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公主困惑了
公主困惑了
文/乃兮
前廳裏酒案撤下, 居中放了火盆。
說是火盆,本是成婚時用來裝物件的器皿,現下要燒衣服, 被臨時當成了火盆。
裏頭用折子點了些助引的木屑和碎紙。
一歲半的季将軍,重新穿上軟甲, 換回原來的衣物。他将脫下的婚服交給公主。
姜晏喬親自點了婚服衣袖, 再将整件放入火盆中。
火舌蹿起, 癡纏上衣服。它似饕餮一般不滿,卷起了更大身軀想要不停吞噬。
火光映到姜晏喬眼眸裏, 像把她的腦子燒幹淨了。
死去活來那麽多次。謝南川每回都在她面前露露臉, 提醒她還有這麽個驸馬。
也謝了謝南川, 讓她每回痛苦之餘, 樂上那麽一樂。
餘光裏,她見季将軍坐在酒案上。他雙手擱在長刀刀柄,刀立在身前。黝黑的長褲與紋路繁雜的衣角,彰顯了季将軍本該沉穩寡言的性格。
一歲半更好笑。
姜晏喬發現季将軍和她原先所想全然不同。幾乎每多活一次, 發現的不同會更多些。他并非一潭死水, 而是有着活的靈魂。
雖講事的能力足夠差勁,但是能沒有表情說出旁人的話, 姿态很好笑。
“将軍繼續說罷。”姜晏喬不在意火焰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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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被燒得緊繃發燙, 在意的是季将軍說的過往:“再不說,這衣服就要燒完了。”
季将軍慢慢再次開口:“方将軍與盧妃是同鄉,關系并不親近。方将軍的舉薦人與盧妃父親是熟識, 這才有了幾次幫扶。三千營并不是誰都可以進宮,他不方便時, 會拜托我或者師傅。”
這回季将軍講到了重點:“謠言起,污名落。姜齊光殿下出意外。俞妃娘娘正在盛寵之上。後宮紛争, 盧妃與俞妃鬥了起來,我師傅見帝後悲痛,盧妃無辜勢弱,便幫了一把。”
“方将軍與盧妃之間的謠言,在俞妃父親推波助瀾下,波及師傅身上。師傅未戰死沙場,死于自證清白。其後,俞妃娘娘與其族迫害皇子,陷害忠良,滿門被問罪。”
姜晏喬仰起頭,視線從季将軍的下半挪到上半。他說着過往,竟沒帶上任何情感。
他淡漠且無情。
好似事已了卻,随着日子一年年過去,俞妃與姚将軍已落入塵土,被深埋在地下。
但她又覺得他是在意,甚至遷怒的。
否則他與方将軍之間,不會如宮門口那樣生疏。他說姚将軍,會說師傅,說方将軍,只稱呼方将軍。
而季将軍這些話的背後,她的父皇和母後幾乎沒怎麽被提到。
母後和盧妃不會在她面前提這種過往。
季将軍不提,她倒能想象:“光哥哥的事不管俞妃是否插手,母後都會牽連到俞妃身上。父皇當年必是和母後一樣,震怒且多疑。”
否則不會讓一位将軍為了自證清白而死。
季靖雲不再開口。
公主可以說這些,他說不得。
面前的婚服還在燒,屋裏安靜下來。外頭的太監宮女無一人膽敢進門來打擾。
姜晏喬動了動。
正當季靖雲以為公主會想再做點什麽去阻攔入宮的方将軍,他忽見面前的公主神情略一思索,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季靖雲:“……”
季靖雲提起刀,試圖借刀按住公主的手。
他沒想到公主一言不發會脫衣服。
火盆裏的婚服不知道哪裏被燒到,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伴随姜晏喬的說話聲:“怎麽了?我想燒我的衣服。”
姜晏喬莫名被季将軍的刀襲擊。沒有擺脫刀鞘的武器,橫過了長長距離,點到她手背上,按住她的動作。
她眼眸對上季将軍,無辜茫然,不明所以。
季靖雲沉默片刻:“……殿下可先換衣。”
姜晏喬手移開,不讓刀碰着自己。她扯了扯內裏:“我裏面穿了衣服,層層疊疊很多件。将軍能在我面前換衣服,我怎得不行?”
季靖雲:“我內裏沒換。”
姜晏喬明白季将軍是什麽意思。只是都到了這時候,她早不在意這些。
連救宮裏的父皇和母後,都未必是真正有意義的事,說不定重來一次就白救。何況只是脫一件衣服。
她朝着季将軍刻意露出笑:“沒事,下回季将軍可以連裏頭一起換。”
“已是成婚的關系,有什麽可在意。”姜晏喬說得随性,“要是将軍認為無名無實,回頭我們可以坐實。”
前提是有這個“回頭”。
沒有第二天的姜晏喬許諾着,突兀笑出了聲。
那些諾言,她都能随意去說。反正沒第二天。
季靖雲收了刀,無言轉了身。他腿繞過酒案,背對着公主坐着。
姜晏喬見狀,愣是從這背影裏看出了“抗争”意味。她忽覺得自個裏衣都能換了。
“将軍年紀不算小,至今未婚。”姜晏喬在身後,“也沒個心上人?”
她揣測着:“莫非是見多了宮中娘娘的紛争,對成婚一事排斥?”
季将軍不吭聲。
姜晏喬将自己的外衣去了。對着裏頭的衣服為難了一下。将軍真是瞎擔心,她的衣服自己都脫不明白。
她将外衣放入火盆裏,随後又猜:“還是将軍身子有隐疾?我與太醫院洪禦醫是熟識。”
“洪禦醫擅長的是小兒藥症,正好适合給将軍看看。”反正将軍一歲半。
季靖雲:“……”
說出的話,終孽力回饋,返到自己身上。
他聽得出公主在調侃,還是沒說什麽別的,扯開話題:“殿下還要再入宮?”
