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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其實應帙手上還有一副腳铐,奈何現在的遂徊連腳都沒有,只有一條能掄死他的巨大蛇尾。

他可不會傻到做出一些類似于‘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就跑到危險致命的禁閉室裏,打算用一腔真心和熱血喚醒哨兵,指望哨兵能在狂亂期裏控制住神智,然後用溫暖的擁抱和愛感化對方’的煞筆行為。

應帙更願意相信他手裏攥着的這些束縛工具,這些才是他保命的關鍵。

“不管你選擇什麽,我們都是朋友。”應帙放輕了聲音,柔和地說,“遂徊,先前我對你多有誤會,在這裏向你道歉,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不辭而別的事情。”

當然,他還清楚記得遂徊有一件瞞着他的秘密沒有坦白,并且這個秘密大概率不是什麽好事。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點的時候,言語安撫也是安撫的一種,先表達善意穩定對方的情緒,其餘的事都可以等遂徊精神狀态好一點之後再算賬。

遂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如兩團燃燒的碧綠色火焰,在熾熱烈火中翻騰的是溢于言表的貪婪和渴望。

神祇啊……

我已經盡量地選擇了遠離,選擇不去接觸,不去傷害他,只是遠遠地窺探,但永無止境的欲念還是順着目光無盡地流淌。

可是這一次,他竟然主動敲響了我的門……

像一只無辜的羔羊,貿然踏入了毒蛇泥濘昏暗的巢穴。

我怎麽可能不去選擇開啓那扇門?

馥郁的向導素沁入遂徊的胸腔與靈魂,遂徊知道此刻他應該拒絕,但他根本無法拒絕。

遂徊不知道如果他再次重蹈覆轍,選擇踏入這些向導們用類似的話語編織出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甜美陷阱裏,等到他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這雙槿紫色琉璃般的眼瞳也會如同先前那些眼睛一般,流露出對他的恐懼和厭惡嗎?

會害怕到瑟瑟發抖,會歇斯底裏地情緒崩潰,會對他破口大罵,會痛苦地懇求他離開嗎?

“你會受傷的。”遂徊定定地仰頭注視着站在高處的男人,喉結幹渴地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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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一起堕入深淵吧,應帙……

“那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應帙說,“你只要做出選擇,其餘的交給我。”

遂徊呼吸一滞,忽然什麽都不想管了,只想放縱自己,沉溺在應帙的向導素裏。

他緩緩游過去,朝着銀發向導的方向擡起手,極力地去觸碰,去祈求垂憐。應帙也随之微微一笑,将拎着的布袋抛給他,“确認全部佩戴完成之後,對着監控器給我手勢。”

話音落下,他關閉通風口,而禁閉室內由弱到明,逐漸亮起了淺淡的燈光,為接下來向導的進入做準備。

耿際舟在樓下監控室緊緊盯着走廊和禁閉室內的情況,應帙一回來他立刻就迎上去問:“怎麽說,你真的要去?兄弟牛逼,要是能活着回來,我一定把這段監控錄像截屏,做成精彩視頻,等你下學期競選那個月放到塔購物商場全息環空投影上滾動播放,大肆宣揚應主席英勇無畏和無私犧牲的精神。”

“別貧了,讓我安靜一會。”應帙長長地深呼吸平複心态,頭頂的羊耳朵随之無意識地甩了甩。身後白色的羊尾巴硌得他褲子緊繃有點難受,但實在是收不回去,他只好解開尾椎部位的紐扣把山羊尾巴放了出來。

虞醫生還挺欣賞這名銀色長發的向導,午休時間也不去睡覺,就耐心地在旁邊看着,還熱情指導應帙如何使用電擊頸環的遙控快捷指令,還有如何讓哨兵受最少的傷但感知到最大的疼痛。

耿際舟托腮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替之。

“你的個人安全是放在第一位的,應帙。”虞醫生叮囑道,“一旦發現無法控制場面,不要逞強,立刻進入禁閉室裏的向導臨時躲避空間,我們會上來救你出去。”

“嗯。”應帙冷靜地說,“我知道。”

