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加十六分

第16章 加十六分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

奚琢盯着那雙望過來的眼睛良久,才确定對方不是随口一說。

他愣神片刻,遲疑道,“辦法的話……”

他不太會哄人,以前倒是哄過親戚家的小孩子,也許是因為孩子本來就乖,摸摸頭抱一抱,給個糖就喜笑顏開,纏着他不放。

但小朋友顯然不能和一個完全的成年人相比。

“這個我确實是不太會……”

戚寒洲聽見了他這一聲咕哝,正要看看他要怎麽做,卻見奚琢忽然站了起來。

頭頂的燈光被影子遮住,眼前一瞬間暗下來,下一秒,手掌的觸感落下來,溫暖、輕柔,是極輕的動作,他卻倏然僵住了。

這樣近的距離裏,戚寒洲隐約地嗅到一點熟悉的香味,一如上次那樣的,陽光下的草木香。

奚琢沒敢多停留,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就移開手掌,退回去坐下,端詳了一會兒戚寒洲的臉,“好像沒用?”

過會兒,他低頭從自己的包裏翻找了半天,找出一顆包裝的粉粉嫩嫩的棒棒糖。

這還是晚上去便利店買東西時候他為了湊整拿的。

戚寒洲還沒從剛才自己被人摸了腦袋這事兒中反應過來,就看見奚琢舉着一顆棒棒糖在眼前。

“草莓味兒的,可能有點甜”,奚琢看着他,晃了晃手上的棒棒糖,“但吃了可能會心情好一點兒。”

戚寒洲盯着棒棒糖,果然看見上面标注的草莓味三個字,問,“吃這個就會心情好?”

奚琢點點頭,“我以前試過。”

他沒敢說自己是從小朋友身上得來的經驗。

戚寒洲從他手裏抽出棒棒糖,手指點了點粉色包裝,他以前覺得糖果、蛋糕,都是小孩子的東西,上次吃是很多年以前,他看見過別的小孩兒向父母撒嬌,總能等到一塊兒糖,于是在生日的時候買了整整一罐的糖,在糖罐裏插蠟燭,一個人吃了很多顆,直到蠟燭全部熄滅。

那麽多的糖,吃在嘴裏卻好像一點兒也不甜,可現在僅僅是握在手裏,他心頭的煩躁就出奇地平息了下來。

戚寒洲拆開糖衣,一顆圓圓的粉色糖球暴露在燈光下。

奚琢看他拆開了,期待道,“前輩,快試試。”

他拿近了糖,輕輕舔了舔,甜甜的草莓味瞬間席卷味蕾。

“甜嗎?”奚琢好奇問他。

甜味繼續蔓延,連空氣裏好像都是草莓的香甜氣息。

戚寒洲盯着奚琢的眼睛,從裏面看見自己在彎着眼睛笑。

他将整個糖都塞進嘴裏,別開臉,含混地嗯了一聲,道,“甜”頓了頓,又說,

“心情也好了。”

——

第二天開工之前,天還未亮,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細細的雨絲打在酒店房間玻璃上,水珠落下時脈絡交織,像一片水森林。

晝長夜短,夏天的太陽總是出來的早,今天卻讓陰雨搶了先,劇組群裏早熱鬧起來了,都在說今天突然的雨,但好在雨不大,恰好今天的戲份需要些雨水,倒是省了人工降雨的力氣,最後是李昀山拍了板,通知所有人準備準備,趁着這雨,把戲拍了。

雨不大,但沒有要停的意思,奚琢帶了把傘出門,在電梯裏遇到了戚寒洲。

他戴着個鴨舌帽,看見奚琢時,稍微擡了下眼,眼下有輕微的青黑,沒睡好的樣子。

電梯四壁是鏡面的金屬,奚琢站在戚寒洲旁邊,不用擡頭,就能看清對方的臉。

“前輩,”他主動開口,“早上好。”

帽檐下的臉因為擡臉的動作露了出來,眼下的淺淺青黑色,讓他看起來有種病态的、倦怠的美感。

“早。”他擡手壓了壓帽檐,難得地在外面也沒有露出笑容。

電梯在持續下降,空間逼仄狹小,剛剛說話的功夫,戚寒洲無意識地挪了些位置,兩個人肩膀就碰在了一起。

奚琢轉過臉,發現戚寒洲本人倒是沒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動作。

“叮咚——”

電梯門打開,奚琢跨出去,轉過身,卻發現電梯裏另一個人沒有要出來的意思,此時低着頭,似乎是陷入了某種沉思。

電梯門眼看就要關上,他忙伸出手隔開兩扇靠近的門,另一只手拉住戚寒洲的手腕,輕輕扯了扯,“前輩?還不出來嗎?”

