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水下吻

047 水下吻

日前才仔細掃灑過一遍的清嶺寨, 又迎來了新一輪打大掃除。加之多了百十號人,新的屋舍也要建起來,挖泥夯土,忙得不可開交。

直至星夜, 寨子才重新安靜下來。

楚火落在屋裏褪去外衫, 一道紅自肩胛橫亘至鎖骨, 用布巾沾水擦拭掉邊緣的血污, 灑上藥粉,再用紗布纏上幾圈,草草綁個結,于這沒有大夫的寨中便已是極好的處理了。

但到底不是什麽專業人士, 饒她動作放得再輕, 也禁不住疼出了一頭薄汗。

索性開個窗, 透透氣。

更深露重, 按理說除了值夜班的那幾個, 再不該有旁人在寨中閑逛,偏她卻撞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往外走。

她忽然俯身, 吹滅桌上燭, 也翻進一片夜色裏。

巡邏的山匪聽到動靜, 發現是她, 只行了個禮, 便提着刀繼續繞着寨子巡視。

那人走得不快, 她并不費力就能跟上,只是奇怪依他平日的機警, 早該發現身後綴了個小尾巴, 今夜卻是沒發現半點兒端倪。

借着皎潔的月光,那人踏着翠嫩的草芽, 七拐八繞,來到一片湖邊。

非是夏夜,尚沒有如銀河傾斜下的星子般的螢火蟲出沒,也沒有悠揚的蟬鳴或愛附庸風雅的蛙聲,只有冰輪一月,懸在天上,映在水中,微風掠起的每一陣漣漪都染上了清冷的顏色,讓人不忍破壞此刻的幽靜。

夜半,來賞月?

楚火落這般猜測着,擡眸卻見那人腳步不停,走進湖心,整個人沒入水中。

她心頭一跳,不是,深更半夜來投湖?

顧不得去想自己會不會水性這件事了,眼見着水面上最後一圈被驚擾的波紋都要歸于平靜了,兩腿一蹬,在岸邊留下兩只歪歪扭扭的鞋,投進寒涼的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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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尚能聽得竹喧,湖底卻徹徹底底安靜下來。碧綠的葉、青翠的竹、皎白的月,于此刻都變得無限遙遠,寒意刺骨襲來,尋常時候用來禦寒的布衣棉麻紛紛倒戈相向,每一寸都像水鬼濕冷的利爪,奮力将她往下拖拽。

楚火落這才想起,她輩子,與水八字不合,從未在水裏讨過好。

自小腿,到指尖,再蔓延至整個軀幹,冷到麻木,開始背離她的控制,無力地往下垂着,連帶着整個人一點點落下去,眼前的光亮逐漸熄滅,再睜眼,當是一片黑暗,又或是,再睜不開眼。

下一瞬,腰間突然攬上一只手,區別于冷而輕柔的湖水,那是一只溫熱的、結實有力的手臂,帶着她往上,重新沐浴在那片如煙如霧的月光裏。

久違的空氣,讓人覺得分外寶貴,她咳嗽了好一會兒,劇烈地喘息着。束發的細布條早不知沉在哪個角落,一頭烏黑的長發就那樣披散下來,半數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半數漂浮在水面,與另一人的連成一片。

腰間的手仍緊緊箍着,她垂眸看去,那人微微蹙着眉頭,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大抵是坐在他腰上的,被他托出水面一大截,兩手扶着他的肩頭,眼睫上顫落的水珠,要于他的臉頰再走上一遭t,這才能回歸湖裏,重獲自由。

盯着面前人游刃有餘的模樣,楚火落罕有地生出一股惱意,合着大半夜想不開要投湖自盡的人變成她了!

偏偏這人未察覺出一點不對,兀自湊近,鼻尖貼着她纖長的脖頸,一寸寸輕嗅,停在耳後的位置,眸子幽暗得像一方寒潭,聲音帶着輕微的啞意,“阿楚?”

那兩只手猛地一推,将兩人的距離分開了些,便成了瘦弱的姑娘把那高大的郎君壓在水裏。

“藺師儀,你在搞什麽把戲?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悶頭往水裏跳?”

好兇!

為什麽會被兇呢?

藺師儀有些無措地擡頭,許是沾了水,平日那雙含着笑的眸子只濕漉漉地望着她。偏偏腦子昏昏沉沉的,任夜風怎麽吹,也沒清醒些許。

他只依稀記得,面前的漂亮姑娘,是他的心上人來着。被心上人兇,果然還是他做錯事了吧?

本能地貼上去,用額頭磨蹭她的下巴,以示讨好。

“熱,水裏涼快。”他解釋道,聲音還帶了些委屈,“我錯了。”

于料峭時節,浸在寒水裏,吹着冷風,分明該循着本能追尋熱源,楚火落卻忍不住将面前這具火熱的軀體推遠些。

濕透的衣物黏在一塊,攀升的體溫已分不清源自哪方,那人溫熱的吐息萦在她的脖頸,心跳有些亂了方寸,不自覺地輕顫。

“你是不是,酒還沒醒?”

