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細刺

細刺

這天剛下過雨，整個小山村如同在水裏浸泡久了被打撈起來一般，濕漉漉的格外有春天的氣息

閑暇無事的妘兮站在院裏伸了個懶腰，看着天色不錯，從屋裏翻只幹淨的輕便小塑料桶和小鐵鍬，決定到上次小姑娘帶她去過的荒田挖幾只蚯蚓回來垂釣用

慢悠悠的往目的地走，大概是因為上次小姑娘在旁邊熱情無比的叽叽喳喳給她介紹，所以沒覺得路途遙遠，這一次只她自己，就顯得格外的悠長

離地方還挺遠的距離，就看見一大群人圍在那塊田間，田埂上站着一片烏泱泱的工作人員，田裏則好幾個人挖坑種樹，身旁還有攝影老師跟着

妘兮這才想起，幾天前妹妹過來找她玩時随口提了句天氣好起來他們就要去種樹了

踱着步走近了人群，耳邊響徹着田裏忙碌的聲響，嬉鬧的談笑聲、疲憊的哀嚎、鼓舞自己堅持勞作的吶喊，那音量大概半個村子都能聽見

妘兮晃了晃手裏的小塑料桶，思索着是趁他們挖土的時候翻翻看有沒有蚯蚓被翻出來，還是自己尋個地方安安靜靜的挖

“小兮姐”

女孩兒軟糯的嗓音突然貼近，妘兮剛邁出的步子一頓，擡眸看向喊她的張子楓

就見帶着毛帽的小姑娘跳上田埂，三兩步就到了她跟前

好奇的看了看她手裏的裝備，張子楓無辜的小臉勾出單純天真的笑容：“小兮姐你出來散步嗎？”

小姑娘全身上下沾了不少土，妘兮伸手輕輕抹掉她額邊不小心蹭上的泥，揚唇一笑：“我來挖蚯蚓，等會釣魚用”

“就在院子後面的江邊”

張子楓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好，那我一會兒去找你”

擡眸看了眼田間正忙活的衆人，沒看見那道身影，妘兮眸底極快的閃過一絲失望，叮囑妹妹注意安全後就轉身去了另一邊的荒田裏挖蚯蚓

Advertisement

*

隐于茂密林間的江邊，放眼望去是滿江碧水

妘兮坐在江邊，身旁還備了一把帶椅背的木椅，腳邊放着底部垂落在江水裏的網籠，籠子裏幾尾魚兒在狹小的空間裏來回游動，若隐若現

張子楓到的時候，妘兮手裏牢牢把着魚竿，逆着水流拉動剛上鈎的魚兒，直到耗光了魚兒的力氣後，一鼓作氣的拉杆收線

只見魚竿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一條魚兒沖破江面，懸空晃了幾個來回，最後穩穩落在妘兮手裏時還活蹦亂跳的掙紮着

小心的從魚嘴裏取出魚鈎，将肥碩的魚兒丢進網籠裏，繼而在魚鈎上穿好蚯蚓魚餌，一手拿竿、一手捏着魚鈎，施力甩竿兒的同時松開魚鈎，丢出極遠的距離，魚鈎打破江面下落，只留浮漂浮在江面上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則藏着不少技巧，不會釣魚的張子楓看完妘兮這一系列的動作，只覺得流暢又漂亮

将魚竿放在腳邊順手取的位置，用塊大石頭壓住，妘兮這才回頭看向幾步開外站着沒走進的張子楓，彎唇溫柔的笑起：“忙完了？”

張子楓這才走近，在空着的那只木椅坐下：“嗯，先回去洗了澡才過來的”

擡眸看了眼此刻已暗了不少的天色，妘兮有些心疼的擡手隔着小姑娘的毛帽揉了揉她的發頂：“辛苦了”

“等會把魚帶回去，讓磊哥給你做魚吃”

“好”

有些好奇的将網籠往上拉了拉，想看妘兮釣上來幾條魚，略長的網籠只被拉上小半截，就已然能看見籠裏的四條魚兒了

好奇的目光頓時轉而成了崇拜：“小兮姐你好厲害”

