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公主自娛中

公主自娛中

文/乃兮

第十一次。

她曾以為的愛是奮不顧身的交付,是情同魚水的眷戀。随着時日過去,哪怕裏面夾雜上交織的利益、難掩的親情以及不可切割的子嗣孩童,到最終注定合墓。

她不曾想過,她的愛是一場奔赴死亡的循環盛宴。在舉國同慶下,一次次被仇恨的鮮血浸染。

死多了,疼痛消失,恐懼消失,愛意消失,身上總覺得寒冷,認不清人和人的臉,愛發呆發愣,聽人說話也有些遲鈍。

慢慢習慣到麻木,能無所謂露出笑臉。被刺激下爆發出強烈的情緒,情緒過後又陷入一種虛無,什麽都不在意的虛無。

這次到現在,虛無過後,她只覺得好笑。想想能被整個事情荒謬到笑出聲來。

一個小太監想殺她,她的驸馬也想殺她。抓了兩人,結果其餘還可能有人想殺她。

誰下的毒?不知道。

而理由多了去。

或許是因為她踏上轎子用了左腳。

姜晏喬晃了一下腳,随後垂下眼盯着自己布滿刺繡的婚鞋。

她又晃了一下。

又晃了一下。

裙擺随着她搖晃的雙腳而晃動,鞋尖尖上的圖騰像是生靈一般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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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多了,她唇角上揚,詭異産生一種歡愉。她不知道自己在為這點自主重複的晃動高興點什麽。

兩腳晃動着,腦子竟能思考起事。

她昨天只喝了甜湯。這回的甜湯和上回甜湯不同,不是知潼全程看着煮的,誰都可能在裏面下毒。

知潼對她沒有“一起死”的殺意。知潼會為了她而去赴死。知潼殺她的可能最低。

所以要麽謝南川和吳二小提早下毒了。要麽除了謝南川和吳二小之外,還有第二個殺手。後者的可能更高。

謝南川啊,謝南川。

姜晏喬無聲念着名字。

知潼說的沒錯,這世上不是誰都是知潼。謝t南川是庸俗的世人之一,憑借謝家,憑着伴讀的身份,憑着一張出衆的臉,得到了她過往滿腔愛意。

她在謝南川心中,一點錯不能犯。她的尋常,對比起何悠素是錯,她的嬌氣天真,對比起何悠素是錯。

宮裏派人去處理了何悠素。

生死之仇,不共戴天。這些成了她無法被寬恕的錯。

她和謝南川不同。她對謝南川很容忍。她能容忍他的小脾氣,容忍他常常無法陪伴她,容忍他将一份溫柔均分給其餘人。

姜晏喬臉上挂着笑,人坐在轎子裏。可惜她死太晚,重新活的也太晚。已經在轎子裏,無法去父皇母後那兒去告狀。

至于第二個殺手。

轎子停滞,外面要換馬。

姜晏喬思緒和腳一起停住。她望向簾子,想了別的。是了,一個簾子拉起,就好似她不講規矩。誰都希望她将簾子放下,安安分分前去成婚。

不是無能掀開,也不是這些人不能處理她掀開後遭遇的那些事。只看的是,她能不能面對她掀開後遭遇的事。

姜晏喬伸手突兀掀開簾子。

轎子外面,她的驸馬以及知潼都露出詫異和詢問的眼神。過來送馬的季将軍沒有任何無表情,只是看向她。

也不算全無表情。

他好像在看傻子。

姜晏喬明明都認不出人臉,偏生能辨認得出神情。她被這一幕逗笑。

她開口:“我不嫁了。折返吧。”

謝南川和知潼的表情愈加詫異和困惑,季将軍愈加看她像傻子。就連那些個宮女和太監,此時此刻都有了些小動作,恨不得去小地方将這等趣事翻來覆去說。

姜晏喬不在意。

死多了,幾句閑言碎語有什麽好在意?

如此看開後,姜晏喬有點微妙。她懷疑自己可能病到了新的地步,又懷疑自己看開後病徹底好了。

大抵是一種,郁結于心到極致,直接把郁結的心捏爛的狀況。

“怎麽了?”姜晏喬恍然,“不對,不用折返。我今日一定要出宮。那直接去公主府吧,不用去謝家了。”

她死了那麽多次,都沒能熬到謝家人第二天拜見她。光吃虧了。

知潼第一個反應過來:“殿下可是緊張?按原先定的,我們要先去拜見……”

知潼見公主面上帶着笑,話很快改口:“殿下,我們先出宮。若是不想去不想嫁,需派人禀明陛下和娘娘。不然季将軍不好交代。”

姜晏喬在知潼這裏好說話:“也是,那你快些去說。”

這等大事,不能随意找個人前去知會。知潼見此,又問公主:“公主不想成婚的理由是?”

姜晏喬望向謝南川,含笑問:“驸馬,你說呢?”

