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二十二）

三天後趙正陽出差回來，他背着行李直接去了食品店。

趙亮先看見的他，叫了聲“趙哥”。

“我沒看花眼吧？！”鄭經理說，“稀客！快請進！”

“幹啥去了小趙？”與葉佳芝整理商品的郭愛玲回過頭去問。

“出了趟差。”

“哦，這是剛回來啊。”

這時王愛萍也通過收款處的小窗口跟趙正陽打招呼。

“瞧我們這裏的同志對你多熱情！”鄭經理說，“你可倒好，就像對我們有意見似的輕易不來！請問閣下，這次風塵仆仆的光臨敝店，有何貴幹？”

趙正陽笑道：“好些天沒見，想你老人家了。”

“放着大姑娘不去想，想我這幹巴老頭子幹啥！我說我這耳朵咋這麽癢癢呢，敢情是被你想的！”

“我看八成是鄭嫂子把你想的耳朵癢癢！”郭愛玲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說道，“她在家裏不定怎麽念叨你呢！”

“今晚上我要是再不回去吃飯，估計她就開罵了！”

“不光罵，說不定還動手打，打是親罵是愛！”

郭愛玲話音一落，趙亮就高聲唱道：“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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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人全被逗樂。

“小兔崽子！來、來，我也給你一點特別的愛享受享受！”鄭經理舉起巴掌佯裝要打，吓得趙亮躲到趙正陽身後。

接下來，鄭經理和趙正陽、郭愛玲東扯葫蘆西扯起瓢的啦起呱兒。趙亮搭不上話又不想幹活兒，站到門口逍遙地吹着口哨看大街上人來人往。

“來啊，歇歇再幹！”郭愛玲招呼葉佳芝。

“不用，馬上就整理完了。”

趙正陽從一進來食品店便時不時的把目光投向葉佳芝，葉佳芝卻表現的像絕緣體一樣。自中秋節之夜起，葉佳芝便陷入了“魚與熊掌”該選擇誰的糾結中。她主動追求的一方不久便有回信，而對她展開追求的一方很快就會歸來；腳踏兩只船慢慢選擇為她所不齒，所以只能快刀斬亂麻。從她現在的态度來看，趙正陽這個“遲到者”十有八九是被淘汰了。

直到離下班還有五分鐘時，趙正陽才離去。他一走，王愛萍就嚼舌：“這個趙正陽真讓人摸不透！小三十了也不打算找對象，是不是有病啊？”沒人理她的話茬兒，王愛萍有點覺慌，忙改嘴彌縫，“真是的，這麽好的小夥子咋就碰不着個合心的對象呢，別說他父母了，連我都替他急得慌！”

……

葉佳芝從音像店“淘”來一盤磁帶——河南地方戲越調《智收姜維》。十幾年前，她曾在老家看過這部戲的電影版，由申鳳梅大師扮演的諸葛亮，不論是唱腔還是扮相都讓她喜歡至極。如今與久違的唱腔邂逅，葉佳芝自然是愛不釋耳。因李麗紅她們不太喜歡聽，她只好戴上耳機；戴耳機時間長了，耳朵會疼，今晚李麗紅她們都去活動室後，葉佳芝解放雙耳，一面織毛衣一面盡情的欣賞——聽到興頭兒上，還會跟着哼唱兩句。

音量大，葉佳芝又正陶醉其中，所以沒發現有人進來。來人走到跟前了，她才發覺。如果用“吓了一跳”來形容葉佳芝看到趙正陽時的感受，未免太不準确，說她像被電了一下還算恰當。

“有事？”葉佳芝把音量關小，裝出一副從容自若的樣子。

“呃，我想請你去看電影。”

“不想看！”

葉佳芝不假思索的一口拒絕讓趙正陽有些尴尬，他微微清一下嗓子又說道：“那能不能和你說說話？”

“我織毛衣，沒空。”

“說話擔誤織毛衣？”

葉佳芝也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遂作更正：“我想聽戲。”說完，把音量開大。

接連碰了幾個釘子，趙正陽并不氣餒，站在那裏毫無離去之意。

葉佳芝不知接下去該如何對他，便索性不理繼續織毛衣，怎奈，她的手有些不聽使喚，織了幾針就錯了幾針。

被晾在一旁的趙正陽，這時走過來坐到她對面；默坐片刻，從口袋裏掏出筆和記事本，就着二郎腿寫起字；寫完，把本子遞到葉佳芝面前。

葉佳芝不由擡眼看去——“聽說你有不少磁帶，我想點首歌聽聽。歌名忘了，記得其中有這樣幾句詞：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葉佳芝看罷垂下眼簾；趙正陽把本子和筆往衣兜裏放時，她伸手要過來。