監控屏幕內,遂徊的手有些不聽使喚,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扣成功上面罩的綁帶,煩躁和憤怒出現在臉上,他暴怒地咆哮嘶吼,摔打布袋,手臂滿是凸起的經絡,但不理智的行為又被一股強烈深厚的信念壓下,讓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徹底崩潰發狂。

在努力了十分鐘之後,他終于戴好最後的磁吸手铐,開到最強檔位将雙手鎖在身後,虛脫地閉上眼睛,大汗淋漓地躺在地面上。束縛繩牢牢綁住了他的蛇尾,甚至用力到勒到了鱗片裏,這令遂徊只能以一個狼狽的姿勢側躺,胸膛上下起伏,尾尖不适地在墊子上拍打。

“我準備好了。”

遂徊以為自己還算是流暢地說出了這五個字,清醒且克制,但是事實上監控攝像頭下的他急促地喘息着,防咬合金面罩後方,猩紅的蛇信吐出,妖冶蛇瞳對着鏡頭泛着冷光,像是念出了一段邪惡的咒語。

“嘶——”

監控屏幕外,啄木鳥精神體驚恐地拍拍翅膀,消失在空氣中;山羊精神體巴弗滅嚴陣以待,眼底滿是戰意;朱鹮精神體……在流口水。

蛇蛇,香香,想吃。

耿際舟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他家精神體的小腦袋瓜:“到底是誰吃誰你判斷不出來嗎?”

在這期間,應帙也做好了心理建設,站起身,從腕間袖口取下一根簡樸的墨色羊角簪,手勢熟練地挽起了銀發。

“怎麽不用皮筋束發了?”耿際舟問,“簪子打鬥中容易散。”

“萬一打不過我還能用簪子尖紮他頸動脈。”應帙說,“皮筋能做什麽,彈他腦瓜?”

虞醫生覺得非常有道理:“那羊角的材質還是太脆了,你下次最好準備一個高硬度合金簪,裏面再配備麻醉劑,能麻翻一頭大象的那種。”

應帙點點頭,表示這個建議很好他記下了。

聽說有一名勇者向導要去安撫S級的狂亂期哨兵,不少手裏沒活的醫生和護士都跑到監控室裏旁觀,其中絕大多數都認為這名冒失的學生完全是在胡鬧,還呵斥虞醫生膽大妄為。

虞醫生蹙緊眉心,一言不發地盯着懸浮屏。

應·帙,他曾經聽到過這個名字,從不止一人的口中。只是時至今日才知道,原來是這樣拼寫的兩個字。

幽暗的禁閉樓層走廊裏,只有一道不疾不徐的輕微腳步聲,應帙頭頂的兩枚彎曲羊角鋒利而堅硬,呈灰褐色,流暢地向外舒展開,他在整層樓唯一的那扇門前站定,反手取下了系在脖間的頸帶,将向導徽章随之一起塞進口袋裏。

監控室內,操作人員小心地瞥一眼虞醫生,見他再一次篤定地點頭,這才按下了大門的解鎖鍵。

向導也存在易感期,沒有規律,往往是因為受到了什麽刺激從而引發。易感期的向導總是魅惑而誘人,桃色而不自知,渴望着标記或者被标記,即使是再內向的向導,在易感期裏也會按捺不住用精神觸梢暧昧地撩撥心儀的哨兵,散發比往常濃郁數倍的向導素。

但哨兵的易感狀态,就完全是反義詞了,他們同樣會在這期間産生姓欲,但在那之前的,是更加強烈的殺戮欲和破壞欲,不分敵我,沒有理智。

應帙緩步走進門內,大門在他身後自動關閉,但他卻沒有在熟悉的地方看到遂徊蜷縮的身影,意識到這一點的那瞬間,雖然沒有聽到監控室內此起彼伏提醒他快跑的尖嘯聲,應帙還是憑借着直覺下意識地迅速往前飛撲,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如重錘一般砸向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震得地面都晃了幾晃。

一個敏捷的翻滾之後應帙反身躬腰在地,擺出類似助跑的姿勢,特殊的矩形瞳孔放大,視線範圍擴展到320度,事無巨細地觀察着周邊的一切,随時準備再次轉移陣地。

應帙提前準備的工具在這種時刻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不然就憑他這名A級向導的反應力,是絕對不可能躲過遂徊這名S+級哨兵的驟然偷襲。

