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公主死多了

公主死多了

文/乃兮

“抓刺客——”

屋外傳來響動,知潼驚慌的聲音傳來:“殿下!殿下!”混亂的腳步聲裏夾雜着開門聲,惶恐下的“殿下”變得尖銳。

姜晏喬學過騎馬,沒學過武。

她一腳把被子踹過去,拿着順哥哥的劍,用盡力氣刺過去:“去死——”

金絲綢緞被褥被刺穿。她的劍穿過去,刺在刺客身上。對方眼眸發狠,長劍刺破被褥,壓着被褥刺向她。她猝然感受到異物穿過她身體。

她的劍卡在刺客身上,無法再進一步。刺客的劍貫穿她的胸膛。刺客拔,刺,再拔,再刺。她悶哼一聲,唇角溢出血腥味。她尚且沒有喘第二口氣,對方已在她身上留下三個洞。

血汩汩流出,浸潤她單薄衣衫。綢緞被面貼到她身上,像穿衣落水一樣。

痛感全無,好似上天知道她痛苦了一次又一次,實在不舍得讓她再如此感知疼痛。

可要是上天真的不舍,為什麽不能讓她不再面對死亡。

姜晏喬厭恨起了上天。很恨很恨,恨到她自覺惡毒。

門外帶來的一陣風讓她四肢無力,讓她渾身發冷。反而她流出的那些血滾燙,燙得她勾起了唇,直發笑。

淚珠肆無忌憚從臉上滾落,她知道自己在哭,卻也笑,笑得無聲又相當放肆。

片刻,知潼沖進門。一向來穩重的女官,被門檻辦到狠狠摔在地上,頭還轉向床鋪方向,發出破了嗓音的膽戰聲“殿下——”。

陷入深邃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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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次重來。

姜晏喬坐在轎子裏,眼內全是轎簾。

她一動不動僵結在轎中。

轎子外有序的腳步聲,讓她知道自己在出宮路上,還沒到上馬點。她一直沒有把自己重來的事情說出來,也沒有把自己遇刺的事說出來。

剛開始重來沒說出來一切,是因為她哭得厲害,摸不清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又怕沒證據鬧了人。萬一她活下來,她往後的日子能天天被人嘲笑。

多來幾次後,她已經不會去想被嘲笑的事。

她有機會可以開口和人說,也可以在家人禮上直接告狀。

但出事在公主府。她是公主府最大的主子,一切靠她自己難道不更快一些?興師動衆守着,吓得人這次不動手,下回還是會動手。

但後果很明白。她死得依舊很快。

姜晏喬慢慢轉着頭。沉重的頭冠讓她轉動時如木頭傀儡。她對着側簾,透過側簾望向外面知潼。

知潼在外間睡,她門口有人值守。

這名刺客可以随意進出她屋子,說明要麽他武藝高強,門口的人無聲被他殺了,要麽有人引開了屋外的人。

他在公主府裏一定有幫手,這幫手的地位并不低。說不定那人不是幫手,而是他的主子。那這個人會是誰?整個公主府,或者整個京城,誰一定要她t死,死在新婚日?

轎子停下,到達上馬點。有人将馬牽過來,謝南川上馬。

她不開口,謝南川一句話也不說。他按部就班,該是不想鬧出一點插曲。

她無聲去祭拜了謝家祖宗,無聲準備前往公主府。知潼又一次早關切她:“殿下,身體可有哪裏不舒服?”

姜晏喬盯着知潼,很快側頭看向逐漸西落的太陽。

逼近黃昏,到底還沒落下。日光尚且刺眼,讓她眼內出現黑色斑斑點點。

知潼的眼睛鼻子嘴,都是她見了十年的。姜晏喬現在竟真的無法分辨出知潼和別人長相的區別。她果然是開始病了吧。病得厲害起來,怕是禦醫一時無法診斷出來的病。

她們一起長大那麽多年,她怎麽連知潼都認不出了?

姜晏喬眼內一點點積水。她收回視線,任由眼內出現黑斑:“知潼,陪我坐轎吧。”

知潼在旁躬身:“殿下,這不合适。”

哪有陪同女官和新娘一道坐轎子的?

姜晏喬不理知潼反駁。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合适如何?不合适又如何?她上轎,掀着簾子對低着頭的知潼說:“知潼,上轎。”

知潼沒動,她低了聲音:“知潼,上轎。”

知潼朝着她行禮,随即上轎,落座在她身邊,淡然将簾落下。簾子落下時,外頭旁人不敢置信看向她們。像她們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轎子重新動起來,知潼拿起她的手,在她手掌心裏寫字:哪不舒服?

姜晏喬恍神。宮裏有很多人,有些話容易被人聽去。他們名義上是她宮殿裏的人,只是會偷偷告訴母後或者她先生。

所以她和知潼偷偷會有一些小把戲。有紙筆時寫小紙條,沒紙筆時候寫手上。

看,重來那麽多次。最先察覺她不對的必然是知潼。一次能發現,兩次也能。

姜晏喬反拿過知潼的手,在她手心裏寫了一個字“死”,又用寫字的手指點了點她自己。

知潼眼皮一顫,眉鎖起。

姜晏喬又在知潼手裏寫:多次。

停頓一下,她繼續寫:重活,又死。

這天下最可笑的事,真說出來誰會信?要是換成她知道這種事,按着她以前的性子一定會驚訝又好奇追着詢問:“怎麽死的?真死了好多次嗎?好厲害啊!”

