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Settled/塵埃落定

Settled/塵埃落定

跟自己打賭成了斯內普的某種習慣。

第一次是個意外,那天對鄧不利多彙報完任務,斯內普精疲力竭,他可以堅持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再睡,但路過總部客廳時,那張沙發好像有魔法那樣召喚着他。或許是內心知道總部很安全,或許是出于對那張古老沙發的好奇,嚴于律己的魔藥大師偶然間放松警惕,想着歇歇腳也沒關系,社員本就有權使用這裏的一切。

結果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布萊克到達很近的位置,斯內普才發現。他沒有急于睜開雙眼,宣告蘇醒意味着要應付布萊克的嘲笑,他從不害怕這個,但他仍然很累,跟布萊克吵架遠不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他甚至希望布萊克哪怕就這麽一次能忽略自己走開,讓他多睡一會兒。

布萊克沒有走開,而這沉默的僵持中,斯內普正變得越來越清醒。他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今天的第二次錯誤決策,睜眼的機會已經被錯過,如果這會兒他在布萊克有任何下一步動作前“醒來”,等同于自認方才是裝睡。布萊克不會放過他,裝得越久,被迫承認時就越難堪。抱着近乎破罐破摔的心态,斯內普索性進一步地做出熟睡的樣子,看布萊克打算耗到什麽地步。

在敵人面前裝死祈求逃過一劫的動物,感覺可能與他此刻差不多。斯內普做好了準備要在布萊克有任何拔出魔杖的征兆時“驚醒”,大概是神經過度敏感造成的幻覺,格蘭芬多的目光在他身上的落點清晰可辨,斯內普甚至能說出它走到了哪兒。等待可能比被布萊克打算要用的咒語命中還煎熬,他在對方的注視下芒刺在背、度秒如年,但既然已經決定随布萊克的行動防禦并進攻,為了不輸掉事前的拉鋸,斯內普的一部分大腦開始猜測布萊克會用什麽咒語,以緩和滋生的焦躁情緒——這大概可以算是賭約的雛形。

當他想到對方可能會企圖把自己吊起來時,布萊克的腳步移動了,斯內普下意識地睜開眼,這其實宣告了布萊克的勝利,但那人沒看到。他背對斯內普,走向通往地下廚房的樓梯,腳步比先前要輕。斯內普可以輕易地拔出魔杖将他擊倒,然而裝睡半晌就為了從背後偷襲(這次)沒攻擊他的布萊克,就算對他來說似乎也失于幼稚。

廚房的方向傳來對方給自己弄食物的動靜,短時間內布萊克是不會回來了,斯內普又在沙發上坐了幾秒,起身去拿壁爐邊的飛路粉。

他沒花太多時間去想這件事,它僅僅是潛伏在他意識邊緣,偶爾探出頭來張望,像只讨人厭的耗子。這不需要意味着什麽,憤怒和仇恨畢竟是消耗人的東西,在鄧不利多逼他們為鳳凰社握手言和之後,即便他跟布萊克之間,也可以有那麽一兩次休戰。什麽都沒發生,布萊克走開了,而他“不知道”,沒有任何改變出現。

第二次是不必要的,他沒那麽累,只是散會後多跟金斯萊交代了幾句,而那只老鼠在他抵達客廳時煩人地鑽了出來。一次是巧合,那麽兩次呢?斯內普知道其他人都走了,布萊克正處理用來喂鷹頭馬身有翼獸的東西,格蘭芬多用不了多久就會上來,而等他進入閣樓,再次現身可能就是半夜。時間窗很短,這好像荒誕地為犯蠢提供了一項理由,斯內普走向沙發,卧倒。

他的判斷是正确的,布萊克上了樓,懶洋洋地拖着個頗有分量的袋子。一股肉幹的氣味飄進鼻腔,斯內普清空思緒,不讓自己的睡姿露出破綻,靜候可能的襲擊。這次他沒睡迷糊,對自己正在做的事很有把握——只要他不去細究自己到底在幹嘛。

格蘭芬多停下了,他可以聽到對方的頭發滑動的聲音,布萊克肯定是歪過腦袋觀察,像只狗那樣。斯內普還沒來得及在提防之餘具體想什麽,對方就重啓腳步,拖動袋子往樓上走去。

1995年的萬聖節,斯內普第一次造訪莉莉的墳墓。那裏堆滿鮮花,感激波特夫婦用生命結束戰争,就好像他們是手挽着手、慷慨激昂地走向終末;然而現實是他們對朋友的背刺毫無防備,狼狽、恐懼、絕望地遭到殺害。黑魔王已然回歸的當下,那些相信魔法部粉飾太平的人們寫在卡片上的溢美之詞,在暗夜裏顯得尤其諷刺。

斯內普挪開幾個花環,看到墓碑上刻在一起閃閃發光的兩個名字。是波特的名字與她并列,他用最後的生命保護莉莉,并在彼岸繼續與她同行。他翻越的每座山後都無人等待,他發誓用餘生換取的原諒永遠不會到來,他只是假裝沒有看清。

然後他去了格裏莫廣場12號,客廳空無一人,正滿足條件。斯內普找了個相對舒适的角度躺下,第一個正式的賭約誕生:如果布萊克對我念咒,我就跟他打一場;如果布萊克叫醒我,我就告訴他一切。

而布萊克幾乎沒有停留,直接穿過客廳進入廚房,烤火雞的香味飄滿整間屋子時,斯內普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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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這就形成了規律,或者說對斯內普而言形成了規律。被那種特殊的疲憊感包圍時,去總部的沙發上睡一覺成為了備選項,每次他都設立一項賭注,“如果布萊克叫醒我,我就給盧平做這個月的狼毒藥劑”,或者“如果布萊克攻擊我,我就把這兒燒了”,然後帶着它激起的緊張感,斯內普專注于把自己推進夢鄉,能睡多久睡多久。

