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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聽到了。”

承昀剛剛來到門前,便聞裏面傳來聲音。

聲音不大不小,耳力稍微差一點的人,估計都聽不清楚。

承昀換腳為手,将門推開,便見那妖孽正坐在床邊。

他昨日洗了澡,還換了衣服,亂糟糟的頭發顯得柔順許多,渾身幹淨的像是披了一身瑤池的水。

這會兒正身着單衣,在往身上穿着夾棉外袍,那外袍嶄新,外面絲綢一樣亮着光澤,邊緣還有一圈毛領,圍在那細細的脖頸裏,襯着瑩白的容顏,仿佛兔子成了精。

溫別桑低着頭,下巴和嘴唇都埋在毛領裏,仔仔細細把胸前的幾個扣子系好,扯了扯衣擺,朝他看了過來。

承昀的起床氣莫名褪去一些,他慢慢皺了皺眉,道:“哪裏來的新衣裳?”

“殿下。”後方的龐琦急忙接口,道:“這是之前給您做的新衣,您身量抽的快,沒能穿得上。”

按照規制,皇太子的衣服每年都要做上幾百件,穿不完的有些會賞給下人,有些則會被獲得許可的皇商拿去成衣店買賣,而一些特別珍貴的,則會被用來壓箱底。

比如溫別桑身上這一件,那領口的白毛便是北疆獵來的雪狐,一點雜色都沒有,身上的料子是織銀的雲錦,一眼看去便貴氣非凡。

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承昀想着,淡淡道:“既然醒來,就過來給孤換朝服吧。”

溫別桑耳朵沒他那麽好,甚至,比許多普通人的都要差上許多。

他确實是被承昀那句踹門驚醒的,但卻并不知道承昀要他起來這麽早要做什麽。

便确認道:“換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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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承昀道:“今日有早朝。”

溫別桑自然懂得朝服的意思,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要我幫你換。”

“自然是因為你這妖孽昨日在夢裏使喚了孤。”

溫別桑:“……”

有病吧你。

“快點!”

“我的腿……”溫別桑道:“走不了路。”

承昀不悅地環顧四周,準備找個人把他拖過去,但他忽然發現身邊這群歪瓜裂棗竟然沒有幾個配給兔子精當坐騎的。

他下意識就要邁過去,又陡然停下。

呵,他還不配自己親自出手。

“去,把朝服拿過來。”

溫別桑覺得他大概真的有腦疾。

那太子袍刺繡精致立體,落在手上極其沉重,溫別桑站不起來,吃力地提起那袍子,努力舉起手也夠不到他的肩膀。承昀板着臉看了他一陣,罵了一句:“廢物。”

然後旋身,一腳把屋門踢上,擋住了外面窺探的視線之後,冷冰冰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溫別桑是真的不了解他圖什麽。

他費勁地地把袍子給他搭在身上,擺動雙臂間,承昀嗅到了熟悉的老檀木味。這檀木材料上乘,油脂肥厚,在用在他身上之前,還特別放置過一段時間,沒有任何的煙躁味,充滿着醇厚的甜香,夾帶着老檀獨有的木質奶味,許是因為放了太久,味道淡了些許,但依舊讓人留戀。

這是他少時極其喜愛的味道。

這樣熟悉的味道,出現在自己最讨厭的人身上,承昀的表情一時有些微妙。

他展袖,由着溫別桑繼續給他弄着盤扣,道:“你往日愛用什麽香?”

“我不用香。”

“村野之人。”承昀道:“确實配不上用香。”

溫別桑不理他,他只想趕緊把這個大腦病入膏肓的無常太子趕緊打發了。

終于拿起了那同樣厚重的腰帶,聽到太子又道:“孤真該把你扔進荷花池裏和淤泥待一段時間,泥腥味倒是很适合你。”

他已經站了起來,依舊張着雙臂,寬袍垂在兩側,溫別桑毫無耐心地弄着那玉勾,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承昀都知道他肯定正在皺巴着臉。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溫別桑,帶着些許善意地道:“服侍孤是你的福氣,你應當開心一點,這樣對你我都好。”

“……”溫別桑現在只想拿出五十斤黑龍把太子府夷為平地。

終于弄好了那煩人的玉勾,溫別桑挪動身體退回去,一個玉佩忽然遞了過來。

溫別桑:“……我的核桃,你放哪了?”

“你私自購入雷火,已經嚴重觸犯了大梁刑律,還癡心妄想着拿回去?”

溫別桑接過玉佩,面無表情地給他挂上去。

承昀随口道:“那些雷火彈是哪裏買的?”

溫別桑道:“弄好了。”

一塊象征身份的金色令牌又遞了過來,承昀再次問:“雷火彈是哪裏買的?”

溫別桑給他挂着令牌,道:“黑市。”

承昀:“……”

他看着溫別桑的眼神染上了些許詭異。

這兔子精看上去柔柔弱弱,竟然還敢去黑市跟人做交易。

他沉聲道:“哪裏的黑市有賣雷火的?”

溫別桑看他,道:“君子城的黑市。”

“你竟然還去過君子城?”

君子城地理位置特殊,恰好在隔開亓國與梁國之間的巨山環抱之處,易守難攻,在将近百年的時間裏一直對天下之事持中立态度,有時候還會在兩國交惡影響過分的時候充當說客。

聽上去的确非常君子,可事實上它是一個巨大的貿易之都,往來商客魚龍混雜,可以說賣什麽的都有。

雖說亓國和梁國的軍隊基本打不到那裏,可能在那邊活下去的人,要麽是足夠圓滑,八面玲珑,要麽就是實力驚人,手裏有讓人垂涎還偏偏搶不走的貨物。

這兔子精能有什麽?也敢去君子城混?竟然沒給人拆的骨頭都不剩……

“殿下。”龐琦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該上朝了。”

承昀想起正事,卻又忍不住看了兔子精一眼,他實在想不出,這種柔弱無害,還偏偏膽敢劍走偏鋒的家夥,究竟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他有什麽特殊的保命手段嗎?