當事情輪到她自個經歷,誰要是敢這麽對她說,她一定持劍讓人死一次體驗一下。

知潼手掌抓住她手指,低聲開口:“殿下,很疼吧。”

姜晏喬眼淚落了下來,神情沒有一點變化,只點了點頭:“嗯。”

她平靜哭着,哭得讓妝容上多了兩行白淚。帶點胭脂粉的白淚,可笑。轎子裏沒人笑。

知潼松開手指,掏出手帕替自家公主擦淚,眉皺得更緊:“殿下,誰做的?”

姜晏喬搖了搖頭。不知道。

知潼又問:“殿下之前告訴過我麽?我做了什麽?”

姜晏喬又搖頭。她沒有告訴知潼,這是第一次說。她不想去懷疑知潼,也不想死。她救不了自己,想讓知潼救救她。

知潼微沉吟,一點點用手帕按着公主臉上化的妝,冷靜思考誰會對公主有殺心。

她安慰着公主:“我會陪着殿下。殿下莫怕。”

轎子外,謝南川的聲音響起:“殿下有事麽?”他的聲音帶着一絲疑惑。

轎子裏的聲音很輕,傳出去聽不靈清。知潼替公主回答:“殿下今日起早忙碌,粒米未進,現在有些不适。沒大礙。”

她又說:“經常給殿下把脈的洪禦醫尚未入公主府,勞煩驸馬讓人将洪禦醫請到公主府。”

外面謝南川:“……好。殿下多注意身體。”

姜晏喬請過幾次禦醫。

這禦醫陰陽怪氣,還半點沒有用。她拉起知潼手,給知潼寫字:無用。毒。死。

知潼在姜晏喬耳邊快速低語:“等下殿下什麽都別吃,我親自去廚房煮甜湯。殿下和驸馬待在一起,不要亂走。”

姜晏喬點頭。

到達公主府。知潼先行下轎子,在下方等公主。姜晏喬下轎,來到謝南川身邊。

謝南川溫和關切:“殿下,等下先吃點什麽墊一墊?”

她和謝南川一并入公主府:“不用。”她知道自己對謝南川的喜愛。謝南川和知潼一樣無辜。

她死了那麽多次,剛被知潼安撫,現在竟能虛僞又真誠露出一絲淺淡笑:“一切從簡。我們早些入洞房休息。明日還有事忙。”

謝南川細看着公主,回了話:“好。”

身後,姜晏喬聽見知潼叮囑季将軍:“今日新婚,不知可否勞煩将軍帶人守一夜?今日喜慶,将士辛苦,稍後我讓人多拿些喜錢。将軍莫要替大家拒了。”

季将軍冷漠沒回一句話。

姜晏喬踏在公主府內,轉頭看季将軍和知潼。季将軍沉默無聲,影子陷落到敞開大門的公主府內,整個像一塊頑石。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朝着她颔首。

姜晏喬無視,轉回頭。她沒給謝南川多少好臉,還能給他季靖雲好臉?做夢!

姜晏喬對合卺禮十分敷衍。她無悲無喜将合卺酒倒入手帕,行互拜禮。她身體不适,這回再怎麽冷淡都沒有惹惱謝南川。謝南川稍微用了點飯菜,很快陪同她一起早早入洞房。

門口有人值守,雲嬷嬷在房裏說着一堆讨喜話。知潼親自床鋪收拾好,帶着雲嬷嬷離開:“嬷嬷,我們不便多打擾。”

雲嬷嬷樂呵呵連連應是。

知潼又和驸馬知會一聲:“殿下沒吃什麽,我去廚房煮碗甜湯。驸馬今晚多陪陪殿下。”

謝南川聽這話,笑應着妥帖回話:“我自然會一直和她在一起。”

新房屋裏有不少擺件和喜慶貼紙。六月晚上微涼,紅燭點亮驅散涼意。姜晏喬來到床邊,手放在絲滑被褥上。

她眼內的被褥染着燭火紅光,腥稠如血被。

她靜等着甜湯,聽謝南川用溫和的語調說着話:“差點忘記,明明叫了禦醫,忘了讓他給殿下看一看。我這就去叫他。”

想起他剛答應知潼的話,他改口:“我讓人去叫他。”

姜晏喬平靜點頭。

她以為自己見了禦醫多次,麻木能習慣禦醫的陰陽怪氣。誰想這位洪禦醫和她的甜湯一起到。

甜湯很甜,禦醫捋着胡子,開口話一如既往毒毒的。

“殿下能在短短一日內憂思郁結,實屬奇才。”

姜晏喬将甜湯當酒一飲而盡。

殿下死多了,該換禦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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