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三）

葉佳芝她們沒來之前，每次下班後喬雅婷都是先回宿舍修飾一番再走，不知為什麽，現在取消了此項“業務”。

喬雅婷在財務科幹出納員。王琪每次去財務科交款或提款時，盡管一口一個“喬姐”叫的很甜甘，喬雅婷卻總是待答不理，弄得她現在一走近財務科的門，心就條件反射般的發堵。葉佳芝、焦豔在宿舍裏見不到喬雅婷的影子，工作上也無需打交道，來公司十天了，跟她還像陌生人一樣。

焦豔對所從事的工作有一百二十分不滿意，每次下班回來都要對室友們發一陣比老太太的裹腳布還長的牢騷。

“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兒！”這天下午她一踏進宿舍的門便又抱怨開了，“我怎麽這麽倒黴……”

“誰也沒去誰那裏幹幹試試！啥工作也不好幹，各有各的難處！”就在半小時前，王琪去財務科交款晚了五分鐘，被喬雅婷一通指責，心裏的憋屈還沒消。

滿腹牢騷才發了個頭就被王琪掐斷，焦豔心裏有點窩火，“別在這裏得了便宜賣乖！這屋裏的人還有趕上你那工作好的！”

“你覺着好，我讓給你！”

“可惜你說了不算！”

“你那麽能耐，去跟說了算的言語一聲不就行了！”

“都把嘴巴閉上！還沒吃飯呢，你倆就撐得不行了？！”李麗紅适時阻止了兩人的口水戰。

葉佳芝回來，進門見李麗紅向她使眼色，又看到焦豔和王琪都耷拉着臉，知道這兩人鬧矛盾了。

跟焦豔和王琪相比，葉佳芝這段時間過的還算順心。從上班第一天起，孫玉鳳和王愛萍就争先恐後的明裏暗裏的拉攏她。葉佳芝對這兩位前輩皆無好感，跟誰都不遠不近，現在兩人均已死心，對她的态度降到了其所能承受的溫度。食品店之長鄭經理，人長得像皮球般圓滾滾，性格也像皮球一樣活潑；其擅長編順口溜，視唐朝的張打油為偶像。——為此，孫玉鳳總是批評他瘋瘋颠颠的沒一點‘官樣兒’，王愛萍老嫌他貧嘴刮舌的沒一點‘老人樣兒’。有着幾分腼腆、幾分天真、幾分狡黠的趙亮對鄭經理很是崇拜；工作忙時就要求他賦一首助興，閑得無聊時就要求他作一首提神。在這對老少“頑童”制造的輕松有趣的工作氛圍中，葉佳芝因人生地不熟而産生的郁悶和孤獨在逐漸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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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樹節來臨，慶豐政府部門號召各企、事業單位到轄地一座光禿禿的大山植樹。食品公司積極響應，準備從駐地各下屬部門抽人組成一個植樹小組。

十二日早晨，小賈到各單位下通知。

“這麽冷的天，栽上能活嗎！純粹是勞民傷財！” 孫玉鳳說。

“活倒是能活。”鄭經理道，“聽天氣預報今日有小雪，改天栽也不遲啊。”

“都三月份了，天怎麽還這麽冷？” 小賈說。

“過了寒食還冷十日呢，現在離寒食還有二十多天，冷是正常現象。——咋辦，小賈？我這老寒腿又犯了，小趙子又正好休班，要不你從別處多抽一個吧。”

“除了財務科和你們這兒，別處都抽了兩個。那三個部門都很忙，抽倆人，他們還嫌多呢。”

“要不我去吧，鄭經理？”葉佳芝來了個自告奮勇。

“好啊好啊！女子能頂半邊天！趕緊去吧！”

葉佳芝跟随小賈到辦公室集合，看到趙正陽開着車過來。——糧油加工廠的雙排車也被公司征用半天，梁田感冒沒來上班，趙正陽擔任司機。

小賈駐足等着趙正陽下車，葉佳芝随之站住。

“侯大偉不去啊？”小賈問。

“去，一會兒就過來。”趙正陽說。

“小賈！趕緊來一下！”這時傳來徐主任的喊聲。

“走啊，到辦公室裏等着去。”小賈不緊不慢地招呼趙正陽和葉佳芝。

“好像有要緊事兒，我們等一會兒再進去。”趙正陽說。

小賈走後，趙正陽笑着跟葉佳芝搭讪：“你去啊？”

