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土匪

第0062章 土匪

這一晚上不是只有護衛們沒睡好覺, 宮裏更是如此。

孫仁栾先對小皇帝耳提面命,然後在離開的時候, 順道就又去了一趟太後寝宮,把正在和男寵溫存的孫太後吓了一跳,她急忙攏上外衣,然後匆匆忙忙的走出來。

孫仁栾:“……”

活了四十多年,後院的女人差不多也有四十多個,孫仁栾一看就知道孫善奴剛剛在做什麽,本就壓抑的怒火, 這回全都爆發出來了。

從古至今一直都有個很奇怪的現象,就是人們對自己的家人,比對外人苛刻許多。

一個外人行為不檢點, 孫仁栾可能連個眼神都欠奉,但自己妹妹行為不檢點, 孫仁栾氣得仿佛她是給自己戴了綠帽子。

他從來都不同意孫善奴養男寵,其他太後能養那是其他太後的事, 他妹妹本來就被所有人都盯着,還這麽膽大包天的話,說不定哪天就會把他們整個孫家都害了。以前她偶爾從宮外召幸一個男人,孫仁栾管不了她,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他剛剛才把整個皇宮搜了一遍,他知道此時的宮裏沒有外男。

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不是侍衛就是太監, 他的好妹妹, 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露水姻緣和長期耳鬓厮磨當然不是一回事, 前者不過是個玩物, 後者卻有可能長成一個怪物。

孫仁栾讓人把殿門關上,再一次對孫善奴發洩怒火,殊不知孫善奴也是壓抑着自己情緒的,她從蕭融那聽了一堆謊話,如今執着的認為是孫仁栾陷害她,這下可好,他不僅沖着自己,居然還沖着她心愛的檀兒來了,孫善奴也不忍了,當場大吵大鬧起來,還搬出自己太後的身份壓制孫仁栾,叮叮咣咣、男女對吼的聲音就沒停過,聽得外面的宮人心驚膽戰的。

本來男寵的身份應該過一兩個月才會暴露出來,彼時的暴露方式也不光彩,孫仁栾親眼目睹了這兩人颠鸾倒鳳,整張臉差點氣綠了,孫仁栾要殺了男寵,孫善奴死活不讓,還毫無太後尊嚴的倒在地上,發髻都松散了,大有孫仁栾要殺檀兒、就先殺了她的意思。

那時候的場面可比現在還宏大,連小皇帝都驚動了,哭着跑出來保護他母後,孫仁栾看着這群人居然沒有當場突發腦溢血,可見他的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

如今因為暴露的沒有那麽刺激,孫仁栾倒是也沒踩到孫善奴的底線上,兩個人誰也不服誰的對罵了一陣子,孫仁栾腦瓜子嗡嗡的,大手一揮便下令,将那個叫檀兒的男寵關押起來,至于太後,對外就說她病了,至于她這病什麽時候好,那要看她什麽時候才會認錯。

孫善奴都快要氣瘋了,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檀兒被帶走,檀兒走的時候還一直回頭看她,眼中的驚恐和無助幾乎要溢出來了,她從未感到這麽心疼過,可她那鐵石心腸的哥哥對這一幕根本無動于衷,臨走的時候還對她冷哼一聲,仿佛棒打鴛鴦也不能讓他解氣。

本來孫仁栾是過來詢問關于蕭融的一些問題,如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們都把蕭融這個人給忘了,孫善奴坐在宮中垂淚,孫仁栾則回去緩解自己嗡嗡的腦瓜子,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小皇帝賀甫蜷縮在床上,聽着不遠處傳來的、屬于他母後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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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小孩子是意識不到“丢人不丢人”這個概念的,或許過幾年他就會發現,他這個母後确實是有點放蕩不羁,他舅舅被氣成這個德行也算是情有可原。問題是這種或許需要的時間太長,此時的他還是個依賴母親、而且一心向着自己母親的小娃娃。