龐大的黑影直起了身體,八米長的蛇尾從中間折起用堅固的繩帶捆綁住,即便如此,目前的遂徊立起來也足足有三米多高,完全遮住了應帙頭頂的光線。

身體的不适讓遂徊更加憤怒,他毫無章法地扯着脖子上的束縛環,越發不耐煩。

被完全籠罩在陰影中的場面帶來了十足的壓迫感,但應帙這一次卻沒有選擇再次逃避,而是緩慢地站起身,看着眼前的遂徊如同一條巨大的毒蛇,确認無法掙脫桎梏之後就凝固不動,真如一條狩獵中的蛇,死死盯着應帙伺機而動。

哨兵已經徹底進入了狂亂期,兩顆尖利的獠牙讓他只能被迫半張着嘴,尖牙卡在面罩的豎欄之間,蛇信不斷地吐出又收回,采集觀測周圍的情況,随時準備發起突然襲擊,一擊斃命。

磁吸手環讓他站得不是很穩,半傾斜着身子,頸間的電擊環更是不停地發出警告,且已經在他脖子間亮起淺藍色的電弧光。

隐隐約約的焦糊味從他頸間的皮肉處傳來。

倏然,應帙背後出現一條一米多長的紅褐色太攀蛇,張開了血盆大口和沾着毒液的獠牙,直直對着應帙腳踝咬了下去。太攀蛇一次排出的毒液可以使20噸重的獵物斃命,如果這一咬落到了實處,應帙的下場只會比失去肺葉的向導更慘,但是山羊巴弗滅不可能會讓太攀蛇得手,蛇牙還未曾觸碰到應帙的褲腿,有力的羊蹄就已經把它踹了出去。

感受到精神體受傷,遂徊愈發地憤怒,表情猙獰,瞳仁收縮成針尖狀,朝應帙震懾性地恐吓:“嘶——”随後便再次蓄力發起攻擊。

應帙的身手在塔的向導中已經算是頂尖,但應付一名狂亂期的S級哨兵還是捉襟見肘,他勉力躲開蛇尾的撞擊,一腳踹在遂徊的肩膀上,不開玩笑,他覺得自己在踢石頭,并且連層灰都沒踹下來。

和哨兵比體能,真是瘋了。

應帙停下躲閃反擊的動作,在遂徊又一次襲來時巋然不動地站定。這落在監控室的人眼裏,完全就是銀發向導已經被吓傻了,放棄了抵抗,面對瞄準他的腦袋即将把他腦漿子砸出來的巨大蛇尾動也不動。

但如果精神力有實體,那麽他們就會發現,比遂徊身形更加龐大的,是應帙充斥整間禁閉室的精神觸梢,它們盤根錯節,遮天蔽日,擠滿了房間的每一處角落,填滿了每一道空隙,猙獰而鼓脹,如同有心跳一般規律地呼吸着。

粗壯的精神觸梢在應帙的意念催動下,凝結成一條龐大的精神力鞭,他擡起雙眸,微微揚起手,在他的身後是磅礴無盡取之不竭的精神力,浩渺如江海,随着主人的操控蓄勢待發滾滾而來。

他高揚起鞭,惡狠狠地揮下去,将遂徊廣袤浩瀚的精神迷霧瞬間拍散,雷霆般的鞭梢直擊哨兵的精神壁壘,地動山搖、塵土飛揚之際,狂亂中的遂徊霎時發出一道凄厲的慘叫,痛苦至極,整條蛇都軟了下去。

一時間,整個監控室都愣住了。

“他是攻擊型向導?”先前那名坐在校醫院大廳的導醫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很少見到……怪不得有底氣進小遂的禁閉室。”她拍拍胸脯,“我說虞醫生你怎麽敢放他進去……”

“這位小同學什麽等級啊?”一名護士疑惑,“小遂不是S級嗎?這得幾等的攻擊型向導才能一下子把他打成這樣?……還是因為他們的契合度比較高?”

“而且……他不是去做精神安撫的嗎?”另一名護士小聲問,“怎麽在這麽兇狠地攻擊哨兵?”