妘兮坐在椅子裏，細長的雙腿微曲着，雙手揪着棉外套環抱在胸前，開口的嗓音清泠，慢悠悠的語調兒格外的溫柔：“我爺爺和父親喜歡釣魚，小時候學畫累了，就跟着他們一起去”

“起先覺得無聊至極，可實在沒有其他娛樂活動了，也因為學會了垂釣技巧，漸漸的就懂了其中的樂趣”

張子楓微微側頭，目光看向平靜得毫無波瀾的江面：“我聽長輩說，釣魚享受的是等待的過程”

聽見這話，妘兮有些詫異的看了眼張子楓，沒想到她年紀不大卻能有這番見解，不由得對她更生幾分好感，難得興起幾分繼續說下去的興致：“年紀小的時候總想着要如何努力、如何更進一步，卻不知道偶爾慢下來蓄力才會走得更加長遠”

“釣魚就是這樣，垂釣的過程就是蓄力，等到魚兒上鈎才是真正要花力氣的時候”

說話間，江面上浮着的浮漂動了動

妘兮眼疾手快的一把握住魚竿兒，邊熟練的往回收魚線，邊巨無事細的給張子楓講解收竿的技巧

很快的，又一條肥美的草魚落入網籠

眼看着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來，妘兮收好魚竿兒，和張子楓一起将網籠拖上了岸

往小院走的路上，張子楓這才想起過來的路上就記挂着要給妘兮分享的烏龍事件，只是到了之後被垂釣的氣氛影響就忘了

現在想起來，便順口提起：“小兮姐，剛剛藝興哥本來想幫黃老師的菜裏加點水，結果一不小心加多了，直接就把菜變成湯”

妘兮聽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是嗎？”

張子楓點點頭：“嗯”

“今天會晚點吃飯，所以何老師就讓我過來找你了”

腦海裏不由自主的就浮現出那人自責又懊惱的表情，唇邊的笑意反而收了不少

‘他…肯定很自責’

見小姑娘定定的看着自己，妘兮很快壓下心底的念頭，玩笑道：“何老師可能怕你餓了，讓你過來我這兒蹭飯的”

“結果我這兒也沒有吃食”

回到住處，妘兮在廚房裏找了只大桶，裝了少許的水，然後把自己垂釣的成果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

張子楓在一旁數着，大大小小共七條

看她蹲在水桶旁數魚，妘兮也順勢一同蹲下，教她分別：“你看，這種比較扁不太長、腹部鼓鼓的是鲫魚，用來熬湯最合适；而這種體型長、腹部灰白色、鱗片邊緣灰黑色的是草魚，紅燒、悶煎都可以”

明明是很枯燥的介紹，偏配上她的嗓音後，反倒令人生出一種想要繼續聽下去的饒有意趣

水桶有些沉，妘兮瞥了眼小姑娘細細的胳膊：“我陪你一起拎回去”

沒想到她會主動開口，本就苦惱着要怎麽開口邀請妘兮去蘑菇屋吃飯的張子楓一聽，雙眸頓時亮了起來，連連道好

兩人便一左一右拎起水桶往蘑菇屋的方向走

路上張子楓還給妘兮講了不少今天種樹時發生的趣事，妘兮雖不會爽朗的開懷大笑，可看她淺淡的笑起來就讓人覺得很滿足，就更加想要說些有意思的話逗她

對于小姑娘逗自己笑的想法一無所知，在走向蘑菇屋的路上，妘兮滿腦子想的都是一會兒要怎麽不失禮的退場

她不是娛樂圈裏的人，盡管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黃磊，也知道他的工作性質，但到底只是世家之交，并不需要配合他的工作而出現在鏡頭前

加上她性子淡，又生在妘家，自小就只圍着畫畫這一個點打轉，二十幾年來，除去一年前答應張藝興的合作演出算是比較出格的作為，始終都安守祖業的在畫畫這一條路上前進

便對眼前很多新興的職業和娛樂項目都不感興趣

尤其不喜出現在鏡頭前

如若不是黃磊和張藝興再三肯定，除了以後題詞以外絕不會再有其餘的鏡頭，只怕她當時再怎麽喜歡‘二月紅’也不會答應那次的合作演出

張子楓見她突然陷入思緒，懂事的沒再開口，軟糯的嗓音戛然而止

耳畔絮絮叨叨的女聲驟然停下，妘兮疑惑的側頭轉眸：“怎麽了？”

