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46章

沉悶的腳步聲在旋梯上響起,遂徊沒有遮掩自己行蹤的意思,鞋底踩過高塔螺旋的寬石踏板,一階一階地向上。刀尖不經意間磕碰牆壁,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響,就猶如死神在漫不經心玩弄它的鐮刀,以此來宣告死亡的降臨。

又在旋梯上轉過半圈,大致在高塔第七層樓梯起始,遂徊不知道是出了什麽意外,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緊接着便是一聲意外的悶哼。

他這一止步,整座旋梯上瞬間便陷入了死一樣長久的沉寂。

5號哨兵躲在牆壁後面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整個人都溶入陰影中,與黑暗化為一體。樓星赫則是靠着樓梯外側的牆,雙手持槍,疑惑又警惕地兩側環顧,又怕5號突然攻擊他,又擔心遂徊那邊出了什麽問題,畢竟目前塔裏還剩下4名選手,10號唯一的向導除了最開始和他有過短暫的交手之外,其餘時間一直沒見到蹤跡。

萬一10號提前溜到高層設下什麽陷阱,而遂徊剛和1號多恩交完手,體力下降再加上受了傷,陰溝裏翻船也不是不可能……

樓星赫感到棘手,遂徊如果出了問題,他在劫難逃。

等待了許久,隐約察覺到5號起了小心思有些蠢蠢欲動,樓星赫迫不得已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離開原地,向旋梯下方緩緩靠近。

他極力放輕腳步聲,不想驚動高塔內目前仍舊存活的任何一方。

一步,又一步,在他謹慎地邁下半數踏板,希望看到的不是遂徊死不瞑目的屍體,然而就在目光觸及七層平臺的那一瞬間,他看到的是一眼黑漆漆的槍口。

槍聲響起,子彈沒入樓星赫的眉心,從他的後腦穿透,陷進牆角裏。

噴射狀的血液濺在金碧輝煌的高塔牆壁上,鮮血劃過樓星赫高挺的鼻梁,分成兩條血痕。睜圓的黑色眼瞳難以置信地盯着持槍瞄準他的罪魁禍首,随即整個人頹然失力倒地,在樓梯上翻滾兩圈,歪倒在第七層平臺上。

遂徊扔掉手裏的那把原本就只有一發子彈的手槍,彎腰撿起樓星赫失手掉落在旋梯上的那把槍,檢查了一下裏面的子彈數量,接着又半蹲下摸走樓星赫身上的匕首,別在自己大腿的戰術綁帶上。

随後,他跨過樓星赫的屍首,頭也不回地向上走去。

伴随着樓星赫的淘汰,6號訓練機艙門打開,座椅彈出,樓星赫呆愣震驚地坐在上面,直到現在都還沒緩過神來。

事實上,除了遂徊這名罪魁禍首之外,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無論是應帙、周如翊,還是訓練館或者星網直播間的觀衆,他們即使關注着遂徊的視角,看到了他在七層平臺上架槍瞄準,也沒有料到他會在此刻朝隊友下手,而且背叛得如此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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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會幹事們圍過去,幫樓星赫解身上的模拟鏈接設備,其中有個心軟的還按上他的肩膀拍了拍。樓星赫逐漸回過神來,一張俊俏的面容先是變得漲紅,甚至連帶着脖子和耳朵全都紅了,非常明豔的赤色,整個人都快燒灼起來,又氣又惱,無處發洩。

很快,臉頰上的緋色緩緩消退,但他的一雙眼眶卻是紅了起來。樓星赫背對着模拟室外的學生,微垂下頭,眼底逐漸漫上些許霧氣。

……哭了?

周如翊一看這顯然是氣得狠了,連忙小跑過去安慰他。應帙也起身跟了過去,揉揉樓星赫的頭發,将人從機艙座椅上拽起來。

“他,”樓星赫的嗓音很啞,但沒真的哭出來,只是睫毛有點濕潤,“他……”

“他背叛你了,”周如翊安撫道,“但你也背叛他了,咱們不虧。”

“……”樓星赫噎了兩秒,憤憤不平地反駁道,“我還沒動手!”

“那就是反應比他慢,背叛晚了,下次我們反應快一點,搶在他前面先背叛他!”周如翊揮舞着拳頭,義正詞嚴。

樓星赫:“……”

樓星赫的眼淚徹底幹了,轉身撇開周如翊扯着他衣袖的手,不想搭理這個腦回路不正常的傻子。但他還是不服氣,面朝應帙控訴道:“遂徊怎麽——”

“你對他沒用了,所以他就下手了。”應帙淡然又客觀地解釋道,“你早該猜到這一點,在遂徊和1號對戰的時候就藏起來。他絕不可能真的好心到将你留到最後。”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樓星赫內心很難接受。

平靜下來後細思,比賽情況确實就如應帙所言,沒有什麽真正的信任可言。遂徊也沒有故意哄騙他,是他自作多情,被想象蒙蔽了雙眼。

再往前追根溯源,這份無端的信任只能歸罪于在現實的這兩三天裏,遂徊給樓星赫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善言辭,木讷執拗,有時候會不自覺地佝背,是永遠站在應帙身後的影子。樓星赫沒有料到遂徊還會這麽殺伐果斷的一面,毫不留情地朝他下黑手。

在這名軍校生心目中,遂徊就該是武力值強,但認死理腦筋轉不過彎,動手之前還要跟他知會一聲,說‘我要打你了哦’的那種老實人。

應帙如果聽到樓星赫對遂徊的種種誤解,估計能形象盡失地笑岔氣。

安撫樓星赫的這短短幾分鐘裏,訓練賽存活人員名單又産生了變化,應帙剛回到座位上坐下,5號模拟機艙就應聲彈開,哨兵不甘心地握拳在扶手上砸了一下,遺憾地起身離場。

這麽快……?應帙疑惑地看向高塔旋梯上,正在緩步向最頂層靠近的遂徊,問一直在關注賽況的黑暗哨兵阿普頓:“發生什麽了,5號怎麽這麽快就淘汰了?”