“我的磁帶中沒有這樣的歌。”葉佳芝在上面飛快地寫道，“另給你推薦一首——《同桌的你》，想聽嗎？想必十分喜歡！”寫完，把本子和筆遞給趙正陽。

趙正陽推敲半天，寫了一句——“你聽說了什麽？”，遞過去。

葉佳芝接着他的話寫道：“聽說你甘心為同桌的她付出了你的所有，聽說你深深地愛着她沒有怨意。‘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像你這樣的癡情種，我還以為只有小說裏才有，沒想到我的造化如此大，竟然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本子和筆，繼續在兩人手中穿梭。

“我不否認我曾經誠心誠意的待過她，那段感情是建立在憐惜的基礎上的，憐比愛的成分多的多，而且早已過去了。”

“你們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實在令人豔羨！不必遮掩也不要否定！旁觀者清，你對她的愛并沒有成為過去式，你潛意識裏一直在等她重回你身邊！”

“我是在等一個她！當我等她等的快要失去信心時，她終于出現了！我的心像塵封了多年的琴，而她像一股春風輕輕柔柔地吹去覆蓋的塵埃，并在上面彈出美妙的音樂！”

葉佳芝的理智提醒她應該中斷筆談，于是寫道：“看不懂，你有作朦胧詩的天賦！我真是吃飽了撐的，竟然管起你和同桌的她的閑事，現在我沒興趣了，所以你該幹嗎就幹嗎去吧。請！不送！”

趙正陽看罷咧嘴一笑，又埋頭往下寫道：“我不該說的這樣含蓄，我應該大膽地向你表明心跡。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天來公司的那個黃昏，在食堂裏你我第一次相遇。‘一見鐘情’之說，在此之前，我并不相信，可是在那一刻，我想對全世界說，世上确實存在‘一見鐘情’！”

寫完，他把本子遞給葉佳芝。

葉佳芝拒絕收看。

趙正陽欠身把錄音機音量關小，“我念給你聽？！”

葉佳芝只好看了，并且回了話。

“被你當成曹玉的替補，我感到十分榮幸！你的情話真是動聽，是練出來的還是天生嘴巧？既然選中我，那我就一定會有與她相像的地方，哪裏像？我很好奇！你肯定珍藏着她的玉照吧，能讓我看一眼嗎？你癡等了她這麽多年，沒能感動的她回心轉意，就想出這麽一個法子——找一個與她相像的人來代替，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你找錯了人，因為我不願意當人家的替身！”

趙正陽看時，葉佳芝心想：“這回不用我攆了吧！”；但是趙正陽看完後沒有跟她想象的那樣拍拍屁股走人。

“是不是看電視劇、小說什麽的看得太多了。”他寫道，“我到現在還單身，決不是因為她，我只是不願意随便湊合。你要是早點兒出現，我的心就不至于寂寞那麽久。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打算追求你（跟你坦白一件事，本來公司把你安排到了糧油加工廠，我出于私心把你和王琪作了調換。）然而不久我便被張敏的來信誤導，以為自己已經沒了機會。這幾個月，我一直處在矛盾的煎熬中——理智與情感在不斷地較量。當我得知給你寫信的張敏是個姑娘時，我的感覺與被判死了刑的人得到赦免時差不了多少。”

曾經百思不解的疑團解開了，葉佳芝的內心一下子又變回中秋之夜的糾結狀态。好在她還保持着理智，意識到如若跟牆頭草一樣搖擺不定會誤人誤己。現在到了搬出程雪峰的時候，于是她回道：“對不起，我只能辜負你的心意了，因為我心中已經有一個他。他叫程雪峰，我已暗戀他很多年。曾經以為今生無緣，前段時間卻意外得知做了多年的夢有實現的可能。”

趙正陽看罷，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在本子上寫道：“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遇到障礙就做逃兵。”

葉佳芝看後提起筆剛要往上寫，宿舍的門突然被推開，李麗紅、焦豔和王琪出現在門口。

葉佳芝慌裏慌張地把本子和筆扔給趙正陽。

王琪和焦豔都驚訝地駐足不前，李麗紅臉帶狡黠笑意跟趙正陽打招呼。

“回來了你們。”趙正陽揣起本子和筆，大大方方地說。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态，葉佳芝又拿起毛衣來織。

“我該走了。”趙正陽說。

“別走啊，這才幾點！”李麗紅說。

“就是，輕易不來的多玩一會兒。”王琪也說。

趙正陽離開後，李麗紅走到葉佳芝身邊說道：“對不起啊，我們回來的不是時候！”

“走開、走開！”

“熊樣！給你賠不是，你還這種态度！”李麗紅說罷和王琪擠眉弄眼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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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上班，王琪就把昨晚的所見所聞洩露給了侯大偉。

