豐富,如今只是換個地方,提前半個時辰罷了。

他阻止了龐琦的布菜,觀察着溫別桑視線的落點,先試探的夾了個糖醋裏脊,緩緩遞到溫別桑面前。

溫別桑張嘴去咬——

筷子忽然移開。

他一擡眼,就見宮無常好像忽然想起什麽:“還未洗漱吧,龐琦,去拿些香茶,給……溫公子漱漱口。”

龐琦馬上去拿了香茶,想着馬上就能見到夢裏那些傳說一樣的場景,他激動的兩頰的肉都在抖動。

很快,溫別桑假裝從未洗漱過一樣漱了口。

龐琦還裝模作樣的又給他擦了回臉。

溫別桑閉着眼睛仰着臉,乖乖巧巧的被龐琦擦幹淨臉,等到一切妥當,他睜開眼睛,望着承昀。

也許龐琦說的沒錯,服軟的确可以讓太子殿下打消殺意。

承昀重新夾了裏脊遞過來,龐琦激動地望着這一幕,恨不能自己馬上鋪開畫紙,潑墨作畫。

溫別桑再次張開嘴,眼看着就快咬住,裏脊忽然從嘴邊挪開,一下子被丢入了另一張嘴裏。

他愣住了。

龐琦也愣住了。

“味道真不錯。”承昀一邊咀嚼,一邊連連點頭,語帶遺憾地道:“可惜,不是給你吃的。”

随後他當着溫別桑的面,津津有味地用起了午膳:

“鹿肉,想吃嗎?不給你吃。”

“連續十個時辰沒吃東西,餓壞了吧?”

“香嗎?吃不到。”

“這個呢?想不想嘗嘗看?”

……

兀自表演了半刻鐘,承昀咬着魚眼珠,忽然一皺眉,道:“你肚子怎麽都不叫?”

最重要的是,那盯着自己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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