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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藝君不是愛哭的人, 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哽咽片刻便恢複如常。

她看向蘇絡，沒說話卻已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怕波及到你。”蘇藝君說, “你說的底線是什麽？”

蘇絡沒接話，母女兩人都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蘇藝君最終嘆了口氣：“如果我是那樣的人，十幾年前趁年輕貌美，我就那樣做了。”

“現在一個半老徐娘, 還談什麽底線。”

“小絡, 你才十八歲，我太知道傳言對女人的傷害有多重。我經歷過的事, 不想在你身上重演一遍, 你懂嗎？”蘇藝君回道, “我有辦法，只要你不在這裏成為他們威脅我的籌碼, 我什麽都不怕。”

樓裏蘇藝君相熟的居委會的顧阿姨看到蘇絡家的門開着，直接走進來, 滿臉好奇地打量着房間裏和蘇藝君跟蘇絡的臉。

“出什麽事了這麽着急叫我過來？”顧阿姨又看了眼蘇絡，“小絡大半夜準備去哪兒？”

“顧阿姨我不走。”蘇絡說道。

顧阿姨轉向蘇藝君，等她确定的話。

“她都知道了。”蘇藝君向顧阿姨解釋。

顧阿姨沉默半分鐘，嘆了口氣：“你早該跟她說的, 小絡也是大孩子了，以前蘇叔叔的過錯不該你一個人扛着。”

“那些人今天過來了？”顧阿姨問道。

蘇藝君點頭。

顧阿姨走到沙發邊上坐下：“我先歇一會兒, 走兩步路就累得不行，我身體素質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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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阿姨體型比較肥壯, 蘇絡家和她家同棟樓的不同單元，幾層樓的路就累得氣喘籲籲, 坐下之後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擦淨臉上的汗。

“那今天小絡還走不走？”顧阿姨問蘇藝君。

蘇藝君看向蘇絡的方向，蘇絡說：“不走。”

“你先去同學家，後天再回來行不行？”蘇藝君退而求其次。

蘇絡還想拒絕，就聽到顧阿姨說：“你媽媽最擔心的人就是你，你在這兒她也不好和那群人談。”

“催債的人哪有幾個通情達理的，你年紀小模樣又生得标致，她怕那群人起了歹心。你就聽你媽媽的，先出去避避。”

“手機卡給我。”蘇藝君把蘇絡的手機拿過來，從卡槽中拿出卡，直接丢進馬桶t裏沖走，“顧姐你一會兒帶她去小商店辦張新電話卡，把號碼抄一下，到時候我去問你要。”

“行。”

蘇藝君又對蘇絡交代：“我沒給你打電話之前不要打給我聽到沒？”

“你還要當演員呢，所以好好聽媽媽的話。”

蘇絡抿着唇沒應聲，她心裏是不願意這樣的，但是蘇藝君這個人下定決心之後沒有人能撼動她分毫。

她只能默認。

顧阿姨陪蘇絡在商店買了張不需要實名的黑卡，安到手機裏，能撥打電話也能用流量。

蘇絡只能把何婷作為自己當下的救命稻草，聯系了她，讓她來接自己過去。

何婷是個有分寸感的人，她雖然隐約知道蘇絡家中出了事，但是沒有多問一句她的私事。

她的父母陪着何婷把蘇絡接走，何婷熱情地給蘇絡準備好晚上要用的夏涼被和新的拖鞋。

一直和蘇絡說話，怕她胡思亂想。

她心中有事，心不在焉地應着何婷的話。

不知道蘇藝君口中所言的方法到底是怎麽做，蘇絡的心懸着。

還有陳逍。

今天短短的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忽略了還有陳逍的存在，她和陳逍到底算不算分手她也不清楚。

□□號被盜，手機卡被蘇藝君損毀，她連陳逍的聯系方式都沒有。

不知道怎麽，似乎每次倒黴的事情都特別愛聚集在一起。

之前被全網黑的時候就是這樣，空穴來風的傳言聚在一起，牆倒衆人推。

現在又是，孫雅婷想逼着陳逍跟她分手，債主又逼債到家裏。

何婷見蘇絡發呆，也沒一直拉着人說話，安安靜靜看自己的小說，偶爾會往蘇絡的方向看一眼。

“何婷，”蘇絡突然開口喊她，“你那裏有沒有陳逍的聯系方式？”