伴随着母後難過的啜泣聲,他慢慢閉上了眼,沉浸到了一般小孩根本不會有的夢鄉中。*

于百姓而言,皇宮是個很神秘的地方,它雕梁畫棟、富麗堂皇,裏面的河流恐怕流的都是金子,哪怕住在皇城根下,大家也難以探聽到皇宮中的任何消息。

但于官員而言,皇宮就是個碩大的漏鬥,同樣貫徹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原則,昨日的兩場鬧劇,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已經傳到了金陵大大小小官員的耳中。

連蕭融都不例外,昨晚國舅和太後是怎麽吵的臉紅脖子粗,他一起來就聽說了。

而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他的人,就是宋二愣子。……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好心提醒蕭融小心行事,還是想跟他炫耀一下自己即使官位低微,卻也能打探到重要的消息,不管怎麽說,蕭融還是很感謝他的。

他也沒想到這對野鴛鴦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在蕭融的預想當中,此事應該發生在他剛離開的時候。

孫仁栾多疑,自然會對他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進行地毯式搜索,蕭融的把柄他抓不到,可某些人的把柄就藏不住了。不過在蕭融看來,孫太後應當在看到孫仁栾的行為之後就謹慎起來,因此孫仁栾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她的事,就算發現了,也不過是蛛絲馬跡,沒法立刻就拼湊出真相來。

誰知道孫太後居然這麽勇,自己哥哥在一旁訓自己兒子呢,她居然不躲不避,還跟男寵你侬我侬,這到底是膽子大、還是沒心眼啊。

其實孫太後是被蕭融刺激到了……加上她的情緒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而且她想找點身體上的刺激,多種原因之下促使她做出了這種舉動。人心如此複雜,蕭融也有漏算的時候,好在于他而言,這不算太大的事,應當不會影響他的計劃。

蕭融正準備着進宮求見孫仁栾,誰知孫仁栾更快一步,派人過來請蕭融進宮。

一瞬間,屋子裏的這群人就全都站了起來,他們打算集體跟着蕭融。

蕭融:“……”

雖說他答應去哪裏都帶着他們了,可要是真的全都帶上,這場面未免有些詭異。

于是沉默片刻,他吩咐張別知:“你帶幾個人去城中搜羅那些異族的雇傭兵,當年南下的匈奴、烏孫和契丹人不要,其餘的只要價格不是太離譜,便可以雇傭回來,但是記得打聽好了他們各自的情況,最好是有家有口的,或是認識許多人的,各族都要雇傭一些,形單影只的不要,幾個人為一隊的也不要。至于雇傭他們的理由,就說是為了護我渡河。”

等渡河以後,那就是他們鎮北軍的地盤了,既然來了,就別想着再走了。

張別知愣了愣,他有個疑問:“讓我去?”

蕭融這幾天不是一直都讓他裝成白癡嗎,在外人面前總是要看不起蕭融的樣子,這時候又讓他去雇人回來保護蕭融,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蕭融聽出來了張別知的言外之意,他不禁挑了挑眉,沒想到啊,低配版居然學會思考了。

他笑了一聲:“就是要你去,旁人又不認識這些異族都來自哪裏,只有你知道。況且我想接下來不管我們停留多少時日,我都不可能再見到陛下了,你也不用再保持你原來的模樣了。”

如果昨晚沒發生那樣的事,或許他還得要求張別知再裝一陣子,但孫仁栾自掘墳墓,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太後激烈對峙,不管孫太後還是小皇帝,此時應當都聽不進去他的任何話了。

蕭融甚至盼着他能說點自己的壞話,因為他越這麽說,那兩人越不會信。

張別知似懂非懂,他眼巴巴看着蕭融,想讓他再說得明白一點,然而蕭融已經轉身離開了,其餘人則慶幸被派了這樣差事的人不是自己,他們當然更願意貼身保護在蕭融身邊。

跟他們不一樣,張別知不挑任務,或者說,他沒有屈雲滅親兵們的顧忌,所以更願意服從蕭融的命令,況且在這二十幾個人當中,他是最不擔心蕭融安危的人。

該擔心自己的是這群金陵人才對,能讓蕭融情願冒着這麽大的風險都要做成的事,未來的回報必然更是驚人,哼,可惜他們太過短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了呢。*