只見張子楓這會兒連腳下的步子都頓住了，視線望着正前方，微微眯着眼似是在努力分辨着什麽

當即也駐足而立，妘兮順着小姑娘的目光望過去

幽深且濃黑的夜色下，精瘦高挑的年輕男人緩緩朝她們走來，他的步距有些寬，紊條不亂，而他的身後拉出一道很長的落影

模糊的視野裏，男人雙手插在兜裏，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妘兮的角度只隐隐能看清他柔和的眉眼

眼前不知怎麽就突兀的轉而換上了前幾日，在田埂間不經意瞥見的畫面

他駕駛着龐大的機器，機器一側站着位身材纖瘦的女子，他操作着機器勞作，女子在一旁嬉笑着

那幀畫面一連幾日在她腦海裏盤桓，氣氛極度的和諧，即便是雞蛋裏挑骨頭也挑不出哪怕絲縷的細刺

可她心頭卻如同有細刺輕紮，而最令她在意的是，年前邊衿曾給她轉發過一條yxh炒作緋聞的微博，內容就是他和她

唇角上揚的弧度在一瞬間就被扯平了，眼簾低斂藏起黯淡了幾分的眸光，妘兮眉心微蹙，努力壓抑心底那點兒翻湧的情緒

張藝興走近就慣性的伸手接過兩人拎了大半段路的水桶，看向張子楓：“師父讓我來喊你們回去吃飯”

‘你們’

敏銳的捕捉到他的措辭，妘兮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緊

在他接過水桶提手時就松開了自己的手，這一刻的思緒從如何不失禮的離場變成了是否要在這會兒順勢借口回去

雜亂的想法在腦海裏浮沉着，目光裏張藝興那只十指細長、骨節分明的手，恍惚間又和那幀畫面裏握着龐大機器方向盤的手重疊

妘兮輕咬下唇，猶豫着開口：“既然你來接妹妹，那我就先回去了”

張子楓疑惑的先看向妘兮，而後對上張藝興的視線，小臉上挂着‘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小兮姐上一秒還很正常’的茫然：“小兮姐，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吃飯了嗎？”

給小姑娘遞了個安撫的眼神，妘兮搓了搓手臂：“出來才發現有點冷，你們快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張藝興睨着妘兮那件格外厚實的棉外套：“……？”

剛一轉眸，張藝興就見張子楓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眼神裏全然寫滿了‘哥你快想想辦法讓小兮姐跟我們回去吃飯’

無奈的抿唇輕嘆了口氣，在妘兮側過身準備邁步的霎那，一着急便沒顧上禮數，伸手圈住了妘兮的手腕處，他動作有些匆忙，掌心直接貼上她手腕處略顯冰涼的皮膚

感受到阻力的妘兮回眸：“？”

“怎麽了？”

張藝興不安的視線亂撇，沒有落點：“師父知道你去釣魚，說你肯定是滿載而歸”

妘兮眉梢微挑：“？？？”

場面一度有些冷，張藝興尴尬的輕咳一聲：“這麽冷的天，你不想喝一碗熱乎的魚湯嗎？”

沒想到會等到這樣一個理由，妘兮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終是很輕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是”

張藝興：“？”

妘兮垂眸看向自己被圈住的手腕：“我釣的魚”

“喝碗湯不過分”

聽見她答應，張藝興和張子楓同時松了口氣，當即邁開步子要往回走

剛走一步，張藝興便感覺到一股身後原地不動的阻力，茫然的回頭看向身後一動不動的妘兮，下意識以為她是不是反悔了，眉心不由得再次蹙起

垂落在身側的手臂被揚了揚，張藝興看向自己的掌心，剛意識到就聽見女孩兒清泠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很輕、很低，一如拂過的細風般溫潤柔和，前提是忽略掉語氣裏的那丁點兒不容忽視而又淺顯的無奈

妘兮幽幽道：“我雖然不太介意，但…你真的不準備先松開嗎？磊哥他們如果看見，要誤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