“想要安撫他,就得先打服他。”虞醫生頗感興趣地說,“這是針對遂徊這樣精神域過度防衛症且狂亂期攻擊性極強的哨兵,唯一的解決辦法。”

……

應帙謹慎地靠近躺在地上的這條巨蛇,矩形瞳孔緊盯着周邊的一切,蛇類天生就會裝死,肚皮中央收緊,露出幹癟的折痕,微微半張着嘴,蛇信吐在一邊。

應帙知道,眼前這條也是一樣的。

在進入危險範疇之前,他将電擊頸環的強度開到最高,無數道淺藍色電弧光在遂徊的脖頸間炸開,鮮紅的血肉剛被修複又再次被電焦,皮開肉綻。

遂徊見裝死無用,憤怒地掙紮起來,被應帙直接一腳翻過去,踩在他後背的七寸上,也就是脖頸和心髒之間,防止對方暴起攻擊,然後厲聲命令道:“打開精神壁壘。”

“嘶——”遂徊不甘地扭動着,咆哮着,背在身後的雙手拼命掙動,但他越是掙紮捆在蛇尾上的束縛綁帶勒得就越緊,滿地都是深紅色的血跡。

遂徊的激烈反抗迎來的是應帙毫不留情的又一鞭,向導不遺餘力地在施展攻擊,僅僅兩道精神力鞭下去,他的鬓角就出了汗,人也開始輕微地喘息。

精神力長驅直入,狠狠地打在了要害處,遂徊又是一聲難以遏制的慘叫,痛到幾乎失聲,他再次失了力氣,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這一回終于不是僞裝,而是切切實實地被打痛了。

他顫顫巍巍地圈起蛇尾,小幅度扭動想要擺脫桎梏,但用力踩着他後背的男人依舊殘忍而冷酷,無情地下達命令:“遂徊,打開你的精神壁壘。就算你沒有理智,也有本能,知道現在該怎麽做。”

就像倉鼠遇到危險會吐出全部的糧食求饒,就像争奪領地的虎獅會躺在地上露出腹部祈求活命。

打開精神壁壘示弱,也是哨兵面對向導本能的保命方式。

遂徊轉過腦袋,蛇瞳泛着寒光,朝應帙示威地龇牙,“嘶——”

應帙沒有為他茍延殘喘的反抗而惱怒,反而饒有興致地笑了一下。遂徊确實還留有趨吉避兇的本能,就在他看到應帙嘴角勾起笑容的剎那,他的瞳孔收縮,身體發出畏懼的戰栗。

向導絲毫沒有因為他的示弱便憐惜他、放過他,第三道精神力鞭如神罰一般再次降臨,應帙疲憊地喘息着,咬着牙忍耐,目光仍舊堅定,不肯露出半點破綻。

“打開精神壁壘!”

第三次重複過命令,遂徊終于百般不甘地放棄了抵抗,喉間發出小獸一般嘤嘤聲,祈求寬恕,他恐懼地縮緊身體保護自己,精神域外的壁壘已經千瘡百孔,如果再不主動打開,持鞭的執刑人只會強行破壞他的城牆,硬生生通過武力闖進來。

太攀蛇精神體也随着主人的臣服而消失,應帙确認過這一點之後才敢微微放松緊繃的神經,将精神力鞭分解為無數道細長柔軟的精神觸梢,紮入遂徊的精神域。

這不是出自哨兵和向導雙方同意的精神鏈接安撫,而是攻擊型向導單方面的侵略,通常這種情況下打開精神壁壘的哨兵迎來的絕不會是安撫,而是肆無忌憚的破壞與踐踏。

只能說遂徊的命既壞,也好。

壞在大部分向導都無法為他進行精神梳理,好在恰巧就有這麽一名向導能夠填補上他所缺失的一切。

應帙進入遂徊的精神域之後,後者便趴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意識,而前者也緩緩從站立的姿勢轉為跪坐,垂下頭顱,陷入神游狀态。