何婷聽到蘇絡的問題，愣了愣才回答：“沒有，我何德何能。再說陳逍的手機號沒幾個人知道，他連平時學校聯系人都只填他媽媽的手機號碼。”

她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就是還抱有一絲希望想問問何婷。

“怎麽了？”何婷問她，“要不我發個說說，問問誰有他的□□號。”

“嗯。”蘇絡躺在床上，閉上眼，她甚至在想能不能跟林家借一筆錢填補這個空缺。

畢竟她以後會有錢，也還得起。

但是蘇藝君不會願意的，她那麽要強，怎麽願意接受林家的錢。

一整晚，蘇絡都在想關于蘇藝君和那筆債務的事，中間可能睡着了她不确定，即便是又那一覺也睡得一點都不踏實。

天才亮，蘇絡就睜眼看着手機的通話記錄，期盼蘇藝君能打電話給自己。

何家兩位長輩都很好客貼心，催着蘇絡吃飯，又催蘇絡進屋休息，他們讓何婷陪着蘇絡，夫妻二人出門留給她們兩個孩子空間。

午飯時，電話鈴聲終于響起，蘇絡忙不疊确認屏幕上的號碼是蘇藝君的手機號，連忙接通：“事情解決了嗎？”

“小絡。”蘇藝君開口時，聲音中帶了猶豫，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你在和陳逍談朋友嗎？”

蘇絡跟着愣住，突然覺得嗓子發幹，半晌後蘇絡才輕聲“嗯”了句。

“剛剛陳逍媽媽來過，她知道我們被追債，要拿錢讓我們離開蘭海。”蘇藝君解釋，“我沒有接受，把人趕走了。”

“但是現在陳逍在家裏，他不見到你不願意走，你要和他說句話嗎？”

蘇絡唇線緊緊繃着，她有種非常明顯的脫力感。

她現在的年紀現在的能力，什麽都做不到，就連幾十萬都拿不出手，甚至把所有的擔子都讓蘇藝君來抗。

孫雅婷拗不過自己的兒子，所以想趁此機會用錢擺脫她嗎？

知道拿自己沒辦法，就去和蘇藝君談判，孫雅婷不是女強人，怎麽遇到陳逍相關的事，就沒了冷靜和睿智。

不過幾十萬的金額，孫雅婷為了陳逍，也挺舍得。

蘇絡也不想讓陳逍牽扯進這件事裏來，明明是少年的歡喜，她從來不想拿感情做交易。

“你把電話給他吧。”蘇絡還是打算親口結束這段關系，她聽到電話那頭換了接聽的人，蘇絡沒等陳逍出口，便對那頭的人說，“我沒事……陳逍，你別喜歡我了。”

“如果真的有緣分，就等以後。等你媽媽不會幹涉你的感情、你也有照顧自己的能力時，再說吧。”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就一個月行嗎？”陳逍祈求道。

“你應該也知道了，你媽媽拿錢讓我和我媽離開蘭海的事，從始至終你的媽媽就沒有尊重過我，所以還是算了吧，對我們兩個都好。”蘇絡聲音平淡，從窗口往樓下眺望，白天路上的車輛多，她能看到樓口接二連三開過的不同顏色的轎車。

那些來往的車輛能讓蘇絡的心跟着靜下來，然後才能說服陳逍。

“最多還有一個月我就有錢了。”陳逍還在勸。

“當初我們說過的，如果不合适就分手。”蘇絡用最溫柔和緩的語氣說出最絕情的話，“或許是我們不合适，或許是時間不對，陳逍，別再執拗了，到時候傷害的不止兩個人。”

陳逍沒再繼續争取，冗長的沉默之後，那邊的人音量很輕地問：“決定了嗎？”

“嗯。”蘇絡仰着頭，明豔的太陽光下竟然開始飄起細碎的雨滴，就像綿軟的細毛悠悠落下，似乎落地就消散了。

怎麽好像雨絲飄進了眼睛裏，眼眶都濕潤了。

“太陽雨哎！”另外一個房間的何婷有些興奮，她對蘇絡說，“我下去一趟馬上回來。”

“好。”陳逍同意了，“那就等以後。”

