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影壁牆和電動車

影壁牆和電動車

王鑫左手挽着父親，右手拉着團子的小手往外走，廠門口對面的影壁牆印入眼簾。

團子還在走，王建軍和王鑫父女倆卻停下了腳步，連帶着團子也停下腳步。

影壁牆在王鑫的印象中很是高大。

靠着它擡頭望天，總感覺它和天連着似的。

那個時候，大人們常驕傲的說，這個影壁牆有三層樓那麽高。

當時廠裏的家屬宿舍也只有三層。

這裏是大人的驕傲，是賣水果老伯歇腳的地方、也是孩子們捉迷藏的天地。

圍着它捉迷藏的樂趣仿佛就在昨天。

藏在其中一面等着，還要觀察有沒有露自己的影子，然後出其不意的跳出來吓唬跑來的小夥伴。

那是一個沒有什麽玩具，卻無比快活的童年。

影壁牆上的瓷磚是從首都運來的，拼起來是旭日東升的畫面。

紅磚的廠房都淡去了顏色，可旭日東升的影壁牆竟然沒有掉下一塊瓷磚。

在大自然的洗禮下，略顯滄桑，但別有一番勁拔之感。

過時的畫面顯得它像個老人，可畫面中挺拔健壯的松樹、熾熱的紅日、遙遠的天際，依然讓人感到無盡的希望和美好。

它就靜靜站在那裏，和白楊樹一樣，成為時間的不倒翁。

它給過工人自豪、借給老伯臺階乘涼、陪孩子們嬉戲打鬧......

王鑫忍不住用手觸摸它，它還像從前那樣散發這溫熱的氣息。

它像個巨人一樣将從太陽那裏吸收的溫暖，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

連它都要倒下了嗎？

白楊樹，自王鑫有記憶以來就很高了，他們都會倒下嗎？

雖然王鑫十幾歲離他們遠去，但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失去他們。

王建軍用袖子抹着眼淚，仿佛又回到當初廠子關閉的那一天。

“這可是央企啊！全省的驕傲啊。”

“真的要下崗嗎？”

全廠的人依依不舍的站在廠門口，他們不知前路在何方。

青春、熱愛、人生仿佛早就和這裏融為一體，根本割舍不了。

最終，大家各自帶着懷念，依依不舍的離開這座奮鬥了半輩子的地方。

王鑫用力的摟着父親，說了一句當時對父親說過的話：“爸，你還有我呢。”

王建軍蒼老悲傷的臉，露出一絲堅強，緊緊的握住王鑫的手。

趕來的工地領導，見到此景，也不再讓工人催促。

“老爺子，您是這的老職工吧。”

王建軍哽咽的點了點頭。

“聽說這裏要拆，不少以前的老職工都來看過。要不，我幫你們拍個合影吧！”

咔嚓一聲，他們在影壁牆拍了旅途中第一張照片。

王建軍雙手合十，感謝這位領導。

領導笑着擺擺手：“最近來看的人不少，說實話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拆了。可我也是個打工的，只能幫你們拍個照片。”

在工地領導的目送下，王鑫攙扶父親上車，父親像個孩子似的趴着窗戶癡癡的看着窗外。

“這一走，就真的永別了，再也見不到了......”

王鑫駐足望向影壁牆，突然領悟了：旭日東升，不僅僅是希望，更是一代更比一代強的期許吧。

她激動的将團子抱起來，指着影壁牆上的紅日：“團子，你看這幅畫好看嗎？是旭日東升啊！”

團子端詳一陣，稚嫩的聲音響起：“嗯——還行吧。”

王鑫親了團子一口，望着影壁牆許下願望：“希望你可好好長大，像太陽一樣徐徐升起。”

團子笑的虎頭虎腦：“好！”

王鑫駕駛電動車慢慢駛出，工地領導望着消失在遠處的車，忍不住的嘆了口氣。

一旁的工人讨好的遞出一支香煙。

領導接過煙并沒有着急點火，而是回頭看向影壁牆。

“真是一代人一代命啊！”

領導沒有責怪工人，他只是将煙放在耳朵上，哼着小曲走了。

工人也松了口氣，同樣看了眼影壁牆，開導似的對它說道：“我還懷念我們村的老榆樹呢！有啥用啊，還不是讓人挖走了。”

工人無奈的搖搖頭，繼續回陰涼地貓着。

王鑫帶着父親繼續趕路，他們已經上了國道。

旁邊的大車小車呼嘯而過，将他們襯托的無比弱小。

無數車都超越了他們。

團子争強好勝道：“媽媽，你開快點嘛，他們都超過我們了！”

“我們都不知道倒數第幾名了！”

王鑫無奈的笑了笑：“我們不和別人比，我們只要走自己的路就好。”

團子依然不甘心的看着窗外無數車從他們身邊快速駛過。

“可我們這麽慢啊！像蝸牛一樣慢......”