監控室裏全是為他歡呼鼓掌的人,但應帙聽不到,他在糜爛的精神域沼澤裏艱難地行走,嘗試着找到梳理的頭緒。

想死,上輩子他是犯了什麽罪,這輩子淪落到給遂徊做精神梳理。

畢業之後遂徊不在他手底下當牛做馬給他賣二十年的命都償還不了他今日的這份恩情。

……

精神攻擊十分鐘,精神梳理一小時。

該死的太攀蛇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說拉應帙到它高維度的精神圖景裏面歇口氣,一點聲音也沒有,就任憑他在亂麻一樣的精神域裏找‘線頭’。

辛辛苦苦一小時,應帙勉強理順了巴掌大小的一片區域,心神俱疲地擡起頭,看着周圍浩瀚無垠的龐雜精神域,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臨走前,他用剩餘的精神力為遂徊做了精神壁壘加築,修複完成他先前破壞的地方,算是有始有終,非常負責任地離開了對方的精神域。

現實的禁閉室內,一切還保持着他進入神游狀态之前的模樣,房門關閉,其餘醫生都沒有貿然進入,只有監控鏡頭兢兢業業地錄下了全部的事情始末。

遂徊在地上半死不活地趴着,因為束縛帶的存在,姿勢十分的別扭可憐。

應帙擡手按了按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而酸痛的脖頸,拔下羊角簪,銀發瞬間傾瀉而下,他撐着膝蓋站起身,為遂徊解開束縛綁帶和頸環。這兩處底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小心撕開的同時還是無法避免地帶下了大片焦糊糜爛的皮膚,看得應帙心驚。

光滑的蛇鱗也在先前的掙動中磨掉了好些,漸變色的橄榄綠色鱗片,他俯身拾起一枚,放在燈光底下觀看,竟然覺得還有些漂亮。

倏然,應帙感到脖頸一陣冰涼,像是有什麽堅硬又柔軟的東西從他後頸劃過,還掃到了他最為敏感脆弱的後頸。應帙陡然一驚,低下頭,和一條紅褐色的太攀蛇對上了視線。

細長的針狀瞳孔此刻放大成圓滾滾的黑色,像兩枚精致的球形墨色紐扣,還對他吐了吐蛇信,看起來頗有幾分乖巧和讨好。太攀蛇親昵喜悅地繞着應帙脖頸游動,還時不時用腦袋磨蹭他的鎖骨和下颌。

“……”應帙很少體會到這種刺激的小場面,下意識就要往後退,但腿上卻傳來壓力讓他動彈不得,垂下眸,就見到一條比太攀蛇粗上數倍的蛇尾,緊緊纏繞住了他的小腿。

遂徊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尾尖無聲無息地游過來,繞着應帙的雙腿一圈一圈地縮緊,又用尾巴支起上半身,睜着一雙透綠的眼,一下子就湊了過來。

“遂徊?”應帙想說些什麽,卻見眼前的黑發哨兵整個人都迷迷瞪瞪的,似乎沒有完全清醒,而肢體動作簡直和他的精神體如出一轍,雙臂親熱暧昧地環上他的頸項,然後用腦袋和合金面罩在他的肩窩不停地來回磨蹭,以此來表達喜愛和占有。

“……”

應帙忍不住擡手擋住他不停蹭來蹭去的頭,遂徊也不惱,就改為磨蹭應帙的掌心,并且不停地嗅聞、深呼吸,汲取應帙身上馥郁的向導素。

這人還沒有恢複神智,不過失去了攻擊性,只剩下親近帶給他舒适感的人的獸性本能。

太攀蛇緩緩游到了應帙的羊角上,挂在上面,像一條風幹香腸,它好奇地用蛇信不停地摸索羊角底下帶着細軟絨毛的的耳朵,惹得應帙不停無意識蒲扇羊耳,趕走那讨人厭的蛇信子。

迫于無奈,應帙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給遂徊當挂樹。精神安撫結束之後,适當的溫存也是必要的,共情力強的向導通常都會很享受這個過程,因為這會讓他們非常有成就感和安全感,共鳴狀态還能讓他們彼此分享這份舒适與安寧,雙贏。

可惜應帙天生低共情力,而且遂徊這人好像屬得寸進尺的,見向導不反抗就一直蹭個沒完,越扭越像條活色生香的蛆,蛇尾也結結實實地裹了三圈,把應帙腰部以下都嚴嚴實實地卷了起來。