孫仁栾派人請蕭融來,是要讓他參加今日的八公會議。

額,用參加這個詞也不準确,正确的說法是,孫仁栾要借着八公之手來打壓蕭融。

蕭融剛進宮門的時候,他帶了十幾個護衛的消息就已經傳了進來,這群老頭們當場就哈哈大笑起來,大家都是文化人,自然不會辱罵蕭融,不過溫和的諷刺是少不了的,他們高高在上的評價着蕭融這幾天的行為,不管好的壞的,反正從他們嘴裏說出來,那就全是壞的。

連蕭融這最為矚目的樣貌,在這群老頭嘴裏也是他繡花枕頭本質的證明,他靠着一副好顏色蠱惑人心,那鎮北王大約就是被他這張臉迷得團團轉了,可是你又能責怪鎮北王什麽呢,出身草莽之人,見到一點好東西就邁不開腿了。

說這話的人陰陽怪氣,聽着的人卻覺得十分風趣,笑聲再次充滿整個宮殿,孫仁栾看着他們,卻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

十年前,不是此時的這群人,卻是另外一群人坐在這裏,同樣對一個籍籍無名之人大肆點評,嘲笑出聲,從出身到長相再到名字,他們說的仿佛這個人下一秒就該去死了,如此不堪又如此下賤,根本就不配在這世上活着。

而那人就是屈雲滅。

稍微動動腳就能讓整個金陵驚吓非常的屈雲滅,曾經強逼着他們發下印玺與聖旨、承認他是名正言順的鎮北王的屈雲滅。

江山代有才人出,先是一個屈雲滅,後又有一個蕭融,為什麽身負大才者都在淮水的另一側,而且他們都年輕、都還有很長遠的路可以走。再看看金陵。

孫仁栾有時會覺得自己已經垂垂老矣,他站在權力巅峰已經很久了,他能縱觀天下,卻看不到自己身邊的這群人該何去何從,年初之時天象有異,有人對他說這是鎮北王氣數已盡的意思,如今看來卻不盡然。兵禍起,歲星移,紫微将傾,地火将生啊。

他也是略懂一些星象的,年初的天象從未指名道姓,說鎮北王會如何如何,可歲星換位,紫微将傾,這都是最明顯不過的預兆,氣數将盡的并非是鎮北王,而是這茍延殘喘、名存實亡的賀家皇朝。

孫仁栾和賀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他無法對賀家人取而代之,也無法将自己與賀家割舍開來,若這星象所預兆的事情是真的,那他想,待到大廈将傾的那一天,他也會是無盡塵埃中被掩埋的一員。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這一生經歷了無數的大風大浪,天象也不能阻止他的腳步,他依然會做自己該做的,直到時局已定,不再是虛無缥缈的天象,而是真的刀劍铮鳴立在他眼前時,他才會停下,閉上眼睛,享受他的永寧。…………

等到蕭融進來,這群人立刻虛僞的揚起微笑,仿佛他們個個都是慈祥的好人,蕭融也朝他們笑笑,然後便徐徐落座,開始跟他們商談正事。

無非還是出兵的事,八公不一定全都是孫仁栾的心腹,但在面對外人的時候,他們還是很團結的,孫仁栾已經将那一日蕭融說過的部分話告訴了他們,他們對于出兵的事不是那麽抵觸了,但前提是,蕭融必須主動撕下一塊身上的肉送給他們。

表面承認歸順朝廷可不行,必須要有實際上的行動!朝廷如今也缺兵馬,讓鎮北王送來五萬拱衛京師,這不過分吧?

蕭融呵呵笑:“五萬是不是少了一些。”

這群老頭一愣,他們既是故意為難蕭融,也是存着跟他砍砍價的意思,鎮北王不傻的話,就不可能送五萬兵馬過來,但哪怕送一萬過來,不也是賺嗎。

誰知道蕭融會這麽說,他們正有點懵蕭融這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就聽蕭融慢悠悠的說:“五萬兵馬如何夠拱衛京師呢,若為拱衛京師,諸位應當索要四十萬才是,由大王親自帶兵布陣、渡過淮水,諸位只需将城門打開,便可收到我們大王的心意了。”

老頭們:“…………”

是收到心意,還是我們成了心意啊?