戚寒洲到底擡了頭,走廊的燈光下,眼底那一圈青黑格外突出,他盯着奚琢看了好幾秒,又低頭看看還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順着力道,乖乖地走了出來。

他打了個哈欠,睫毛被氤濕了,解釋道:“抱歉,沒睡好。”

奚琢發現他似乎是在慢慢恢複狀态——因為盡管看着疲累,這人還是露出了一個算得上完美的笑容。

兩人往外走,奚琢松開手,從包裏翻了翻,找出包醒神茶遞給他,“喝點這個可能會好一些。”

門外雨還在下,陳餘早停好了車在外面等着,戚寒洲接了茶包,看着奚琢在前面撐開了傘,深藍色的一把,打開的瞬間,遮住了他的視線。

他輕輕捏了下手裏的茶包。

雨裏夾着風,吹的雨點亂飛,直直沖着面門來,奚琢擡起傘擋着,特意往高一點,幫身後的人也擋住飛來的水珠。

雨被全部擋在傘外,戚寒洲一低頭,看見奚琢握着傘柄的手,因為用力,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那陣風過去,雨重新順直地下,傘擺正了,露出戚寒洲的臉,陳餘一眼看見了,聲音在雨裏悶悶的,“洲哥!這兒!”

奚琢也看見陳餘,笑了笑,讓開路,“前輩,快上車吧。”

他剛回了頭,卻看見戚寒洲在低着頭,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下一秒忽然伸手,輕松地從他手裏拿過傘,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腕,兩三步拉着人走到車前,打開車門,

“剛好,一起走吧。”

————

馬路上積了薄薄一層水,車輪駛過,濺起大片水花。

車玻璃蒙了雨水,霧氣漸漸席卷直至頂端,車廂內安靜無聲。

奚琢靠着窗坐,看窗玻璃上滑下去的水珠,車子開的很穩,他本就容易在車上打瞌睡,這下更是昏昏欲睡。

他捏了捏自己手臂,好保持清醒,迷迷瞪瞪地嗅到車裏靜雅的熏香,這味道醇厚,更催眠,手上使得勁兒在緩慢的車速和濃醇的淡雅香氣一同作用下沒了用處,只能給胳膊上留下幾處紅痕。

拍戲的地方其實并不遠,只是此時雨勢加大,路滑,所有車都走得慢,車龍漸漸排起來,速度也就慢下來。

“困了?”

這一聲問救了奚琢快要撞在車窗上的腦袋,他一個激靈坐直了,腦子也霎時清醒了,側頭,看見戚寒洲的在看着他。

他揉揉頭發,扶起将要滑下鼻梁的眼鏡,“是有一點,我在車上特別容易困。”

比起這個,奚琢發覺戚寒洲的臉色瞧着還是不好,他現在更想知道昨晚是怎麽了,這人才沒睡好覺。

倒是言行一致,他這麽想的時候,嘴巴就自如地吐出了問句。

“看着很嚴重嗎?”戚寒洲輕輕碰了下眼下的那塊兒皮膚,眯了眯眼睛,“昨晚沒睡好。”

“哦,是這樣啊。”

奚琢隐約記起來,昨天夜裏似乎是打了幾聲悶雷,雷聲很大,他被吵醒過一次,但又睡着了,不知道戚寒洲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車子轉過一個彎兒,他轉過頭,重新看向窗外,卻在窗戶上看見戚寒洲同樣轉過來的臉,那雙眼睛毫不遮掩地盯着他。

“……”

難道是有什麽話要說?

于是奚琢把頭轉過去,開口,“前輩,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戚寒洲沉默着和他對視,幾秒後,道,“你不問我是為什麽沒睡好嗎?”

陳餘偷偷看了眼後視鏡。

車裏的凝滞片刻,奚琢還是開了口,“是失眠了嗎?”

戚寒洲點了下頭,似乎是滿意了,“昨晚打雷了,”頓了頓,他接着道,“好幾聲呢。”

陳餘沒忍住,又看了眼後視鏡。

“我好像是聽到了,還挺大的,我都給驚醒了,不過一下子又睡着了哈哈哈。”

戚寒洲輕輕掃他一眼。

陳餘尴尬地咳了兩聲,心道他怎麽話這麽多,回過頭繼續專心開車去了。

看來果然是因為雷聲。

“我也聽到了。”奚琢笑着,“很大聲。”他想起戚寒洲後面補的那句,莫名覺得裏頭好像是有些什麽期待,于是也補了一句,“響了好幾下。”

外頭雨沒有要停的意思,車子卻是已經到了,陳餘打着方向盤停車,在車子停下之前,奚琢道,“晚上可以試試喝溫牛奶或者蜂蜜水,也許會容易入睡。”

他忽然想起晚上自己去,總能看到這人喝東西,要麽是咖啡,要麽是茶,還總是放涼了的,沒忍住提醒,“還有啊,前輩你晚上最好少喝點咖啡和茶,容易睡不着,而且涼的對胃也不好。”

戚寒洲沒嘗過被人管着的滋味兒,但如果是這種感覺的話,倒也不錯。

他應了聲,忽然又說,“茶是你給的,不是養生茶嗎?”

奚琢一愣,随即笑彎了眼睛,“但那也是茶呀,睡前喝很容易睡不着的,要喝的話,要再早一點兒。”

說話間,陳餘停好了車,替戚寒琢打開車門,手上握着已經撐開的傘,“洲哥,咱到了。”

奚琢已經打開了車門,戚寒洲看着車門關上,又看了眼陳餘手裏的傘,邁開長腿下了車,“把傘收起來吧。”

“外面還下雨呢……”,陳餘沒明白,話沒說完,發現戚寒洲已經繞過車頭,他忙追過去,卻看見戚寒洲鑽進了奚琢的傘裏。

兩個人大男人擠一把傘到底是有些擁擠,可從他這裏看過去,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和諧。

陳餘看了會兒,把傘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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