王建軍摸了摸團子的頭：“他們也許都有急事。我們沒有，咱們慢慢來。”

團子有些郁悶的躺在姥爺懷裏悶悶不樂。

王建軍慈祥的摟着他，輕撫他的後背：“人生啊，慢慢來就是最快的。”

“只要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要你還在走，只要你能堅持，這就是最快的。”

團子想了想，故意問到：“走得慢我也會累喲。那我累了不想走怎麽辦？”

他調皮的躺在姥爺懷裏，咯咯咯的壞笑。

王建軍和藹道：“累了就找地方歇歇腳，休息好了再出發也不遲啊。”

“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就繼續朝自己的目的地走。”

“只要別忘了你最終想要去哪。”

團子打了個哈氣：“我知道目的地，我們要去西藏......”

團子雖然不能理解為什麽慢慢走就是最快的，但他喜歡聽姥爺講這些。

聽姥爺念叨着，他總會慢慢進入夢鄉。

王鑫從上面的後視鏡看了一眼，團子躺在父親腿上，父親慈愛的拍着團子，讓他進入更深的夢香。

這畫面真好。

天色漸晚，他們已經駛出A市。

王鑫瞧着前面路邊住宿兩個大字，決定今夜就住在這裏。

車停了，團子也醒了。

王鑫背着包，扶着父親走到旅館，熱情的老板娘看到王建軍後，為難起來。

“我們這住滿了，你們去別家吧。”

王鑫：“剛才老板明明還說有空房。”

老板娘登了一眼旁邊不敢說話的男人。

堆笑道：“他瞎說的，他又不管這些事，房間真的滿了。”

老板有些愧疚的看着他們，投來一個歉意的微笑。

王建軍擺了擺手：“星星，咱們走吧。”

王鑫氣的頭也不回的走了：“有錢不賺是傻子！”

王建軍回頭勸道：“星星——”

王鑫立馬投降：“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他們被逼繼續在夜晚中前行。

可一連幾個旅館都不接受他們。

從最後一個旅館出來，王鑫很沮喪，要說房間全滿，這也太巧了吧，不年不節的。

到底為什麽呢？

電動三輪也快沒電了，又是深夜，王鑫陷入絕望的邊緣。

這時，旅館內跑出來一個年輕人，約莫十七八的樣子。

他是這家旅館老板的兒子。

王鑫立馬迎着笑臉：“是有空房了嗎？”

小夥無奈的搖搖頭：“不是，他們是怕老人家在店裏出什麽事，所以不讓住。大爺年紀太大了......”

王鑫失落的就快要哭出來。

小夥連忙拿出一張煙盒紙，白色的一面寫着一個地址和電話。

“這是一家青年旅社，都是窮游年輕人住的地方，不過沒有單間。”

“一屋差不多十幾個鋪位。他們應該會讓你們住的！”

王鑫拿着煙盒紙：“我爸都這麽大歲數了，你們這都不敢收，青年旅社怎麽會收呢？”

小夥肯定道：“會的！老板人很好，我去年徒步去西藏，就在那住。”

他的眼中閃着一絲光亮：“雖然大家都來自五湖四海，但都是善良和熱心的人。”

王鑫看了看父親：“還真是緣分，我們也要去西藏。”

小夥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們這個特殊的組合，集結了所有去西藏的忌諱。

“那他們一定會讓你們住下的！相信我。”

王鑫緊握着煙盒紙：“好，我們這就過去！”

手機：“導航開始......”

青年旅社不遠，但他們的電動三輪車也快要沒電了。

“爸，咱賭一把？”

王建軍仿佛回到年輕的時候，他最喜歡這樣未知、冒險、穿越重重困難的旅行。

“走吧！大不了咱們一起推着車繼續走！”

王鑫的絕望也一掃而空：“對，大不了就推着車走！”

就在即将達到青年旅社的時候，他們的電動車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王鑫甩了甩膀子，準備下去推車，前方來了一大群人。

她有些緊張、害怕。

他們領頭的人看了看王鑫，又看了看車裏的一老一小：

“你們是要去西藏嗎？”

“剛才小傑給我打電話，就是你們在前面旅館遇到的小夥。”

“他說推薦你們去我們青年旅社，但他看見你走的時候電動車閃紅燈了。”

“擔心你們半路抛錨！”

“我就帶着旅社的人出來找你們了。”

王鑫原本還擔心自己千辛萬苦到了，他們同樣拒絕了自己該怎麽辦。

沒想到，被父母嫌棄學習不好的小夥如此善良心細，提前幫她打了電話，聯系上老板。

青年旅社的老板像行走江湖的仗義俠客，挺身而出、助人為樂、言出必行。

他答應了小傑，所以即便是深夜，依然帶着一大群人趕來找他們。

衆人簇擁在電動車周圍，一聲吆喝後便推着電動車前進。

王鑫騎着車，王建軍和團子坐在後面，團子興奮的喊着加油。

王建軍也被年輕人感染的熱血沸騰，在他們身上似乎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電動車在大夥的加持下，像又有了一些電似的輕巧前行。

雖然緩慢，但只要知道去哪，再慢也總有達到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王鑫一擡頭，終于看到‘青年旅社’四個字。

字體周圍鮮亮的霓虹燈和星空相互輝映！

他們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