挂斷電話，蘇絡的眼淚終究還是沒忍住，啪嗒落在胳膊上，濺起一灘小水漬，然後滑下去，融成雨絲中的一小團，跟着下墜。

蘇絡打電話給林傲恒，要了金茜的聯系方式。

“金阿姨，我能不能求您幫個忙？”

和金茜的談判進行得并不順利。

但最終結果是好的。

蘇絡有了這個籌碼，調整好情緒，和何婷道別回了家。

蘇家的防盜門大開着，蘇絡進屋才發現，凡是裏面能用的電器，全被搬空了，甚至于連蘇絡卧室裏較新些的床鋪都被拆解堆在一旁。

不了解情況的人過來還以為這家人要搬家。

蘇藝君看到蘇絡回來也吓了一跳。

把人帶到卧室陽臺，蘇藝君問她：“你怎麽回來了？”

“這些東西全賣掉能抵一萬嗎？”蘇絡問她。

“還是能的。”蘇藝君抿了抿唇，對她說，“有件事媽媽一直沒有提過，今天也該告訴你。”

“什麽？”

“媽媽有男朋友，也打算跟他結婚了。”蘇藝君說這話時，都不敢看蘇絡。

“……”蘇絡無言，緩了緩才問她，“之前怎麽一直沒有提過？”

“他不在蘭海，家在北京，人現在在上海。”蘇藝君解釋。

“因為這筆債是嗎？”蘇絡瞬間把兩件事結合到一起，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到蘇藝君倉促嫁人的原因。

“不全是。”蘇藝君承認了，“他人挺好的。”

“他叫什麽？”蘇絡想起上一世蘇藝君嫁的那個男人，她隐約記得對方的名字，但現在想不起來。

“陳億。”

是他。

蘇絡松了口氣。

這個人對蘇藝君還不錯，幸好中間比之前多出這麽多事，但是原定的軌跡依舊沒變。

“他幫你還的錢嗎？”蘇絡想确定好，金茜的錢還沒給她打過來，如果陳億能還上這筆錢的話，那麽就不用再提她去求金茜的事了。

“嗯。”蘇藝君幫陳億解釋，“他之前就提過幫我還清債務，是我沒同意。”

蘇絡隐約感覺到，蘇藝君做這樣的決定，其實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她。

蘇藝君對蘇絡的母愛，她重新活了一遍才感受到。

蘇絡有點難受，走過去抱住蘇藝君，将頭埋在她的肩膀上，淚水洇濕蘇藝君的衣服。

蘇藝君發蒙地輕拍蘇絡的後背：“怎麽了？”

“就，想哭。”蘇絡沒動。

蘇藝君無奈地笑笑，摸着蘇絡的後背幫她順氣：“船到橋頭自然直，外公做的孽媽媽來管，你以後管媽媽就好了。”

“是不是還有陳逍的事啊？”

蘇絡沒應。

她其實以為自己和陳逍才談了一天，不會有多難過，但是只要想t到說分手後他那個失落的樣子，就忍不住心酸。

“這個小孩看起來挺好的，就是沉默寡言，不怎麽愛說話。”蘇藝君安慰蘇絡，“你從小就是個有個性不服輸的皮猴子，你們兩個的性格其實挺互補的。可惜他那個媽媽不是好相處的，分了也好。”

蘇絡重新擡頭，她問蘇藝君：“林傲恒離開你的時候，你是不是比現在還難過？”

“早就忘了，”蘇藝君笑着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你在我的肚子裏了，更多的是對你的期盼吧。”

“為什麽沒留下他呢？”蘇絡疑惑。

明明是離開前就知道有了這個孩子，蘇藝君怎麽還會放林傲恒走。

“留下來做什麽？”蘇藝君反問道，“明明知道他不是籠中鳥，硬逼着他留在這裏反而對彼此都是折磨。其實就像你決定和陳逍分開，不也有這種考量嗎？”

“感情可以在意彼此，但結局不能只看兩個人。那個時候你外公還活着，誰願意去填一個怎麽都填不滿的無底洞呢，不如放他離開。”

蘇藝君似乎對林傲恒沒有恨意，只是不想再和林家有更多的糾葛而已。

幸好不用金茜幫忙，不然解了近憂，蘇藝君得難受很久。

蘇絡聽完蘇藝君的故事，只有一個念頭，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外公可真該死啊！

“雖然陳逍媽媽不怎麽樣，但是小絡，”蘇藝君提醒她，“別讓自己因為這個原因後悔沒有堅持。”