蹭着蹭着,應帙放在身側的手背忽然碰到什麽堅英的東西,低頭一看……

兩根。

“……”

應帙一羊角把本就迷迷糊糊的遂徊撞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後,遂徊的蛇尾形态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結實筆直的長腿,只有尾椎處還留着一條細長的蛇尾,眼角的鱗片紋路也變得淺淡,應帙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然後對着監控攝像頭比出完成的手勢。

很快,禁閉室的房門打開,耿際舟第一個沖了進來,興奮地問應帙:“沒受傷吧?”

“你不都在監控裏看到了嗎?”應帙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太帥了應帙。”耿際舟毫不吝啬誇贊之語,大拇指直往應帙腦門上摁,“真的帥爆了。”

另外湧入禁閉室的醫生護士迅速給遂徊做過簡單的身體檢查,訓練有素地用折疊擔架給人扛了出去。虞醫生經過應帙身邊的時候,本也是想稱贊他兩聲,但看他一臉倦意,直接改了個口:“要不要去病床上睡一覺?我給你開請假條。”

“……不用。”應帙矜持又穩重地拒絕了這個建議,“我還可以上完下午的課。”

放下如此豪言壯語的他,在短短三分鐘之後就躺到了校醫院的病床上,并且沾枕就着,睡得不省人事,澡也沒洗衣服也沒換,潔癖得不是很認真。

光屁股的遂徊和他在一個病房,隔壁床,同樣也處于熟睡中。

朱鹮支着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放心地拍拍翅膀,身影消失,回到了精神圖景中。

……

或許是白日夢總是比較離奇,這一回,應帙夢到了一頭遮天蔽日的超大型怪獸,肆無忌憚地破壞都市,怪獸本領非常強大,又能噴火、又能嗞水,還能飛。應帙和怪物各種鬥智鬥勇,但最終還是不敵,被怪獸一口吞下了肚子。

吃下去的瞬間,他醒了過來,睜開雙眼,看到了醫院天藍色的天花板,和安置在天花板上的恒溫系統。

病房內靜谧安寧,流水白噪音柔聲流淌着,其中夾雜了兩道冗長舒緩的呼吸聲,應帙緩緩坐起身,側過腦袋,看到了趴在隔壁病床邊背對着他睡得正香的耿際舟,以及——

躺在床上還處于沉睡中的他本人。

應帙:“……”

應帙逃避現實地閉上了眼,內心警鈴大作,兩道深呼吸之後,他再次睜開了眼,對面躺着的确實是他本人沒錯。

“……”他就保持着這個側身的姿勢,瞳孔放大,過了許久也沒有動彈。

凝固的空氣一直到隔壁床上的銀發向導眼睫顫了顫,也徐徐睜開了眼眸,應帙才痛苦地放棄掙紮,打開終端自拍模式,在明知答案的情況下,仍舊僥幸又自欺欺人地照向自己……

不出所料,是遂徊的臉。

應帙把這張該死的面孔埋進了掌心,憤恨地上下揉搓。

耿際舟被床上遂徊蘇醒的動靜喚醒,睡眼惺忪地坐直揉了揉眼睛,把披在身上的毛毯取下随手疊起,“你醒了?”他打個哈欠,起身去床頭倒熱水。

“……”遂徊明顯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耿際舟為什麽突然對他這麽熱情。這份茫然直到眼角餘光瞥到了不遠處正在瘋狂朝他散發怨氣的——‘他自己’。

遂徊詫異地瞪圓了眼睛:“……”

“為什麽?”他不可置信地問。

耿際舟舉着一次性水杯困惑地轉過頭:“什麽?”

“我也想問為什麽!”應帙憤怒道。

耿際舟越發茫然:“什麽為什麽?”

“怎麽又……?”遂徊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情緒非常複雜。

應帙這邊的感情色彩就單純多了,簡單而極致的痛苦,非常好懂。他單手撐住額頭,脖頸間隐隐傳來麻癢感,是被電擊的傷口在快速愈合。

這是……試用期結束了?