你這年輕後生,居然敢戲耍于我們!

有個老頭帶着一臉醬豬肝的顏色,憋着氣的對蕭融說:“蕭令尹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

蕭融則驚訝的看向他:“我以為諸位也是開玩笑,這才順着說下去了,哎呀,要是冒犯了諸位,諸位可別放在心上啊,在下年少無知,一時不慎才說錯了話,哈哈,諸位應當不會同在下計較吧?”

老頭們:“…………”

從來只見過倚老賣老,還沒見過倚小賣小。

耍嘴皮子他們比不過蕭融,可是明明第一天到這的時候,蕭融面對全朝廷的時候表現得很是吃力,如今坐在他們中間,他看起來可是相當的游刃有餘,難不成是今天人少了,他就變厲害了?

想不通,也來不及想通了,蕭融今天可不是來陪他們玩的,他也不想浪費時間。……

他的底線非常明确,就是表面歸順,除此以外想讓他們拿出什麽實際的誠意,那是不可能的,尤其兵馬糧草,一粒米都不會給他們,但這群老頭也擺出了一定要多拿好處的意思,否則蕭融說什麽他們就答應什麽,他們的面子往哪放。

蕭融一副被他們煩得不行的模樣,又扯皮了許久,他終于答應後退一步,以後他們年年納貢,總行了吧?

本來諸侯王就應該納貢,但朝廷弱小,大家也就不把這個當回事了,據蕭融所知,如今會給南雍納貢的諸侯王就剩下兩三個了,其中一個是賀庭之,剩下那倆膽子小,不得不納貢。

但就算這三人會納貢,交上來的貢品也是十分敷衍,根本不像過去那樣把最好的留給皇帝,而是最好的留給自己,看得過去的送給皇帝。

蕭融便開始搖頭晃腦,繼續訴說他們鎮北軍到底有多窮,給錢糧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們可以給一些淮水之北的特産,比如暖粉,這個你們應該沒聽過吧,這是我們淮水之北才有的東西,平日密封着,到了天冷的時候盛一些出來用布包着,就跟湯婆子一樣好使,而且能熱上好幾個時辰呢!

還有馬車,他們淮水之北盛産木匠,木匠打造的馬車無比舒适,就像一個能移動的小房子,這麽好的東西,自然要獻給陛下使用。

蕭融叭叭的講他那些随意鼓搗的小東西,全是不值錢但南雍沒有的。

暖粉這東西在鎮北軍裏是神兵利器,因為他們住的地方更冷,但對南方而言其實作用沒那麽大,南方再冷也不會有凍掉手腳的時候,多一個暖粉頂多是讓他們冬日過得舒服一些,卻不會讓他們在戰場上增加戰鬥力。

如果可以的話,其實蕭融更想送一些敏感的東西過來,比如鹽。

這時候人們用的鹽,一般都是井鹽,雜質很多且味道不太好,皇室用的自然高級一些,是湖鹽,但也沒好太多。

至于真正的産鹽大戶——大海,這時候還是漁民的專屬,遏制了人們采用海鹽的因素有很多,比如運輸不方便,比如內陸等不及,比如大家對海還是有恐懼心理,能不去就不去……

因此海鹽即使好幾千年前就已經問世了,但是很長一段時間裏它都沒有走進千家萬戶,後來大運河挖掘成功了,造船業也發達了,水系運輸終于跟着支棱起來了,海鹽就成了官府的第一首選。

海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如果蕭融能将這種東西送到南雍來,且隐藏好它的來歷,什麽井鹽湖鹽肯定通通都要靠邊站,假以時日南雍人用的鹽就會被蕭融壟斷,那麽南雍人的脖子上也會無形的套上一條枷鎖,如果蕭融想的話,只要他收緊手裏的繩子,南雍人的生活就會變得很難過。