在總部的沙發上睡着越來越容易,有時斯內普忽然蘇醒,沒法确定幾分鐘前布萊克是否經過,其中一兩次他甚至翻了個身;但大部分時候他都能在布萊克接近時恢複意識;這點警惕性都沒有他早就死了,而且第三次之後布萊克就不再刻意放輕步子,他心情不好時一路跺着腳,口中嘟嘟囔囔,碰見克利切就叫它滾開,即便不是雙面間諜,也難以在他出現時不被吵醒。斯內普還不時遇上茶幾上堆放的垃圾和剩飯菜、随意丢在沙發角落的報紙團,可能是布萊克的逐客令,也可能只是屋主沒把近期唯一的訪客當回事。

緊張感中消極的、更接近擔憂的部分每次都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強烈的焦躁,和對方腳步毫無變化地靠近又遠去後,胃裏奇怪的空落感。像個太久沒輸過的賭徒,斯內普下的注越來越大。譬如,要是聽見屬于大狗的足音,他會想:如果它碰我,我就拍拍它的頭。

然而不管布萊克是什麽心态,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無視斯內普。

考慮到他們的過往歷史,起初這可以算得上進步,但過了三個月、六個月,這種狀态仍沒有絲毫要被打破的征兆,它就變得越來越令人厭煩。從某天開始,布萊克又一次在發現他時放輕腳步,似乎表明情況會再度變得接近最初的狀态。斯內普失去耐心到了如此地步,會暗自将賭約修改成“如果他停下超過兩秒,我就睜開眼,告訴他他到底錯過了什麽”。他想看看布萊克是以何種神情注視貌似毫無防備的仇敵,有機會時他不曾睜眼,事到如今,那個輕輕穿過客廳的男人好像再也不打算停留了。

後來,波特無恥地偷看了他放在冥想盆裏的記憶,以此為契機,斯內普決定結束這出鬧劇。鄧不利多的算盤是明擺着的:他希望促成滿懷怨憤的年輕下屬與過往和解,跟波特或布萊克,其實都是一回事。斯內普和布萊克不情願地站到了同一陣營,他又将波特的大腦推給魔藥教授,無非是期待兩人能在被迫的相互窺視中達成對彼此的理解,因為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那男孩悲慘辛酸、寄人籬下的生活,都該有所動容,而波特這樣的好人,當然會憐憫一名童年不幸以致成年後偏激刻薄的教師。

斯內普從未愚蠢到質疑鄧不利多的能力,但正如他持續指出的,天真軟弱的那部分一直在幹擾校長的判斷。鄧不利多總是認為人們值得第二次機會,以為血淋淋的陳年舊事能以某些方式挽回,并沒完沒了地為此創造機會,相信即便嘴上不承認的人,內心也會暗自希望這類事發生。然而但凡波特男孩有半點尊重他的潛力,都不會一次也不曾按他要求的練習,更不會趁他外出偷看他的記憶。小波特徹底搞砸了唯一可能讓斯內普相信他跟莉莉有相似之處的測試,而布萊克裹足不前,沒展現出半分格蘭芬多自诩的勇氣。

但他還是需要一個正式的句點,所以,最後一次。

斯內普幾乎沒費心假裝,他只是躺下,閉上眼,定下:如果布萊克要我起來,我就給他一個吻;如果他好好要求,我就繼續教波特大腦封閉術。

那人的腳步停下了,像第一次發現他時那樣,停了很長時間。斯內普的呼吸一絲不亂,布萊克從不放過事關波特安全的任何細節,無論他想要求斯內普做什麽,都必須将後者叫醒;如果他認定斯內普蓄意害死波特,則必定拔出魔杖。沒有任何理由,斯內普能繼續睡在他的沙發上,而不付出任何代價。這賭約并不公平,但反正也沒有第二個人參與。

布萊克啓步離開時,斯內普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對方選擇路線的問題。然而一步一步地,男人的足音消失在樓上,他高高揚起的心髒重重落回谷底。就這樣了,他豪賭一場,連個失敗也沒得到。

僅僅幾天後,沒學會大腦封閉術的波特就被黑魔王蒙蔽,所以他抵達總部,看見了布萊克。那人叫他從自己去救波特的路上滾開,憤怒而鄙夷,仿佛他們之間什麽也不曾發生——本來就什麽都沒發生過。

斯內普回到霍格沃茨的辦公室,只因為這是最正确的做法,在總部耽擱得太久,會引起黑魔王的懷疑。各年級的課程都幾近結束,改卷開始前教師會迎來久違的清閑,他着手熬制一幅簡單的魔藥,像将材料切成合适的形狀那樣,理清自己的思緒。

他一直都知道。

所有那些躊躇,那些等待,那些欲言又止和懸而未決。那人穿過客廳走進廚房,總是做過多的食物,像個無言的邀請;沿途嘟嘟囔囔的幼稚抱怨不時停頓,等待誰發出嘲笑,或接上下一句。所謂的時機到來前,他們都在給彼此信心,悄悄護住實質性改變終将發生的可能性。

如果布萊克活着回來,斯內普想,我就……

賭注都下完了,一時間他想不到什麽具體的,直至藥劑出鍋,斯內普看着完美的藍綠色液體流進瓶子,抛開衡量,簡單定下“或許都做”。他可以更早意識到的,比起決定輸贏的答案本身,賭上什麽早已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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