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後來

後來

認得走進店裏的男人——不僅是我,全英國的巫師都認得。《預言家日報》早兩周就刊登了,西弗勒斯斯內普接替剛過世的鄧不利多成為霍格沃茨校長。

這件事引發了許多議論,考慮到眼下得勢的人,不難理解為什麽受到提拔的是原斯萊特林院長。這就要說到産生争議更主要的原因了,斯內普十多年前曾被不止一人指控為食死徒,是由于鄧不利多力保才免于遭受審判,且據傳六月底鄧不利多遇害時,他同樣在場。

但這些目前都與我無關,我的任務是做好這樁生意,這個夏天我已經有很久沒做成過多少生意了,每位顧客都是寶貴的。斯內普先生的特殊身份,也僅意味着我需要更小心些,以免得罪這位沒準關系到我将來還能否繼續開店的客戶而已。

他實在不像健談的人,我便沒有嘗試搭話,着手将他的三明治和南瓜汁盡快準備好。想到即将目睹霍格沃茨校長坐在我店裏嚼三明治,沒準下巴上沾着沙拉醬、面包屑掉到領子上,我不由産生了超現實的感覺,畢竟他的前任鄧不利多先生我從來無緣親眼得見。斯內普先生似乎沒意識到正常的取餐方式是等在櫃臺前自己拿,點完餐就徑直走到那個身經百戰的傲羅們常挑的角落落座,接着似乎發起了呆。左右也沒有其他工作,我給他端了過去。

托盤落在桌面上的聲音驚醒了斯內普先生,他着意打量了我兩眼,我猜是沒怎麽見過啞炮吧。

“你是啞炮,還是麻瓜?”果然。

“啞炮,先生。”我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希望您用餐愉快。”

我回到櫃臺邊,一邊翻看沒記什麽東西的賬冊,一邊偷眼瞟我唯一的顧客。他吃東西沒什麽特別的(沒人吃東西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我能辨認出那種窮孩子式的小心,很難說他到底喜不喜歡吃進嘴裏的東西,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浪費食物。我走了神,想起兄長口中霍格沃茨的盛宴,眼下尚未開學,可剛升任校長,想讨好他的人必定能排成長隊,斯內普先生選擇在我這啞炮開的小店吃快餐,大概會令很多人詫異。

我倒不覺得有什麽,哈利曾經連續一個月幾乎每天都到我店裏來,只因為我不會盯着他傷疤而且好好聽他說話,斯內普先生遠遠不是最奇怪的客人。那羞澀的男孩現在成了“頭號不良分子”,被懸賞一萬加隆,大概不會再出現了。說起來,哈利還對我抱怨過自己的魔藥教師呢——而且他不是唯一在我這說“斯內普教授”壞話的人。

“最近生意怎樣?”

我怔了一怔,才意識到斯內普先生在跟我問話,他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我立刻确定自己的偷窺早就被他發現了。

“還行。”我趕忙回答,祈禱對方不會因多餘的好奇心怪罪我。

頓了頓,斯內普先生又問:“對角巷的治安如何?”

“挺好的。”

接下來是一段令空氣凝滞的沉默,斯內普先生繼續吃他的三明治,我突然意識到對方剛才在搭話。如果這會兒來的是亞瑟,或者其他我熟識的客人,我此刻大概就和斯內普先生一個樣,因為我真的已經有太久沒什麽機會跟人交談。斯內普先生并未婚娶,顯赫卻每每孤身一人,這樣的事不算新鮮,但總歸令人感慨。多年迎送客人的經驗告訴我,此時只要我不亂丢出什麽出格的話,基本上說什麽都能贏得對方的好感。這好感有時可是非常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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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挺好,偶爾有幾個小毛賊,前兩天就進了一個。”我接上話頭,“撬開櫃子偷走了流動資金,沒多少,我通常不在店裏放太多錢。進出對角巷的審查越來越嚴,想必很快就不會再有賊了。”為當前局面說幾句好話總沒錯兒。

“那倒不一定。”斯內普先生卻說,把我吓了一跳,“我看到不少店鋪停業,那些人多半丢了工作。失業和貧窮會造成許多問題。”

“大概吧。”我含糊道,直覺告訴我不要說太多自己不相信的話比較好,“沒準該養只狗看門,不過要養那樣的狗,被偷的錢還趕不上養狗的花銷。”

“你養過狗嗎?”

“沒有,只喂過一些流浪狗。”最近這一帶的流浪狗比平時更多了,想來自己都吃不上飯的時候,人們對寵物的愛也就到此為止,“養狗太麻煩了,一天都離不開,貓還好些。我養了兩只貓,不過貓不能看家,沒什麽用處。您呢?”

斯內普先生過了一會才回答,“都沒有。”

看上去也是,他不像會寵愛貓狗或者任何動物的類型。不過在這方面以貌取人靠不住,我送貓去就醫時,就見過鐵塔般的壯漢抱起布偶貓親來親去的場面,對小家夥說話柔聲細氣到讓人懷疑這是個被詛咒了的少女。

“我遇到過一只狗。”喝下一口南瓜汁,斯內普先生又說,“有一陣子,我覺得養一只那樣的狗挺不錯的。”

“什麽樣的狗?黑色的麽?”我感興趣地問,擔心自己莽撞又補上一句:“我是說,我挺喜歡黑色的皮毛,在陽光下有種特別的質感。不過淺色皮毛也有它的好處,我的一只貓伊麗莎白就是黑貓,另一只費爾明娜是花斑貓,棕色和白色相間,也很漂亮。”

斯內普先生竟然聽完了這段廢話,我懷疑他對學生們連當下一半的耐心也沒有,難道他喜歡貓麽?