謝南川收起驚異和困惑。

他溫和勸說:“殿下莫鬧。成婚一事不可兒戲。宮中和百官為此事操勞整整一年,豈能說作罷就作罷。”

姜晏喬笑出了聲。

在知道謝南川心思後,怎麽看謝南川怎麽好笑。

她應和着:“是。蓄謀已久。豈能說作罷就作罷。”

蓄謀已久可不是什麽好詞,沒人會用到成婚。一場婚事操辦需要一年,一場謀殺也不是臨時起意。

他呀,真心實意,想她死。

對她而言,其實死已然不可怕了。生不如死才可怕。她如此一次次重複着相同的日子,面對相同的人,去試圖沖破相同的死境。

見不到第二日的清晨,聞不到第二天的花香,聽不見第二日的鳥鳴。

她在人間過着煉獄生活。他是煉獄裏執行的劊子手。

“罷了,先不去煩擾父皇和母後。”姜晏喬改了念頭。

她還是要和他成婚。畢竟還有第二個殺手,不能打草驚蛇。想到這點,她斂去笑意。

“謝家不去了。後頭補上。先回我的公主府。”

知潼:“是。”

知潼朝着季将軍行禮:“勞煩季将軍。”

季靖雲只說:“殿下,放下簾子。”

姜晏喬朝着季将軍招招手。

季靖雲不想靠近,寡言冷聲重複:“殿下,放下簾子。”

姜晏喬盯着季靖雲片刻,伸手将簾子挂高,徹徹底底讓其敞開:“我有話想對季将軍說,季将軍怎麽不樂意聽。”

該是問話,聽上去有種熟稔的責備。她明示着,季将軍不聽她說話,她自不會讓季将軍如意。

謝南川在邊上笑嘆:“殿下,話可直接說。今日你我新婚,季将軍怎麽也不會與你靠太近。”

姜晏喬在轎子中微頓。

謝南川給了她一個從未設想過的路。若非他與何悠素的事,她真不會想到……

“季将軍私下教我習劍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姜晏喬幽幽說着,“将軍是在生我氣麽?”

在場所有人陷入沉默。

不管旁人是熟悉兩人還是不熟悉兩人,在聽到這自然而然的話,不約而同信了一瞬。

信完又立刻反駁自己:不對,公主和季将軍哪裏有機會私下見面?

公主整日在宮中,出宮也有無數人陪同。季将軍整日不是在戰場上就是在軍營中,婚事都一拖再拖。

兩人根本沒機會私下見面!

他們剛反駁完,只聽公主似是有點失落:“本是想讓你過來些說。順哥哥送了我一把劍,我得空可以好好習劍。想問你有沒有适合我的軟甲。”

話敞開說沒有絲毫問題。可公主愣是說得兩人有私相授受。

那些個太監和宮女,一時間頭也不敢擡,生怕惹了事。他們哪裏會想到今日公主成婚會如此精彩。

公主一會兒說不想嫁了,一會兒又說要嫁,現下竟又當着驸馬的面與季将軍不清不楚。

季将軍騎在馬上,冷漠擡手,打算用刀将轎子的簾子放下。

轎子裏姜晏喬擡起眼,說落淚就落淚。她眼下挂着一滴似落未落的水珠,如同下一刻就要泫然泣下,

“季将軍不記得了。”姜晏喬自言自語,“是,只有我記得。你現在連我一句話都聽不得了。”

姜晏喬要說的說完。她瞥見謝南川難看的臉色,緩緩眨了一下眼,讓眼上的淚珠掉落。

她這回主動放下剛折騰挂好的簾子,像被傷極。

簾子徹底放下,轎子輕微晃動,于外人來看,仿佛是公主在暗處無聲哭泣發顫。

季靖雲沉默。

他掉轉馬,無聲騎馬往向隊伍前方去,徒留其餘人在轎子附近各種揣測。

謝南川低下聲,問知潼:“公主和季将軍是熟識?我從沒聽她說起過。”

知潼一天幾乎十二時辰跟在公主身邊,對公主和季将軍之間的關系一無所知。根本不存在的事,哪裏去知道?

既無關系,為何要如此?

必是對驸馬不滿,不滿到險些不想成婚。

知潼提醒着驸馬:“驸馬對殿下不夠關切。以前待誰都好,往後不可如此。”

謝南川應下,臉上依舊算不上好看。

轎子再次動起來。

坐在轎子裏的姜晏喬用衣袖按壓了眼角,晃悠着紅色鞋。她悠然自适,每一想到外面人那些神情姿态,自适就加重一分。

直到出了宮,馬蹄聲傳來。她的轎子前方簾子被拉開一角,一捆系着紅帶的軟甲被塞了進來。

姜晏喬低頭發愣,頭皮被頭冠扯緊。

她反應過來。

季将軍真在路上給她去弄了一套适合的軟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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