然而這事不能這麽大張旗鼓的辦,更何況他只想遏制上層,不想遏制百姓,貴族怎麽折騰都行,百姓稍微折騰一下,命就沒了。

所以他沒有提鹽的事情,像這種重要的東西,他最好還是詳細的準備一個計劃,再見機行事。

不過,只有蕭融說的那些小玩意兒,也足夠讓這群人心動了,畢竟都是他們從未見過的、而且實用性很高的東西,他們繼續跟蕭融讨價還價,要求他提供的數量都是幾千斤起步。

這麽多小皇帝一輩子都用不完,他們這是連裝都不裝,明着告訴蕭融他們要私吞貢品了。……倒也正常,皇帝都這樣了,還有什麽裝的必要麽。

仗着他們根本不懂,蕭融一再的強調暖粉造價非常高,裏面可是用了金子的!真金不怕火煉你們聽說過吧,正因為如此,這個暖粉才能發揮效用啊!

最後蕭融一臉肉痛的答應,願意送二百斤暖粉過來當貢品,至于馬車,他回去以後就告訴所有木匠加班加點,争取明年之前湊齊十輛送過來。

老頭們:“……”

暖粉我們确實不懂,但你以為我們是沒見過馬車嗎!什麽車要造一整年啊!

可不論他們問什麽,蕭融都答得上來,而且說的天花亂墜,仿佛這群木匠全部都是魯班在世,他說一半的時候,還有人提出來,既然如此,那就別送馬車了,送幾個木匠過來好了。蕭融一噎。

真不知道世家和強盜的區別到底在哪裏,這話你居然也好意思說出口。

人家不止好意思說,還說了第二遍,蕭融扯扯嘴角,能答應他才怪。他說這些木匠不能送出去,因為他們已經被毒啞了嗓子、挑斷了腳筋,就為了不讓他們把如何制作的秘密說出去,所以,他只能厚着臉皮拒絕了。

說着最謙虛的話,露出最陰森的笑。

衆人:“……”

不愧是鎮北軍,比他們這群世家子還狠啊!

孫仁栾皺着眉看他們被蕭融唬得一愣一愣的,他覺得煩了才叫停他們,本身他也沒想找鎮北王要什麽貢品,歸順朝廷一事他左思右想都覺得還是對目前的朝廷更有好處,他本來就已經打算答應了。

今日真正的談判重點從來都不是什麽納貢,而是出兵。

孫仁栾想要鎮北王的歸順,但是他不想出兵。

金陵的兵馬少一萬都有可能出現岔子,所以他絕不會派人前去鮮卑,但他也知道這樣做蕭融不會答應,所以按照他的想法,他打算派三千人出去,給鎮北軍運送糧草。

第一批糧草金陵出,後面的他們就只管運、不管出了。

蕭融一聽這個,卻瞬間激動起來,他大聲表示鎮北軍如今缺的是人,不是糧草,更何況那點糧草夠誰吃的,連一日的補給都算不上啊!

一聽這話那群老頭也不樂意了,金陵也有軍隊要養,能送出去的就這麽多,總不能為了鎮北軍,而委屈了這些護衛京都的王師吧,他們不找鎮北軍要糧草已經不錯了,蕭融這人真是沒良心。

蕭融:“……”

他咬着牙的看向這群坐着說話不腰疼的老頭,過了好久,他才堅定的表示,如果金陵是這個态度,那攻打鮮卑一事也不需要朝廷的助力了,無論這場仗多麽艱難,他們都會将鮮卑慕容部打下來,等他們打完了,幫過他們的、他們會銘記于心,對他們落井下石的、他們更是要銘記于心。

老頭們:“……”

你還敢威脅我們?!