姜晏喬得不到回應,頗為無趣。她也想再入宮,但她入宮該做什麽?
“該說的都對父皇母後說了。調兵遣将我也無法調動。”
姜晏喬知道再入宮,可以對很多事了解得愈加清楚些。但前提是她往後重來,可以拒絕婚事,可以讓父皇去信她。
“将軍有什麽辦法?”
季将軍:“換套便捷的衣服,我帶殿下去宮門口。”
他說後起身,邁步準備出前廳:“我可調度一隊人馬。”
姜晏喬站在原地:“我做什麽都行麽?”
季靖雲後背對着公主。他停住腳步,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該不該回答,又該如何回答。
其後,他簡單回t應:“是。”
季将軍出門,知潼很快拿着衣服進門。
她見到公主已經将婚服燒了,忙上前替公主更換起衣服。
“殿下,将軍在前頭整隊。”知潼不知道公主在做什麽,要做什麽。
宮裏頭剛才的混亂,似乎并沒有結束。公主府終究要插到一件可怕的事中。
“殿下不論做什麽,一定要注意安全。”知潼勸說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姜晏喬垂下眼。
她問知潼:“知潼,如果人不停死後,又能活過來。這時候死沒了意思,活也不過如此。活着還是最重要的嗎?”
知潼毫不猶豫應聲:“是。”
知潼并不是很容易被動搖心神的人。她很肯定回答:“活着重要,好好活着更重要。要是活着不重要,為什麽死了之後會不停活過來呢?”
“這公主府一牆一瓦,既在了,就有用,有意義。殿下活着對我很重要。對陛下和娘娘很重要。對殿下自己,最為重要。”
知潼這會兒恨透了驸馬,不想提。她便提季将軍:“我活久了才遇到了娘娘,遇到了公主。公主年才十六,往後那麽多年會遇到更多好的人,更多好的事。公主今日不就認識了季将軍?季将軍比旁人好得多。”
季将軍或許是個好人。
姜晏喬輕嘆:“我知道了,你替我好好護着公主府。”
她換上輕便的衣服,出前廳到前院。
整好隊的季将軍已站到了那匹紅鬃馬旁。他手上拿着一套小巧的,比先前幾次都看着更好,但也更小巧一些的鎖鏈式鐵制軟甲。
旁的溫副官輕喘着氣,龇牙咧嘴。
他見到公主走過來,忙收斂起神情。
季将軍遞過軟甲。他就在旁邀功:“殿下,這套是季将軍年幼穿的軟甲,是禦賜物。這些年将軍穿不了,一直在将軍府上供着,正合适公主。”
溫副官看來剛跑了一趟将軍府。
姜晏喬接過了軟甲。
“下回,我親自登門感謝。”順便謝季将軍母親做的那顆糖。
她轉向知潼:“把順哥哥的劍拿來。”
知潼立刻跑去拿劍。
姜晏喬套上軟甲來到紅鬃馬旁。季将軍手在馬上一拍一按,紅鬃馬低下身,恭敬讓公主上馬。
她騎上馬,紅鬃馬便起了身子。
季将軍走到影骊旁,翻身上馬。他領着紅鬃馬從前院出門。門外其餘的将士見到将軍出來,随即動作一致,齊刷刷上馬。
知潼很快将劍拿來。
姜晏喬詢問身邊的季将軍:“将軍,在馬上要怎麽用劍?”
季靖雲用自己的刀做了比劃:“橫着,別落馬。”
單手握着刀,人壓在手上維持着刀,又牽住了馬。他不指望公主能用劍殺敵。公主能夠不從馬上落下,就已贏了大半。
姜晏喬試了一下:“然後?”
季靖雲:“讓馬沖。”
姜晏喬似懂非懂。這是不用她多練習就可以做到的動作。她點了點頭。
季靖雲見公主聽明白,便示意人跟着自己走。
馬匹噠噠,沿途,溫副将緊跟其後,和公主解釋:“殿下,我們現在繞一繞路,走小道。我們馬太多,你與将軍剛被百姓見過,走大道太顯眼。”
京中小道規整,四通八達,都是可到宮門口。不過走來走去,到達處也就三個方向。
從公主府出發到神武門,繞路也避不開公主府出門那一段,和神武門前那一段。
小道幾乎只能兩馬并排。隊列拖長,從高處看一樣很明顯。
姜晏喬騎在馬上,總覺得還是高調了些。只是騎兵在京城中,想低調是太過難。
她不懂排兵布陣,小聲問季将軍:“将軍,我們到了神武門,直接沖進去嗎?”
季将軍手拽着馬繩:“等。”
姜晏喬沒聽明白。等?等什麽?等方将軍正式宮變?那到時候還來得及?
季将軍相當信他自己。
姜晏喬手癢,想拿劍先戳兩下季将軍,好讓他說明白點。
“你多說兩個字不行嗎!”姜晏喬話剛落,他們隊前頭開路的兩個侍衛,陡然停馬。
馬高高後仰,發出“籲——”聲。
一輛馬車快馬加鞭,堵到了小道前。就在這一刻,前方兩側的房屋上,突兀出現了不少士兵。士兵手裏拿着的全是弓箭。
弓弦拉滿,只要一聲令下,全部射出。
姜晏喬被迫停下了馬。前方的馬車停下,裏頭傳來有點熟悉,但不算太熟悉的聲音:“季将軍今日,該好好送嫁。而非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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