早上七點到下午四點,還不到10個小時。

什麽時候回到自己的身體裏這件事還有時間限制的?

應帙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還答應了明天要陪耿際舟去哨兵的沉睡墳墓,這要是爽約了耿際舟能把他眼珠子啄爛。

對了……交換身體的方式他們已經試出來了,是接吻。

“……”他有些說不出口,太低俗了,實在是太低俗了,“那個……”

拜托你和我再接一次吻。

應帙幾番欲言又止,也沒有成功把一句話說完整,并且從遂徊複雜的面部表情反饋來看,兩人之間毫無默契,他是半個字都沒聽懂,“啊?”

耿際舟一個頭兩個大,憤慨地把水杯放下:“你們倆到底在對什麽暗號,有什麽事是我都聽不得的?”

應帙:“……”

應帙:“情況很複雜。”

“有什麽複雜的?”耿際舟板着面孔說,“遂徊,應主席對你可不薄,你的狂亂期是什麽情況你心裏肯定清楚,應帙不顧個人安危,不顧全體醫生護士阻攔,毅然決然進禁閉室安撫你,這份情誼你可得好好記在心裏,不是他,你現在還在禁閉室裏發瘋呢,怎麽可能這麽舒舒服服地恢複理智躺在床上。”

為了襯托友人的光輝形象,耿際舟這段話裏五分真五分僞,保管騙得哨兵直流淚。

可惜他定點诓騙的就是應帙本人,他一點也不想流淚,甚至還有點生無可戀。

聽到耿際舟的話,四個小時之前在禁閉室發生的事忽然湧進遂徊腦海,他恍惚了一瞬,靠坐在床頭,認真地回憶着一切,不肯錯過任何一絲細節。

耿際舟叽裏呱啦一頓話說完,發現病房裏沒一個人打理他,剛恢複正常沒多久的‘應帙’又變成了悶葫蘆,神色怔愣,視線焦點不知道落在了何處。至于隔壁床上的‘遂徊’,更是眉頭緊鎖,嘴唇繃直,沉浸在個人的思緒中。

“……”他是最多餘的。意識到這一點後,耿際舟悶悶地轉身去護士站找醫生了。

他這一走,遂徊就是像是倏然被喚醒了神智,卻不敢貿然有大幅度的動作,焦慮地忍耐着,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窺視應帙此刻的神色。

應帙注意到他的動作,也側過身和他對視一眼。沒有畏懼、沒有厭惡,沒有一切遂徊所擔心的情況出現,向導只是非常無奈:“遂徊,我真的是頭疼……”

随着應帙一如往常的語氣,遂徊瞬間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他迅速掀開被子跳下床,鞋子也顧不上穿,赤腳快步走到應帙的床邊,嗓音拉長,幾乎像是在撒嬌:“應帙……”

應帙本來想和他深入讨論一下身體交換和親吻之間的聯系,但此刻卻發現遂徊眼底是非常怪異的狂熱。對方情緒格外激動,直勾勾地盯着他,一雙紫瞳如同燒灼的火焰,“……好厲害。”

他說:“你好厲害,應帙。”

應帙:“……”

他不太習慣被人這麽直白地贊美,特別是遂徊語氣中充斥着滿滿的真誠和崇拜,讓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沒什麽。”

“應帙,應帙……”遂徊重複着他的名字,忽然再也無法遏制蓬勃而出的情感,握住了應帙的手,俯下身,将臉深深地埋了進去,“應帙,謝謝你……你真的好厲害。”

“遂徊?”應帙下意識抽了下手,沒抽出來。

看着遂徊有些過激的反應,應帙這才意識到,或許他一時興起且別有目的做下的事,對于遂徊來說,其中意義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要很多……

應帙就這樣擡着手,任憑遂徊閉着眼用臉頰緊貼他的手掌,緩緩地平複情緒。灼熱的呼吸打在掌心,微微有些發癢,還有柔韌溫涼的唇瓣,緊緊觸碰他的掌紋。

他們的姿勢過于暧昧了,但好在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應帙可以短暫地容忍個人空間被踏足,作為他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下一秒,病房門打開,虞醫生和耿際舟出現在門口。

虞醫生:“……”

耿際舟:“……”