蕭融當然敢,他冷笑着看向這群人,也是這時候,這群老頭終于意識到了,這位是鎮北王的軍師,他的态度基本就等于鎮北王的态度,等他回去以後,稍微的對鎮北王吹吹小風,金陵怕是就危在旦夕了。

曾經鎮北王遷都時候的恐懼又重新浮現起來,他們慌了,第一個反應就是看向上面的孫仁栾。

孫仁栾抿着唇,卻還是沒有對他們置之不理,他擺出理性的态度來,親自跟蕭融商談,蕭融見他還算比較客氣,臉色也變得好了一些。

其他人已經不敢插嘴了,而在他們你來我往的商談當中,蕭融總算是稍微松動了一些,他表示,若金陵實在不願意出兵,那就拿出足夠十萬人吃一月的糧草來,他們已經願意臣服朝廷了,可是朝廷無法庇佑他們,那他們為何還要為了朝廷鞠躬盡瘁。

孫仁栾被他這獅子大張口的模樣氣得心肝疼,這糧草他不是拿不出,但他怎麽可能拿出來供養鎮北軍呢!這不就是養虎為患嗎!

就在孫仁栾思考着要不要結束這場無意義的争執,改天再談這件事的時候,他又聽蕭融話音一轉,若朝廷不願意給這些糧草,那把糧草折成金銀也行,但淮水之北的糧食更貴,所以要是折成金銀,需得翻倍。

老頭們:“……”

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啊!

但他們沒有發現,孫仁栾的表情産生了微微的變化,人、糧、錢,這是它們在孫仁栾心中的重要排序,人絕對不能給,糧草只能給一部分,至于錢麽……

翻倍不可能,全給也不可能,但是可以給得比糧草稍多一些。

孫仁栾這想法其實沒有任何問題,亂世當中最不值錢的就是錢,但他不知道,蕭融目前最缺的也就是錢,有錢了就能幫他渡過這段艱難的時期,有錢了他回去以後就能立刻将城防建設排上日程。

新一輪的殺價再次到來,蕭融和孫仁栾都互不退讓,最後孫仁栾答應出五萬金,這五萬金還不是一次性的給,先給兩萬,等鎮北軍出動了再給兩萬,最後一萬等他湊湊再給。

這說法基本就等于最後的一萬金打水漂了,或許不止最後的一萬金,連那出動之後才給的兩萬金,估計都拿不到手。

但哪怕只有兩萬,對如今的蕭融來說也是一筆天文數字,蕭融一臉的不得不答應,其實心裏都快笑出聲了。

衆所周知,孫仁栾這人還是很有風骨的,他答應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反悔,孫仁栾表示一會兒就讓人将東西送過去,包括蕭融之前要的東西。

他沒有明說,但蕭融知道他說的是給黃言炅的出兵書信,孫仁栾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他們是合作的關系,他相信了蕭融的說法而且将此事全權交托給他,看在他這麽坦誠的份上,蕭融也應該竭盡全力才是。

蕭融自然是千恩萬謝,完全看不出來他剛剛那要咬人的模樣了。

感覺到了這個時候,今日這場談判也就結束了,蕭融正要告退,卻聽到孫仁栾突然留他,要他參加晚上的宴席。蕭融一怔。

來了這麽多天,他從未參加過什麽宴席,因為他是不請自來的,金陵人也看不起他,不願意為他搞一場接風宴,如今突然要搞了,蕭融有點看不懂孫仁栾的意思。

但不管怎麽說,主家有請他都要欣然赴約,畢竟他剛剛表現得也太活躍了點,想裝病已經沒機會了。

見到他答應下來,孫仁栾才點點頭,允了他提前離開。

而回到住處之後,蕭融思考了半天為什麽孫仁栾會突然為他設宴,難不成就是因為他們剛剛達成了一場合作,所以于情于理,孫仁栾都打算謝謝他?……似乎有些合理,可又感覺很不合理,正常的不應該是在他們打算合作的時候,便已經邀請他赴宴了嗎,他可是到這的第二天就已經向孫仁栾表達了雙方合作的意向,那時候孫仁栾心動了,都沒說過要請他吃頓飯。