“是黑色的。”還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要不是太寂寞,就是真的特別喜歡動物,沒準兩者兼有,“個頭很大,像熊一樣,毛發濃密。但我沒見過陽光照在他皮毛上的樣子。”

他聽上去幾乎有些遺憾,沒準故事是這樣:男人在寵物店躊躇良久,想着飼養大型犬的種種麻煩,沒能下得了決心。回家後他思來想去,總是對那只狗念念不忘,重返寵物店時,它卻已經被買走了,連最後一眼都沒能看到。這樣的事情每天都發生,天長日久,得不到的東西便成為無可替代的。

“我也見過那樣一條狗,有好幾年了吧,哦——就是西裏斯布萊克越獄那年。”斯內普先生原本看着自己前方的那張桌子的位置放空,聽到這裏轉向了我,我一個激靈:“我沒見過他!布萊克從沒在對角巷出現過。”

“我知道。”斯內普先生看回了桌面,大約也清楚這樣就談話而言要自在些,“要是你見過他,你還能活着?”

話裏有着淡淡的諷刺,斯內普先生與布萊克認識麽?他們的年紀好像的确差不多,我決定不提布萊克的罪名已經被推翻這茬,天曉得他們是不是仇人。反正布萊克已經死了,人們相信他是罪犯也好、好人也罷,都沒關系了。

“我是關門以後遇到那狗的,可把我吓壞了,它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像個幽靈一樣。”我繼續說那條大黑狗,“吓人歸吓人,還挺和氣,不撲不叫的。我給了它剩下的南瓜餡餅,哇哦,它吃東西的樣子就好像幾個月沒吃過飽飯一樣。我後來大着膽子近看,它骨頭架子很大,但瘦得皮包骨頭,摸它的時候還會搖尾巴,怪可憐的。”

斯內普先生慢慢地點了點頭,“聽起來正像我見過的那條。”

“沒準真是同一條呢,夏天一過它就不見了,說不定是讓寵物店捉去了。”我對這個新想法莫名有些興奮,“我不太會認狗,不過它有那麽好的皮毛,也許是名種,走丢或者被從前的主人遺棄了。碰巧,寵物店找到了它,您又在店裏看到了它。”

男人沉思了好一會,我則沉浸在斯內普先生穿着一身黑袍,隔着籠子與大黑狗對視的想象中,真是有趣的場景。要是斯內普先生當時買下它就好了,由他牽着那樣一條狗想來很合适。而且那樣我就能知道那條狗有個好結局,無論是霍格沃茨教師還是校長都不會是養不起它的人,我還挺喜歡它的。

“後來呢?”斯內普又問,“那條狗整個夏天都常到你這兒來嗎?”

“吃頓飽飯就不走了,流浪動物都這樣。”我笑着說,“不過它可沒有白吃我的東西,我在路邊給它做了個窩,它就守在那兒,還幫我趕過小偷。既勇敢又聰明,不管後來是誰養了它,都是個幸運兒。”

“他還趕過小偷?”

我大概詫異得太明顯了:像聽到孩童時期喜愛的故事那樣,斯內普先生流露出些許溫柔和雀躍的神色,整個人似乎年輕了好幾歲。他立刻陰沉了臉,吃剩下的三明治和南瓜汁的速度明顯比此前要快,我暗暗後悔。

“對呀,那家夥把我店門撬開了一半……”

可惜,斯內普先生已經沒在聽了。他解決掉食物,站了起來,大步走向門外,黑袍在身後翻卷飛揚。我不由自主地繞過櫃臺小跑到門口,感覺像是做了什麽錯事,得罪斯內普先生我可就要倒大黴了。

斯內普先生停下腳步,站在昏暗的街道上,仿佛與無星的夜色融為一體。

“它的窩在哪?”他打斷了我醞釀到唇邊的道歉。

“哦,在……那兒。”我領他過去,“不太看得出來,已經三四年了,當時它還搬來好多報紙墊着。”

找到窩原本所在的位置對斯內普先生顯然不是什麽問題,他看着牆角的那點殘跡,我則站在他身邊,眼觀鼻鼻觀心,搜索枯腸。

“要再找到那樣一條狗不太容易,不過如果還想養寵物,可以挑只貓。”我建議,“我猜您大概很忙,貓沒那麽黏人——不過也有非常親近人的,看您怎麽挑了。反正霍格沃茨絕對安全,不需要狗來看門。”

“是嗎。”斯內普先生低聲說,聽不出贊同或反對,他變得有點不像活人,在黑暗的街角略顯驚悚。

“是我哥哥說的,霍格沃茨保護每個學生。”我補救道,“我當然是沒那個運氣能親眼見證啦,要是有天能看一眼——”

“我沒那個運氣能擁有他,但也沒到要找什麽替代他的地步。”斯內普先生自顧自地說,我沒話接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一動不動地僵着,祈禱他不會給我念咒。然後斯內普先生轉頭離去,換成那大黑狗,這次或許還敢跟上,我是無論如何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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