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殺雞儆猴

070 殺雞儆猴

便是拿腳想也該知道, 這什長出事出得不對勁,但,面前人肯扯個借口給賀修文臺階下,他就該知足了, 起碼只是沖什長撒氣, 沒連帶着将他打一頓。

賀修文深吸一口氣, 假裝沒發現一切的異樣, 低頭将那些名字謄寫進總名冊,而後才從邊上的小筐裏取出個三寸大小的木牌遞過去。

楚火落将木牌舉到眼前,正反面仔細瞧了瞧,只是個寫着“七十二”的號牌。夜裏用來休憩的帳篷歸辎重部隊搬運和搭建, 是以, 她只需憑着號牌, 尋到對應的帳篷, 便可潦草安頓下來。她擡腳往外走, 大半個身子已探出簾幕,才聽見背後糾結萬分的叮囑。

“你也別鬧得太過分了, 到時候哪邊都不好看。”

她腳步略停, 回眸扯出個和善的笑容, “賀監軍多慮了, 我自來是個遵紀守法的人。”

待歸去時, 那個什長已不見了蹤跡, 想來是捂着臉偷偷溜走了,畢竟臉上留着大片烏黑的印子, 實在不太體面。

楚火落領着其餘的姑娘沿着小道一個個尋過去, 路過的一頂頂帳篷裏,無一例外, 都是男子。有的在裏頭四仰八叉地睡着,有的正借着磨刀石仔細地除去刃上鏽跡,還有的也不說話,只是眼珠子在眼眶裏骨碌碌地打轉,投來露骨的目光。

她微微蹙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欲快些離開,前側的帳篷裏卻驀然響起一聲痛苦的呼喊,她透過那未合攏的簾幕望去,是個赤裸着上身的士卒,傷口自鎖骨橫亘到側腰,邊上為他換藥的人手法生疏,僅是簡單地拆個紗布,便碰裂了好不容易結起的薄痂,往外溢着鮮紅的血。

這營裏,缺大夫。

楚火落忽而想到要如何安排寨中的姑娘了,她們的身手不如自己,硬着頭皮跟人短兵相接也勝率不高,但軍營裏又不是只要上戰場拼殺的士卒,諸如負責運輸的辎重部隊、負責餐食的夥頭軍,她們也可一樣退居二線、負責後勤。

就像先前守城時,她們負責照顧傷兵,就算一個個都只會些皮毛,也比眼前這個門外漢要好得多。

她将方向調轉,撩開簾子,低眉進了營帳。

“他傷得這般重,你這樣毛手毛腳的,他怕是沒幾天活頭。”楚火落話剛起了個頭,便招來數道憤怒的目光,若仔細瞧瞧,還能發現那些目光來源的眼眶裏多半盈着淚水,“我的姐妹們粗淺學了幾日包紮,要不,讓她們來幫忙?”

楚火落使了個眼色,柳玉蘭立時明白,從後頭款款走出來,接過邊上的布巾,用熱水打濕了,小心地擦去傷口邊緣的污血,“若不處理幹淨,便是敷了藥,傷也是不會好的。”

面前貿然換成了個天仙似的美人,受傷的士卒連疼都忘了喊,只像具木偶任人擺弄着,待回過神來,身上的紗布都已打好了結,那天仙正帶着笑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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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重的傷,怎麽沒有軍醫來看看?”

“俺、俺的傷還能動彈,軍醫忙,得去看傷得更重的兄弟。”

柳玉蘭輕輕點頭,擦洗幹淨自己沾了血污的手,狀似不經意地問:“這有幾位軍醫?”

“一個。”士卒重重地嘆了口氣,“要是能多幾位軍醫,大家也不必這麽苦了。”

楚火落眸色微沉,肯定道:“會有的。”

*

總算到屬于她們的七十二號營帳紮了根,好生收拾了一番,便已是月上梢頭,周遭不規律地響起或高或低的鼾聲,簡直痛夏夜裏的蟬鳴和蛙叫一樣擾人。

是故,裏頭的十二個姑娘,無一個入眠,只圍着一支纖細的燭。

“司鴻朗将我們打散開來,只是為防止我們反水叛逃,不至于刻意逼我們去死。”楚火落冷靜地向她們解釋着,“所以,只要我們提的要求合理,他大抵都會答應。”

“阿茹和飛雙刀使得尚可,便跟着我,之後尋機會摘幾個人頭立軍功。”被點到名的姑娘連忙點了下頭,她又掃了眼剩餘的人,“其他人便跟着玉娘,去找那位軍醫學藝,在這軍中當治傷的醫女。”

聽着似乎可行,可柳玉蘭卻皺起了眉,“醫術自來都是家傳,便是招藥仆也只要伶俐的男孩,他會願意教我們醫術嗎?”

“無妨,”楚火落只管叫她們安心,“這軍營裏正缺大夫,司鴻朗對你們只會樂見其成,若那個軍醫不配合,便往外再尋一個,左不過學點粗淺的處理傷口,多花些銀子,總有人願教。”

“不論如何,我們必須在這站住腳跟,否則,就真的只能看他人眼色過活了。”

年歲最小的方靈芝讷讷地舉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大當家,這裏可都是男人,我們真的要待在這嗎?”