蕭融對孫仁栾有濾鏡,他總覺得孫仁栾做不出殺人越貨這種事,擺個鴻門宴,在宴中取他性命更是無稽之談,這人的性格太清高,他分明是那種連應酬都懶得應酬的人。

出現了反常的地方,可是蕭融又判斷不出來這個反常究竟有沒有危險,每當這個時候他都很郁悶,他可以用作弊的方式測算接下來的事情會不會對屈雲滅不利,卻沒法測算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猶豫了一個下午,最終他還是去赴宴了,張別知出去轉了一整天,按照蕭融的要求,他雇回來了四十多個異族,這些異族進入別苑的時候,差點把這裏的仆役吓暈過去。

照舊把張別知等人留下,主要是看着這些異族,蕭融帶着阿樹和剩下的護衛一起去了皇宮,因為這回是吃飯飲酒,阿樹可以跟着進來,他乖乖的坐在一旁,而蕭融跟其餘人推杯換盞。

不過蕭融推脫說自己身體不好,不勝酒力,所以基本沒喝多少,如果非有人逼他喝,他就垂着頭,捏自己的額角,讓別人不好意思再逼他。

阿樹也很給力,借着倒酒的功夫幫蕭融把酒灑出去,僞裝成他已經喝了很多的模樣。

這種場合對阿樹來說太陌生了,陌生到反而不會讓他害怕,只專注的伺候蕭融,也正因為如此,在蕭融身體僵硬起來的時候,他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他疑惑的看向蕭融:“郎主?”

蕭融:“……”他明白了。

他明白這場設宴是怎麽回事了,不是孫仁栾想請他,而是別人想請他,所以勸說孫仁栾,用孫仁栾的名義把他邀請進來。

如果不是看見宴中那個舞女,聽到上面有人笑着念她的名字,誇贊她是金陵難得一見的絕色姝麗,他都不知道原來坑埋在這裏。

這個舞女叫戲竹,蕭融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她是雍朝年間唯一一個知名女刺客。

而她最著名的事跡就是幫助孫善奴,僞裝成普通舞女的模樣接近孫仁栾,并一劍攮死了他。

蕭融如今是既震驚又驚恐,因為歷史上她分明是孫善奴的人,可是剛剛向大家誇贊此人的,分明是丞相羊藏義啊!

他忍不住在心裏爆粗口,所以羊藏義和孫善奴一夥的?不對,他倆要是一夥的話,今日邀請自己幹嘛,就算他們非要今天弄死孫仁栾,也沒必要讓自己做這個觀衆啊,所以他倆不是一夥的,但他倆還有關系,一個丞相、一個太後,能有什麽關系?——檀兒。

蕭融冷汗都要下來了,這可是史書上都沒記錄過的大瓜,不過要是這麽一說,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孫善奴那個智商怎麽可能養好幾個月的男寵都不被人發現,是因為羊藏義在背後替她遮掩,而她一個後宮的女人,是怎麽突然就認識了這麽一個真愛,是羊藏義了解她,所以給她量身定制了一個真愛。

通過這個真愛,孫家兄妹的矛盾就會激化起來,孫善奴聽聽枕邊風,也就願意痛下殺手了。

但前提是那個真愛不能出事。

由于蕭融神來一筆,讓孫仁栾提前發現了真愛的存在,森*晚*整*理現在真愛被關了,孫善奴也被拘禁起來了,一張好牌就這麽成了廢牌,而羊藏義身為一個會使毒計、令兩兄妹反目成仇、還讓妹妹背上殺掉哥哥血債的人,這種人……他能放過破壞了自己心血的蕭融嗎?

蕭融的大腦高速運轉,越是緊張他腦子轉得越快,羊藏義不是孫善奴,他不可能讓這個女刺客在宴席上就動手,這樣的話他沒法對屈雲滅解釋,也沒法對孫仁栾解釋,但他可以用別的名義把這個女刺客送到自己身邊來,要知道刺客殺人也不一定非要見血,下毒、或是僞裝成意外,都行啊。

這麽一想,蕭融的身體就慢慢放松下來了,只要不是立刻動手就好,那他就有辦法脫身。

蕭融冷靜的喝了口酒,心裏還在想着,他怎麽就這麽倒黴,這個羊藏義的報複心也太強了吧,他不過是間接導致檀兒被關起來而已,至于派這位來刺殺自己嗎!這麽重要的人物,留給孫仁栾不好嗎!