“陳逍雖然年紀小，但看着沉穩踏實。今天你挂了電話後他什麽話都沒說，又在這裏站了一會兒才走的。臨走還知道和我道別。”

“我知道的。”蘇絡什麽都懂。

“知道就好。”蘇藝君沒再勸。工人來了，她去招呼別人把其他的東西搬走。

蘇絡又在何婷家裏住了一眼，之後第二天天，收拾好所有東西的蘇藝君帶着她出發去上海。

然後進了陳億家的門。

陳億身材保持得不錯，看起來平時應該有鍛煉，也沒有大腹便便。長相也是那種而立到不惑的年齡段裏的佼佼者。

蘇絡被陳億家裏的傭人領着去了給她準備的房間，她房間的隔壁房門被人開了條縫，一只漆黑圓潤的眼睛透過門縫打量蘇絡。

緊接着，蘇絡便聽到男孩的哭聲。

茫然地轉過頭看向他，男孩用手背擦着眼淚，從自己房間走出來對蘇絡說：“蘇絡姐姐怎麽是你？”

蘇絡低頭看向眼前的男孩，他的眉眼在蘇絡腦海中完整呈現出來，她也有些吃驚：“陳重？”

“姐姐還記得我。”陳重癟嘴說着，“以後你是要成我親姐姐了嗎？那我是不是長大也沒辦法娶你了。”

得知男孩哭的原因，蘇絡失笑，哭笑不得地想，林默這個鬼頭鬼腦的東西不知道給他朋友灌了什麽迷魂湯，小小年紀竟然對她念念不忘。

“姐姐和弟弟才是能持續一輩子的關系。”蘇絡只能胡亂找個理由安慰他，“以後你和林默都是我的弟弟，難道不好嗎？”

陳重吸了吸鼻子，鄭重地點頭。

陳億聽到自己兒子在哭，走過來問道：“小男子漢哭什麽？”

陳重搖頭不願意說，蘇絡替他解釋：“是我突然出現吓着他了。”

“以後和蘇絡姐姐好好相處知道嗎？”陳億命令道，“對蘇阿姨也要有禮貌。”

“嗯。”陳重嘴巴還癟着，看得陳億眉頭緊蹙。

“嘴巴不要這樣。”

陳億說完，陳重立刻恢複原狀，濕漉漉的眼盯着蘇絡看，用手擦了把眼淚。

傭人阿姨拿過來棉柔巾要給陳重擦眼淚。

“讓他自己做。”陳億對阿姨說，然後轉向陳重，“先去洗臉，然後把臉擦幹下樓。”

陳重立刻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陳億從陳重身上收回視線，對蘇絡說：“這個阿姨在家裏負責灑掃和做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找不到的話都可以問她。”

“好。”

“陳叔叔，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您和我媽媽，一直都在聯系嗎？”

陳億沒有立刻回答，考慮過後才說：“前兩天才重新聯系上的，我們之前在一起過。”

“好的，我知道了。”

怪不得蘇藝君讓她離開，就是抱有陳億不管的話，蘇絡還能有退路的想法。所以陳億應該比蘇藝君想象的還要仗義，他願意幫她還錢，只是要和她結婚是嗎？

陳億下樓去看蘇藝君，蘇絡把自己從蘭海帶過來的東西擺放好。

她最近才知道蘭海的房子不是蘇藝君名下的，那麽她們搬離蘭海是不是就說明那個地方再也沒有她們的容身之地了？

她還記得蘇藝君說陳億的家在北京，工作在上海，是不是哪天陳億調走，她們也得跟着陳億漂泊。

雖然心裏有數，但當蘇藝君真的要和陳億結婚時，蘇絡還是覺得如夢似幻。

所有的事情全在這兩天發生，太亂太雜。

高考成績緊接着也出來了，蘇絡的成績是可以報北京和上海的兩所學校的，但是兩個學校比起來，蘇絡的專業課成績在上海的學校更高些，蘇藝君也想她留在上海，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上海繼續讀大學。

許多事情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

陳逍在她生命裏漾起的水花仿佛只有那一瞬間。

蘇絡突然想到一句話：你曾在我的生命裏乍然出現，轉瞬即逝，卻燦如煙火。

陳逍就是她的煙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