楚火落淡淡地瞥過去一眼,倒是沒動怒,“若仗打輸了,大家都是群死人,有什麽男女大防可言?若仗打贏了,少不了封賞,有了錢,還用在乎別人幾句不痛不癢的流言?”

方靈芝仍是咬着唇,“那他們會不會趁夜……”

“會,”楚火落毫不猶豫地點頭,今日白天的那些眼神再熟悉不過了,帶着色與欲的惡劣,她敢斷定,今夜必然會有人闖進來,“正好殺雞儆猴,讓他們明白我們不是能被随意拿捏的軟柿子。”

幾人将刀藏在被褥裏,雖合眼像是睡着,可一個個手都把刀柄捏得緊緊的,只待一點風吹草動,便可拔刀暴起。

但那些鼾聲此起彼伏的,吵是吵得很,但也把瞌睡蟲一并傳了過來,那支燭早就熄滅了,帳篷裏黑漆漆的,再适合睡覺不過,況且,周遭還有許多姐妹,也不是那般危險的樣子。

方靈芝原本虛虛合上的眼皮,不知在何時徹底耷拉下去,抱着刀鞘,竟也睡得香甜。

只是她大抵睡相不大好,興許踢了被子,以致身上有些泛涼,便松了刀,胡亂往旁邊摸索起來,尋着一塊布料似的東西便往自己這頭拽,只是那料子太薄、太小,怎麽都不夠禦寒——奇怪,她什麽時候在床邊放了這東西?

她猛然驚醒,卻在下一秒被只粗砺的手掌捂住口鼻,阻止了她即将躍出喉頭的叫嚷,她欲拿刀,可刀早被踢到了邊上,她整個人被拎起來,那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就要這般把她搶出去了。

若離了這,天知道會發生什麽!

方靈芝奮力地掙紮着,望向一片片床鋪,祈禱有個沒有睡着的人能起來幫她,哪怕只是幫她喊一聲救命也好啊!

可那人只是往外走着,一步、兩步、三步,而後掀開簾子——

下一瞬,月色下銀光一閃,那人痛苦地悶哼一聲,癱軟在地上,方靈芝趕忙手腳并用地爬出來,心有餘悸地哽咽t着,一雙眼睛含着淚望過去,是楚火落極冷冽的眉眼。

方才還寂靜無聲的帳篷裏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來,簾子被不斷撩開又落下,是其他的姐妹,她們都醒着,方靈芝下意識想要質問一二,目光卻撞見她們緊攥在手裏的長刀,頓時啞了火。

原先都計劃好,要埋伏的,結果她卻真的睡着了,都是她的錯,哪能有臉去責怪旁人?

方靈芝死死地咬着唇瓣,攥着衣角,“大當家……”

楚火落清淺地應了一聲,“下次注意些。”

而後用腳将地上那人翻了個個,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不認得,不過就算認得也無所謂,處理方法都是一樣的。

“把他扒光了,頭發削了,吊到軍旗底下去。”

楚火落眸中流過一絲狠戾,可惜軍中不能肆意殺害同袍,不然直接扒了皮挂上去效果會更好些,她眉頭微蹙,忽而看向方靈芝。

“你親自來。”

*

翌日,楚火落是在一陣吵嚷中醒來的。

她随意拾掇了一番,撩開簾幕時,天邊尚是魚肚白,還不到卯時,困倦地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外走,“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了?”

她罵罵咧咧地舀了瓢清水在樹下漱口,邊上陸續小跑過去幾個看熱鬧的士卒,其中一個是與昨日那傷兵同住一個帳篷的,原以越過幾步,猶豫了下,又倒退回來向她招呼。

“前面有熱鬧看,快走!”

楚火落搖了搖頭,就這瓢裏剩下的水抹了把臉,上下兩片眼皮這才能勉強分開,只是仍沒什麽興致,“還餓着呢,我先去看看有沒有吃的。”

“什麽時候吃不行?非撞在這當口?”那人恨鐵不成鋼,看向她的目光裏盡是埋汰,看看她,又看看蜂擁敢去的人群,長嘆了一口氣,咬牙從懷裏掏出一塊馍餅塞進她手裏,連連催促着,“吃的有了,趕緊的!”

因着被楚火落耽擱的這段小插曲,他們到時已算晚了,人群烏泱泱地圍成了一個圈,但也不妨礙,畢竟,熱鬧不在地上,在天上。

“噗哈哈哈哈哈!”

“這是得罪了誰啊?混成這樣,要是我,怕是這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那人笑得幾乎要直不起腰,行跡誇張得很,偏偏旁邊盡是與他如出一轍的人,或哂笑、或調侃、或戲谑,倒顯得她這個情緒穩定的正常人格格不入。是以,楚火落只是神情恹恹地尋了處樹幹靠着,不緊不慢地嚼着馍餅,目光随衆人一起望去。

溧陽軍的赤色的軍旗獵獵,好不威風,然,在軍旗底下卻倒吊着一個光溜溜的黑乎乎的長條,掙紮着外來扭去的,像條巨大的蛆蟲,若看得再仔細些,便能知曉,那時個被扒光的人。

醜得倒胃口,楚火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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