早朝,永昌帝高高在上地坐在龍椅上,承昀與一衆朝臣同時下跪朝拜。

冬日已到,今日朝堂的談論重點是如何做好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暴雪天氣。盛京四季分明,熱的時候很熱,冷的時候很冷,一場暴雪下來,護城河都會被凍成冰塊,如此一來,城防方面就要多加人手,防止有小隊趁機作亂。

一衆熱鬧的讨論之中,承昀并不對任何事情發表任何意見。

直到永昌開口:“可還有其他要事?”

一陣沉默。确認了周圍沒有人在發言,承昀這才上前一步,恭敬道:“啓禀陛下,為了配合城防建設,縮減開支,雷火營的将士們已經兩年都沒有換過新棉衣。營地牆面老化,去年就已經多處開裂,今年春汛,糧倉還泡了水,聽欽天監的人說,今年的暴雪會尤其的大,臣實在擔心将士們的安危,還有……”

“亓國的黑龍都已經爬到北疆了,你接手雷火營兩年都沒有研制出什麽過得去的火器,如今還要跟朕來要錢?”

承昀沒有看他,繼續恭敬道:“臣的雷火營雖說沒有什麽進展,可從雷火營派去城防的火器機關師聽說立了不少功勞,不知陛下何時将他們調回雷火營?造到一半的雷龍還在營地底下趴着呢。”

周圍短暫寂靜了下來。

誰都知道,雷火營被交到太子手裏的時候就是一個空殼子,所有的火器機關師都被調去了楚王掌管的城防營,城防的小隊長都配上了火铳,可見那些火器師的厲害。

而雷火營如今除了守着營地插科打诨,混點保底的普通官兵,已經什麽都不剩了。沒有了火器機關師,沒有上頭的口令,沒有戶部的預算,那些士兵當然也不可能憑空打靶。

至于所謂造到一半的雷龍,指的是先帝還在世的時候決定的計劃,是大體積的火器,為了針對亓國的黑龍所造,但如今已經被擱淺了兩年,一點進展都沒有。

此刻承昀雖然畢恭畢敬,但話裏話外明顯就是在指責皇帝不公……不,或許還在說他不孝。

即便不擡頭,大家也都清楚,永昌此刻有多生氣。

金銮殿的氣氛沉重的讓人窒息。

“什麽時候你能拿的出像樣的新火器。”永昌臉色鐵青,語氣森寒:“朕自會滿足你的一切心願。”

他拂袖離開,伴随着身旁給使長長的唱誦:“退朝——”

登基三年,承昀還是沒能習慣他的不要臉。随着唱誦的給使追着皇帝而去,他面無表情地直起了身體,扭臉先一步跨了出去。

在他後方,身着白色蟠龍袍的楚王呼出了一口氣,又失笑了一下。

宮承昀真是越來越嚣張了,不過,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周玄看着承昀走來,本來還想湊上去邀功一下自己獻上夢妖的事情,可遠遠看了一眼對方的臉色,到底還是打消了念頭。

衆人紛紛散去。

“殿下。”剛一出去,齊松便走了上來:“今日如何?”

“還能如何。”承昀陰沉道:“沒錢,沒人,沒物資,今年繼續喝西北風。”

他直接鑽進了馬車裏,內心郁氣不已。

“要不要去看看皇後了?”

“不去。”承昀道:“影響她心情。”

這廂,溫別桑已經被熱心的龐琦擡出了小屋,正坐在屋檐下曬着太陽。

冬日的陽光溫暖和煦,他靠在軟椅上昏昏欲睡,恍惚似乎回到了君子城的小煙火鋪。

“公子,要不要嘗嘗這個?”

溫別桑睜開眼睛,是龐琦端來了一碗奶白色的冰球,他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後者道:“這個叫冰奶球,殿下每逢早朝之後,都要吃上幾顆,消暑降火極佳。”

“……”大冬天的消暑降火?

溫別桑試探地拿起小夾子夾了一顆放在嘴裏,入口有些淡淡的甜,奶味也很淡,涼絲絲的确實極為好吃。

冬日吃其實有些冰,但夏日吃起來應當剛剛好。

一口冰球還未化開,門口便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承昀一邊走一邊将太子袍脫下來丢給了身旁的侍者,侍者匆匆接在手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溫別桑眼睜睜看着他擡手把腦袋上的金冠也拆下來扔了出去,這脫衣舞似的表演,讓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承昀來到近前,正好看到他張着嘴,單手掩着嘴唇做驚訝狀。

他冷道:“你倒是挺舒服。”

溫別桑沒說話,還是掩着嘴巴,嘴唇裏發出哈氣的聲音。

承昀察覺不對,忽然一把摘下他掩住嘴巴的手,便看到他嘴裏含着一顆圓滾滾的冰球,合不上的嘴唇被冰的通紅。

他臉色一沉:“誰讓你吃這個的?”

“殿下……”龐琦快步從寝殿裏跑出來,手裏拿了一件輕薄的常服。承昀沒有主動伸手,任由衣服披在肩上,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被銜在赤紅唇瓣之間奶白色的冰球,一字一句道:“誰讓你吃孤的冰球的?”

溫別桑看了他一會兒,低頭把冰球吐在手裏,托在掌心遞了過去。

承昀:“……”

足足五息的時間裏,誰也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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