“嗯。”四目相接，葉佳芝旋即将目光移向旁邊的柳樹。

自從聽過孫玉鳳推測趙正陽看上王琪的那些話，葉佳芝雖覺得牽強，還是注意觀察了一下趙正陽對王琪的态度（他們一夥經常在在食堂及活動室見面）。她沒有發現證明孫玉鳳所言不虛的跡象，倒是發現趙正陽對她自己的态度有些可疑——總是拿眼看她。起初，葉佳芝以為趙正陽是因将她和王琪調換之事心虛，然而他這種心虛的舉動沒完沒了，這樣一來，葉佳芝便否定了先前的理解而另有領悟，以致現在與他單獨相處無法鎮定自若。

各單位派出的人員陸續到齊。

聽到樓下人聲喧嘩，坐在二樓財務科看雜志的喬雅婷，出來扶着廊欄往下瞭了瞭，然後跑下去。

“劉科長你回吧！我去植樹！”喬雅婷來到一位外表有些文弱的男子跟前說。

“你去？”這位鼻子上架着高度近視眼鏡的財務科長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我去！你回吧！”

駕駛室最多坐五人。副駕駛座位當然非帶隊幹部徐主任莫屬；葉佳芝和喬雅婷享受特殊待遇坐到後排；因為是自己單位上的車，侯大偉覺得硬氣，拉着小賈也擠上後排；其他人則坐進車鬥。

……

政府部門已派車将樹苗運到了山腳下，食品公司的人到達後，管事的人派給他們一堆。

“咱們倆人一夥，分五夥正好。”徐主任說。

趙正陽和葉佳芝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這時喬雅婷提出要和趙正陽一組；趙正陽略作躊躇答應了，當他再去捕捉葉佳芝的目光時，撲了個空。

“我和大偉一組！”徐主任宣布。

“行行好，饒了我吧！”侯大偉向徐主任拱拱手，“和你做搭檔，敝人不累爬下了才怪！請你挑個身體結實點的吧！”

“別人我沒相中，還就相中你了！”

“天吶！”侯大偉仰天怪叫一聲，把衆人惹笑。

徐主任戴上手套把那堆一尺來高的柏樹苗分成五份。

“你跟誰搭夥？”侯大偉問葉佳芝。

“小賈。”

“主任，在下有意見！”侯大偉說。

“又怎麽了？！”

“俗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本人強烈的建議多分給那兩組一點，不然就太便宜他們了！”

“這麽些人，就你侯大偉事兒多！” 喬雅婷當了真，“一個男子漢家比女的還嬌氣！也不嫌害臊！”

侯大偉臉上挂不住了，“你咋這麽不興開玩笑！”

徐主任忙打岔：“天陰得這麽厚，不定哪一霎就下，走、走！趕緊栽去！”

各組人員用洋鎬擡着成捆的柏樹苗，沿一條羊腸小道往山上走去。山上風很大，衆人雖身着厚衣，一個個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山腰以下是層層山地，按規定他們打山腰起往上栽。到達指定地點，五個小組擺成一字陣型開始行動。

侯大偉一面挖着樹坑一面用黃梅戲《天仙配》的曲調對他的搭檔唱道：“山上看不見成對的鳥兒，你我也不是恩愛夫妻，……我刨樹窩子，你埋樹苗子，咱倆合作真呀真歡喜。”

“打住、打住！你還是省省力氣吧！”

“我說這位植樹大軍的‘領導冒號’，你不想辦法鼓舞士氣也就罷了，怎麽反而打擊起同志們的積極性？！”

“人家唱的那些勞動歌曲能增強幹勁、振奮精神，你這個倒好，公鴨嗓子啷叽的，聽得我直打顫顫！”

……

小賈與葉佳芝還不熟絡找不到話說，光在那裏悶着頭幹，而離他們不遠的趙正陽和喬雅婷則有說有笑。喬雅婷總是冷着一張面孔時，葉佳芝對她既不喜歡也不讨厭，現在她一反常态一臉的陽光燦爛，葉佳芝卻對其産生了反感。