但他再納悶,也不會有人為他解釋的,羊藏義還在上面跟孫仁栾談笑風生,說着說着,他就把話題拐到蕭融身上去了,還很是大方的表示,既然蕭融是客人,今日場上的舞女,便全都送去蕭融那裏,任他享用。

蕭融:“……”

謝謝,我沒這個福氣。

他微微一笑,站起來對羊藏義道謝,等坐下去以後,他叫了茫然的阿樹一聲。

阿樹看向他,蕭融笑着将自己的衣襟左右合攏,先左後右。

阿樹刷一下就變了臉色,意識到自己沒控制住表情,他趕緊低下頭,然後顫着聲對蕭融說:“郎、郎主,我想上茅房。”

蕭融:“……去吧。”

阿樹這心理素質,還是得練啊。

宴席越來越熱鬧,而阿樹出去一會兒之後,很快就回來了,因此也沒人注意到什麽異常。

等到宴席終于散去,蕭融任由阿樹扶着,一副已經醉得快要暈了的模樣,而羊藏義送給他的那些舞女,就乖順的跟在他身後。

羊藏義始終都沒走,他看着蕭融帶着那些舞女離開,然後垂下眼,又喝了一口酒。

出皇宮的路上,阿樹緊緊的攙扶着蕭融,後面的舞女想伸手,全都被他呵斥了一遍,因為這是在宮裏,她們也只好作罷。

而一出皇宮,嘩啦一下圍過來好幾十個人,本應留守別苑的張別知更是沖在最前面,直接就把蕭融背到了自己身上,他一邊往前跑一邊喊:“我先帶他回去,你們快點跟上!”

護衛和阿樹緊随其後,那群舞女則懵逼的站在後面,不懂這到底什麽陣仗。

她們被護衛隔開了,離着蕭融好幾丈遠,等到跑出一段距離了,應當不會再離皇宮這麽近了,突然,張別知聽到自己背上的蕭融平靜的開口:“把我放下來,将她們全都打暈,誰敢跟你們對打,就殺了誰。”

真正的舞女是不可能敢打将士的,雖然蕭融只知道一個叫戲竹的女刺客,可誰又能保證戲竹沒有同僚呢。

張別知聽了蕭融的話,瞬間剎住腳步,他直起腰,把蕭融放到地上,下一秒就抽出自己的佩刀,一個箭步沖向後面。

見他動手了,其餘人也一改剛剛急不可耐的模樣,直接化身兇神惡煞的殺神,蕭融急得喊了一聲:“打暈!不是打死!”

衆人:“……是!”

結果出乎蕭融意料,不僅戲竹沒反抗,其餘人也沒反抗,或許她們是沒反應過來,但蕭融擰了擰眉,快步走上前去。

他沒有走得太近,而是眯着眼看了看這群人的身材,最後憑借一雙好眼力,認出來身材最好的那個女人,他指着她說道:“把她翻過來,搜身!”

先搜搜有沒有兵器,要是搜出來了,就讓她握在手裏,要是搜不出來……那就随便找把兵器,讓她握在手裏。

總之他們一定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面!

護衛統領依言走過去,然而還不等蕭融盤算着用誰的兵器替代更合适,戲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手裏還拿着一把短刃,護衛統領吓一跳,條件反射的就反手一刀,把她砍死了。

蕭融:“……”

護衛統領:“……”

護衛統領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蕭融,而蕭融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氣道:“別傻愣着了,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該帶的全都帶上,今夜我們就走!”

說完,蕭融走到戲竹面前,看着這個花容月貌的女子,蕭融歪了歪頭,然後蹲下身去,把戲竹腦袋上戴的一根簪子拔了下來。

将這簪子仔細收好,蕭融轉頭吩咐張別知:“你先別回去,你有別的任務。”

張別知炯炯有神的看向他,此時的他看起來十分靠譜。

蕭融則對他微微一笑:“幹過土匪的行當嗎?”

張別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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