侯大偉聽後興奮地摩拳擦掌，語無倫次：“敝人不過才離開了兩天，就出這麽大的亂子！真是一霎也離不得！趙老二傾倒在我葉大妹妹的石榴裙下，甚合我意啊！姓趙的，行！總算沒有辜負這麽多年來我老侯對他的熏陶！俗話說的好，叫喚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喚！這個姓趙的，不聲不響地就瞄上了一個，可氣的是竟然瞞過了敝人這雙火眼金睛，這實在是不像話……”

……

不出兩天，食品公司的人就全知道趙正陽和葉佳芝談戀愛了。

喬雅婷對葉佳芝成了理發店關門——不理。

葉佳芝的四位同事知道後，各自發表了看法。

鄭經理說：“要不是侯大偉這小子‘謊報軍情”，三個月以前，我就能把他倆撮合成！”

“他倆真是般配啊！”趙亮說。

“小葉這閨女可真不簡單！”王愛萍皮笑肉不笑地說，“這才來了幾天，就把趙正陽套住了。”

以上這三人的話都是背着葉佳芝講的，只有郭愛玲是當面鑼對面鼓：“葉兒，前幾天我想給你們牽線你還不願意，是不是嫌我這個媒人不夠格？”

……

“小葉！葉佳芝！來啊！過來我問你一點事兒！”

葉佳芝正在食堂前的水池旁洗衣服，聽到孫玉鳳的叫聲，于是沖沖手上的肥皂沫，朝她走去。

“聽說你和趙正陽談戀愛了！”孫玉鳳迎過來說。

“哪裏啊，你別信那些傳言！”

“你甭瞞我！無風不起浪！我說你咋放着條件那麽好的蘇鵬不談呢，原來早就……嘻嘻嘻……趙正陽也不錯啊，有發展前途！”

以葉佳芝對孫玉鳳的了解，知道解釋也沒有用，于是說道：“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反正不是那麽回事。天快黑了，我還沒洗完衣服，不和你聊了。”

“年紀不大，心計倒怪深！”孫玉鳳望着離去的葉佳芝在心裏嘀咕，“不是圖趙正陽當點芝麻官才怪！”

葉佳芝越尋思孫玉鳳的話越來氣，一洗完衣服，就前往糧油加工廠去跟趙正陽“劃清界限”。

不巧的是趙正陽的宿舍鎖着門。葉佳芝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撤離，不料被吳愛民撞見。

“趙哥去朋友家了。”吳愛民上來就說道。

“我又不是找他！我……”葉佳芝本能的替自己遮掩卻編不出別的理由，只好落荒而走。

……

女生宿舍準備熄燈時，有人來敲門。

“誰啊？！”李麗紅問道。

“我！趙正陽！”

“哦！趙哥！你是來找王琪談工作上的事啊還是找李麗紅、焦豔和許秀去打撲克？！”

“叫葉佳芝出來一下！”

“她不在！我替她行嗎？！”李麗紅說完與王琪、許秀一同“哧哧”笑。

葉佳芝這時已經穿好了衣服。

“嗬！夠麻利的！”李麗紅說，“害相思害的，雞叫等不到天明了都！”

葉佳芝過去擰一下她的腮幫子。

“今黑夜你幹脆別回來了！”葉佳芝開門的當兒，李麗紅大聲說。

葉佳芝聞言使勁一跺腳，吓得李麗紅連忙蒙住頭。

在室友們一片善意的笑聲裏，葉佳芝出門去。

“打擾你們了。”趙正陽笑着跟葉佳芝搭讪。

葉佳芝沒搭腔，徑直往外走。趙正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走到食堂前的大花壇旁，葉佳芝停住腳。

“我剛回來。”趙正陽說，“聽吳愛民說……”

“請你以後別那樣了！”——自從進行了筆談，趙正陽于人前人後都不再掩飾對葉佳芝的愛意。

“哪樣？”

葉佳芝斜睨他一眼，“我不想被人家說三道四！”

“咱倆都是單身，別人能說啥？”

“不是已經和你說過了，我跟程……”

趙正陽沒容她說出那個名字，“你和他不是還沒有什麽承諾嗎？我怎麽就不能追求你了！”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無奈之下，葉佳芝只好硬起心腸口出冷酷言詞，“除了他，我誰都不喜歡，也不想喜歡！”

趙正陽被刺激的半天沒透過氣來，抱着雙臂在原地徘徊了一會兒後，問道，“你确定……确定他也對你一往情深？”

給程雪峰去信已近半月卻不見回音，葉佳芝正為此煩悶，現在趙正陽又分明懷疑她一廂情願，豈能不惱火！

“是不是的用不着你操心！我再說一遍，請你以後別那樣了！就算沒有他，我也不會接受你，你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不顧對方的感受，不為對方着想，我不認為這是……這種強加給別人的所謂的愛，我從心底裏覺得讨厭！”

趙正陽聽罷呆怔良久，再開口時嗓音變得沙啞：“讓你煩惱，真對不起！以後保證不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