在貧瘠的山坡上刨樹坑可不是一件輕快活兒，小賈樣子雖然敦實，但由于長期坐辦公室缺乏鍛煉，幹了沒多久便體力不支。葉佳芝提出跟他輪流刨坑，小賈要面子起初不同意，後來實在撐不下去了，就把洋鎬交給葉佳芝。

才挖了幾個，葉佳芝的手上便磨起繭子。見她挖樹坑，喬雅婷也要嘗試，一個還沒挖完，就嚷着手疼不幹了。

飲食服務部一組幹完的最早，他們開始幫徐主任和侯大偉。——侯大偉已累劈了，現在就算花錢請他唱，他也不唱了。

食品加工廠那組人員向徐主任揭發飲食服務部一組搗鬼了——在一個樹坑裏放好幾棵樹苗。

“胡搗鼓可不行。”徐主任輕描淡寫地批評一句。

食品加工廠那組人員完工後也沒好意思袖手旁觀，将小賈他們組的樹苗取走一些。

栽完自己一組的樹苗，趙正陽去幫小賈挖樹坑，喬雅婷則躲到一塊巨石旁避風。

“累壞了吧？”葉佳芝給趙正陽挖好的樹坑裏放樹苗時，他問了一聲。

葉佳芝淡淡一笑沒言語。

最後一株柏樹苗栽完後，侯大偉挓挲着磨出泡的雙手朝着山下吼了兩聲。

“你這兩聲可以打一句成語。”徐主任說。

“震天動地？”

“鬼哭狼嚎！”

“趕緊走吧咱們！估計山那邊的母狼很快就找過來了！” 食品加工廠的一位職工煞有介事的說。

衆人大笑。

趁其不備，侯大偉朝這位職工的屁股踢一腳作為報複。

徐主任看了看手表，“還不到十一點呢。”

“咱們掀蠍子吧？”侯大偉說。

徐主任有點動心，“驚蟄過了沒有？”

“請問，要是掀着蠍子咱們放哪兒？口袋？”飲食服務部的一位職工潑他倆一頭涼水。

“咱們去拾酸棗子吧！那邊有不少酸棗棵！”喬雅婷說。

“都啥季節了還拾酸棗子，早就爛沒了！”飲食服務部的另一位職工說。

“我不信！肯定還有沒爛的！走啊，去找找看！”喬雅婷固執地約衆人前往。

“啊嚏！”徐主任突然打了個噴嚏。

侯大偉誇張地跑出好幾米去，“好家夥，我還以為誰踩着地雷了呢！”

“還是趕緊回去吧，凍感冒了不劃算。”徐主任說。

“就是！”食品加工廠的一位職工随聲附和，“天陰的這麽厚，眼看着就下。下雪還強點兒，要是下雨可就麻煩了。”

喬雅婷雖有些不甘也沒再堅持。

侯大偉扛起洋鎬，向四下裏看了看說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再過十年，這些小棵子就長成參天大樹了。各位，到時候咱們一起來參觀。”

“別說十年了，就是一百年也樹不起來！”挨了侯大偉一腳的那位職工踢一下跟前的柏樹苗說，“柏樹長得要多慢就有多慢，你侯大偉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我的天，一百年！那還栽這個幹啥，多不劃算！栽一些長得快的多好，沒經濟頭腦!”

“就你有頭腦！白楊樹可就長得快，你把它栽到這裏試試！”

“長得快的不只白楊樹吧？”

“這種連草都不長的地方，別的都白搭！”徐主任說。

“三人行，必有我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侯大偉用朗誦詩歌般的腔調說道。

“侯大偉偷吃酸棗子了！”飲食服務部的一位職工說。

“你也吃了！你一張嘴我就聞出來了！”

“侯大偉你狗鼻子啊，這麽靈性！”喬雅婷活潑潑地說。

“可不！”侯大偉冷冷地回答，“什麽人是什麽味兒，我一聞就能聞出來！”

“別光上話，大偉！前頭開路！”徐主任說。

行至半山腰，侯大偉回頭朝山上望了望，然後扯開嗓子唱道：“讓我再看你們一眼，看你們凍得打哆嗦的臉，讓我再看你們一眼，一百年後咱們再相見。”

“喲！沒想到侯大偉比林黛玉還多愁善感吶！”喬雅婷說。

侯大偉回敬一句：“你沒想到的多着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