應帙:“……”

遂徊慢一拍擡起頭,轉身:“……”

一個房間四個人,大家都很尴尬。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耿際舟,他嘴角抽了下,忽然發出一聲戲谑的冷笑:“牛郎織女這麽急着鵲橋相會啊?是我來的不是時候了。”

“剛離開狂亂期的哨兵确實需要更多的向導素。”虞醫生一本正經地解釋說,“不過應同學你也不需要這麽着急去安撫他,至少也要先把鞋子穿上。”

應帙總感覺自己在這兩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經變得十分扭曲,特別是耿際舟,看‘他’的眼神恨鐵不成鋼,誤會非常深。

第三人出現後,遂徊立刻很好地收斂了情緒,他仿佛沒事人一樣回到床上,穿鞋,喝水,一五一十地回答虞醫生的問題。

接着應帙也收到了慣例地病情詢問,他憑着感覺一一作答,很快虞醫生便點點頭:“可以了,沒什麽大問題,都回去吧。”

他停頓了一下,又轉過身,壓低聲音單獨對應帙意有所指地說,“希望以後可以不用再在醫院見到你了,小遂。”

“……”

這無疑是一個美好且難以實現的祝願,因為應帙總覺得可能日後他們會以更加離奇的病因出現在醫院,比如詭異的靈魂互換,以及互換後精神體消失這種。

應帙望着虞醫生,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想要托遂徊開口又找不到機會,至于眼神暗示,他想遂徊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看得懂了,所以臨走之前,應帙只好硬着頭皮親自對虞醫生說:“醫生,別忘了應帙的期末加分證明和感謝信。”

有始有終,不忘初心。

虞醫生:“……”

虞醫生:“忘不了,我明早就親手把信塞進校長辦公室門縫裏。”

……

今天只剩下了最後一節課,應帙也懶得再去上,他讓遂徊随便找個理由甩掉可憐的耿際舟,兩人一路沉默回到公寓,幹脆利落地鎖上門,接着就是商讨起了最關鍵的問題。

“所以接吻确實是換回身體的方式,但為什麽我們又很快再換回去了?”

應帙不解:“而且我發現每一次交換都是在睡醒之後,所以睡覺也是必要條件嗎?接吻是方式,睡覺是契機,換回去之後一旦我們彼此在同一時間入睡,就會再次發生交換?那如果我方才不睡覺,是不是就不會換回去了?或者我們其中一人不睡覺,就不會換回去。”

“這些都是推測,不經過實驗,誰也不知道事實真相究竟是什麽。”遂徊說。

“我以為已經徹底換回去了,誰能想到居然只是臨時的。我回我自己身體這麽天經地義的事,居然還能有時間限制?”應帙坐到沙發上,“那今天短暫的換回去到底為了什麽,就為了讓我早上能夠自己參加考試及個格嗎?”

“……要不要接吻?”遂徊聲色沉穩,平穩無瀾地說,仿佛在問一個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情,“接吻,睡一覺,應該就能再換回去了。”

應帙非常佩服遂徊能這麽鎮定地把他根本說不出口的低俗情節講出來,還講得像什麽正兒八經的科學原理,但他很懷疑:“你确定嗎?”

“不确定……但昨天的流程就是這樣。”遂徊,“應該沒問題吧?”

但就算有問題他們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應帙後仰靠到沙發上,扯掉領結,解開一直磨蹭受傷脖頸的衣領和:“跟你說一聲,我上午答應了明天陪耿際舟去沉睡墳墓看他的哨兵父親,機票已經買好了,不能爽約。”

“……”遂徊語氣倏然有點冷,“你們關系真好。”

應帙似乎一點也沒聽出來不對勁,低頭對着終端劃動點擊,“我給你也買一張,到時候一起去,以防萬一。”

“好。”遂徊語氣又陡然緩和了,乖乖巧巧的,情緒變化得像過山車。

買完票,應帙把終端解開,随手扔到一旁,擡起眼睫,慵懶地朝站在不遠處像個雕塑的遂徊勾了勾手指,“過來。”

“……”遂徊意識到什麽,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單腿屈膝壓在應帙腿側的沙發上,行雲流水地俯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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