遂徊和1號多恩足足打了七八分鐘,沒道理5號哨兵會被體力消耗過半的遂徊一拳撂趴下。

阿普頓用手比出了一把手槍的姿勢,無聲勝有聲。

應帙:“……”

陷入慣性思維了,忘記遂徊還可以開槍。

機械高塔的最頂層,是高聳恢弘的拱形穹頂,一名手握重劍的機械戰士坐在寬大的石椅上,閉目沉睡。遂徊站在旋梯的盡頭,目光落在機械戰士頭頂的血條上。

足足十萬血,血條長度從左邊的窗戶一直杵到右邊的窗戶外,鋒利一點能把整座高塔橫向劈開。

遂徊瞥了眼面板左上角目前場景內存活選手名單,只剩下了他和10號向導。但詭異就詭異在,他從頭至尾都沒有見過這名10號,甚至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10號在哪。

場景外的應帙也很好奇這名信誓旦旦要參賽的10號選手目前情況,切出一面10號的比賽視角,就發現這名向導還優哉游哉地在高塔第三層晃悠。

“還真給他茍到第二了,沒意思。”阿普頓嘀咕道,“可以投降了吧?很快就會刷新探知方位的道具了。”

話音未落,就見10號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面板形狀的東西,點開上面的按鍵,投影出一座高塔的立體全景圖,上面分別有一紅一綠兩個小點,紅點在頂層,綠點在高塔第三層,此刻,紅點出現在旋梯上,正在緩慢下行。

阿普頓:“……”

阿普頓頗感不滿地塞了顆糖到嘴裏,抱怨:“沒意思!”

另一端,遂徊無聲無息地沿着旋梯往下走,越是接近底層,樓梯的數量就越多,他将聽覺放到最大,努力捕捉着最為細微的響動。

畫面中,10號向導注視着紅點與綠點正在逐漸靠近,并沒有急着離開,反而制作了一個簡陋的小陷阱。應帙皺着眉,看着遂徊沒有提防地靠近陷阱,随後便被金屬片近在咫尺相撞擊的巨大噪音震得全身一顫,幾乎要跪倒在地上。

向導詭計得逞,迅速逃跑,而遂徊捂着嗡鳴的耳朵,搖頭緩了一陣子,等到眩暈感結束才咬牙切齒地追了上去。

這名向導顯然對人性的把控非常到位,善于打反心态,知道遂徊暫時不敢過度放大無感,就肆無忌憚地利用探測儀和哨兵玩捉迷藏;猜測哨兵可能感到不耐煩,再次動用五感,就猝不及防地發出刺耳噪音,将遂徊溜得像一只團團轉的蠢貓。

看直播的觀衆裏面,有些人将自己代入進10號向導的視角,憑計謀心智戲耍S級哨兵,他們為此捧腹大笑;也有部分人代入了2號遂徊的視角,十分惱怒,認為10號就是個小人,無聊至極。

幾番吃虧之後,遂徊大致也才猜想到了10號手裏有探知他方位的道具,不然不可能這麽準确無誤地預測他的移動路線,然後對他進行殺傷力極低,但是污染性很強的掉san襲擊。

他冷靜地思考着,想要獲勝,辦法其一是淘汰10號,其二是擊殺頂樓的機械戰士。

而10號想要獲勝,就只有一個辦法:擊殺機械戰士。

推本溯源,10號目前一系列堪稱惡作劇的行為也變得有跡可循,他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原本就極易情緒化的哨兵變得憤怒暴躁,放棄和10號無聊又尊嚴受損的捉迷藏游戲,去頂樓追求速戰速決擊殺機械戰士。

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搶到機械戰士的最後一擊,逆境翻盤,贏得比賽。

應帙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無法提醒困于高塔之上的遂徊,只能寄希望于對方足夠的冷靜,但很快,遂徊就像是失去了耐心那般,停止與10號之間的追逐,轉身快速往塔頂跑去。

“……糟了。”應帙無奈地嘆息。

周如翊緊張地傾身盯着懸浮屏,聞言側頭看向他,“是做錯了嗎?遂徊不該上樓?”

樓星赫搖搖頭,面色凝重:“不該上樓。”

“為什麽不該上樓,早該上樓了!”阿普頓鼓着一邊腮幫子憤憤不平,他顯然是代入遂徊視角的那一方觀衆,“氣死我了這10號。2號趕緊沖,擊殺機械怪物贏下比賽!”

機械高塔內,看着紅點快速移動至頂樓,同時面板上出現[機械戰士已被激活]的警告提示,10號喘息着露出一個發自肺腑的笑來。他并不能保證一定能搶到機械戰士的最後一擊,但這确實是他唯一的獲勝辦法。

耐心等待了一會,他謹慎地觀察小地圖,确認紅點一直停留在頂樓,估算着時間,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想要遠遠地看一眼boss的血量。

可就在他慎之又慎地走到頂層最下方的臺階時,卻訝然地發現機械戰士就坐在石椅之上,清醒地手持重劍,卻遍尋不見2號哨兵的身影。

10號心中警鈴大作,而他手中的探測器裏,紅點分明就處于頂層,這一刻已然和他的綠點方位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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