她掐着他的肩頭,竭力隔出些距離來,可面對一個醉鬼,哪講得清道理呢?

那個醉鬼只曉得“阿楚”“阿楚”地一聲聲叫喚着。

酒喝多了,都會這麽黏人嗎?

楚火落不禁想着,又記起白日裏那個幾斤馬尿下肚就開始色膽包天的惡徒,兩相比較之下,面前人也不算太過分。再加上,他會醉成這樣,也是為了幫她贏下比試之故。

事出有因,她不該動怒才是。

她耐着性子喊了一聲,“十一哥。”

醉鬼全無反應。

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噌地湧出來,她拎着他的耳垂,惡聲惡氣,“藺師儀!”

那人不明所以,歪頭貼過來,蹭了蹭她的手指,“阿楚,疼!”

楚火落下意識松了手,尴尬地落在空中,那人卻依舊追過,甚至于貼着手背的從他的臉頰變成了唇瓣,她這才猛地收回來,幾根手指都忘了該如何動彈。原本準備好的話語也一下子卡殼,喉頭滾動,好一會兒才冒出成形的音節。

“回、回去吧。”

那人順從地點頭,一副極乖順的模樣,雖不知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但瞧上去好歹是順利溝通,楚火落微微松了口氣,卻在下一秒,重新被浸入水中。

“有人。”

岸邊,草葉窸窣,而後自月下探出兩個人影來。

“明明看着是朝這來的啊,怎麽不見人呢?”瘦的那個躲在樹後,用兩只眼睛四處觀望着,可入目除了樹就是樹,哦,還有一潭子水,總歸是沒有他想看的。

四下無人,也就沒必要躲,胖的那個揉了揉鼻子,冷哼一聲,“你別是恍了眼,白拖着我陪你大老遠走這麽一遭!”

水下,重新屏住呼吸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楚火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只是有人罷了,為什麽非得躲呢?

“怎麽可能?我親眼見着大當家追着二當家出來的,還有今天值夜的兄弟可以作證,怎麽可能出錯?”

“那,那也不一定是你想得那樣啊!”胖的反駁道。

“怎麽不是?”瘦子說得信誓旦旦,“三當家都那麽生猛了,大當家還會比她差?”

“依我看,二當家肯定早被她壓着,吃幹抹淨了!”

水面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過來,一句比一句露骨,一句比一句危言聳聽。

楚火落恨不得立馬從水裏跳出去和他們掰扯清楚,她和藺師儀清清白白,從來沒有什麽巧取豪奪之事。可偏偏越急,墜得離水面越遠,正當她以為要再嘗一遍溺水的滋味時,嘗到的卻是一個柔軟的唇。

這下,是徹底沒立場和他們辯駁了。

楚火落暈暈乎乎地想着,卻出自本能的,從那邊攫取更多空氣。

最開始只是為了渡氣罷了,可相觸及的那一刻,事态就已經不受控制了。唇齒間交換過來另一人的氣息,比最上等的合歡香還要烈上萬分,只是剎那,便引動無數情絲,如落入蛛網的蝴蝶,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

拿慣了武器的手,本不該如此軟的,她是,他也是,偏偏猶如兩根糾纏到一處的水草,漂漂浮浮,怎麽也解不開。

腰肢仍被那人扣着,兩具身軀緊貼在一處,水下聽不到風浪,唯有愈發急促的心跳在攪亂一池春水。

過去了多久?

不知道,總歸是很久很久吧。

浮出水面時,岸邊早沒了閑雜人等的蹤影。

天上是月,水裏也是月,在兩個月中間,是兩個相依偎着的人。

分不清到底是誰倚着誰,誰靠着誰,只有壓抑的喘息聲交雜在一處,眸中燃着熄不滅的火,只能憑着清淺的吻來飲鸩止渴,消解些濃到化不開的绮念。

“阿楚……”

他吻過她的額頭,吻過彎彎的眉,吻過澄澈的眼,吻過翹翹的鼻尖,吻過唇角,吻過鬓邊,最後吻着她臉頰上那道淺淡的疤痕,用那雙幽暗的眼眸緊緊地盯着她,認真至虔誠。

“一枝秾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聽不懂,但依着他上次作風,大約是在誇她。

楚火落遲鈍地思考着,勾纏着他的脖頸,似乎覺得吻得有些膩味,便換成了啃。

牙齒在他身上不輕不重地磨砺着,唇瓣,而後下巴,脖頸,然後鎖骨,留下一圈或半圈深深淺淺的齒痕。

那人便不再吟詩了,只是抱着她,不知閃躲,卻曉得向她這個罪魁禍首喊疼。

這夜有多荒唐逾矩不可說。

翌日,藺師儀在房裏躲了一天,沒敢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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