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不困

第0064章 我不困

天光微熹之時, 蕭融等人終于趕到了淮水邊的碼頭上,他們的船正在這裏等着, 見到人來了就趕緊把繩子解開,幸虧碼頭上有自己人,要是再跟岸邊的水軍打一場,還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間。

他們胯/下的馬都要吃不消了,上了船便呼呼的喘着粗氣,估計回到對岸,這些馬匹有一半都要折損了。

可是這也沒辦法, 關鍵時刻誰還顧得上馬匹的性命,自己能活着就不錯了。

在中原的各大勢力當中,鎮北軍應當是最不缺馬匹的, 因為趕跑胡人的過程當中,幾乎所有活着的馬都成了他們的戰利品, 根本不需要拿錢跟異族買。

但戰利品也是消耗品,中原不産馬, 早晚他們需要和草原上的胡人做交易,就是不知道這回把鮮卑慕容部打下來,能不能讓鮮卑的平民替他們養馬。

感覺可能性不高,中原太仇視鮮卑了,而鮮卑人确實充滿了狼性, 表面上看是養馬,實際上可能他們正謀劃着造反,不能撿了芝麻便丢了西瓜啊。

坐在馬背上, 面前是淡淡的水霧, 蕭融根本看不見對岸有什麽, 但他心裏又始終都平靜不下來, 他就只能靠這種方式緩解心裏的焦灼。

這是他以前學會的辦法,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局面,那就不要處理了,直接轉移注意力,這樣他能好受很多,周圍的人也不會太擔心他。

只不過……這種自己騙自己的行為發揮的作用有限,看似他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出去了,實際上不管什麽想法在他腦子裏都待不住,幾乎是兩秒就能換一個。

蕭融的眼睛不安的望着前方的水面,瞳孔輕微的左右顫動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緊張,可他們也不知道蕭融到底緊張個什麽勁,大王不是看着挺好的嗎。

都上船了,也不可能再出現追兵了啊。

行兵打仗哪有不受傷的,連張別知這種專門運送俘虜的人身上都有幾處傷疤,哪怕不是敵人傷了他,平日的切磋和對練,也會讓皮肉吃上許多苦。在這群軍漢看來,只要自己的腸子沒掉出來,那就不算多大的事。

顯然屈雲滅也是一樣的想法,一路上他看蕭融太緊張了,還總是找他說話,但蕭融根本不搭理他,要是被他說得煩了,還會偏過頭來叫他閉嘴。

屈雲滅:“……”

有點委屈,但他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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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不覺得自己這傷有什麽大不了的,就是漸漸的,他覺得有些困了,精神頭也不如之前那麽好了,如今天稍微亮了一些,他垂下頭,便看到自己腰側處已經變成了深紅色,鮮血流出來,連馬毛都染紅了一大片,也包括蕭融穿着的那身衣服。

黏糊糊透着暗紅色水光的血漬看起來很不好洗,屈雲滅默了默,用自己的手指撚了撚那塊染紅的布料。

蕭融感覺到,他扭過頭來,似乎這才是他們分離好幾天以後第一次好好的對視。

屈雲滅的唇色都有些發白了,他垂着眼,望着與他近在咫尺的蕭融,神情看着也比平時安靜了一些。

沒想到蕭融會扭頭,他頓了頓,才對蕭融說:“回去後讓他們給你做一身新衣服。”

這是夏天,布料本來就薄,蕭融自然是感覺得到身後那黏膩的一大片的,因此他立刻就知道了屈雲滅為什麽會說這樣一句話,但盯着屈雲滅的眼睛,蕭融還是送了他兩個字:“閉嘴。”

屈雲滅:“…………”

去了一趟金陵,怎麽比以前還嚣張了。

淮水主河道的寬度約有一百丈,他們走的這個碼頭更寬,有一百二十丈,此時又沒有電力,想渡河就得靠船工用力的劃,因此這渡河的時間也不短,最少都要一刻鐘。

被追殺的局面已經退去了,雖說看不清對岸,但大家都安心了許多,等下了船,他們就到家了。

屈雲滅不高興,可是他又不想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和蕭融吵架,再說了,他也沒那個力氣了,于是,他撒氣一般的把自己頭顱擱在了蕭融的肩膀上,用他做自己的人肉靠墊。

就是這個姿勢不太舒服……蕭融有點矮,屈雲滅又那麽高,他得撅着脖子才能靠在蕭融身上,但做都做了,這時候撤退豈不是面子裏子都沒了,蕭融這麽聰明,肯定看得出來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哪怕蕭融不說,也會在心裏嘲笑他的。

于是他就這麽堅持着,堅持着,堅持到閉上了眼。……

他真的累了,失血讓他覺得困,還覺得有些冷,但他最多就只能把蕭融當個人形靠墊,是決計不能拿他做個人形抱枕的,這種想法他連想想都不敢有。

意識漸漸沉重,他好像忘了自己一開始這麽做是想要偷偷報複蕭融,而被他報複的蕭融從始至終都沒什麽反應,就這麽默認了他靠着自己的行為。

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蕭融微微動了一下自己的頭,他偏轉角度,似乎是想看看背後的屈雲滅,但是他又怕自己動作幅度太大的話,會讓屈雲滅以為他是不舒服,如果屈雲滅真的這樣以為了,那他就是再累,也會板正的坐直身體,直到他再也撐不下去的那一刻。

蕭融開始擰眉,他覺得這船太慢了,而在他一直盯着水面恨不得用意念加速這船的行進過程時,他突然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蕭融疑惑的看向一旁,發現宋铄正精神奕奕的看着自己,眼睛還總在他和屈雲滅身上打轉。

蕭融:“……”*

船一靠岸,屈雲滅就醒了過來,而且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依然行動自如,他還想下令安排事宜,但是蕭融按着他回到大帳,而且親自站在一邊盯着大夫給屈雲滅處理傷勢。

本來大夫就緊張,他雖然是随軍大夫,但他平日都是給普通将士看病的,什麽時候見過鎮北王啊,這回不僅見到了,還上手摸到了。

他醫術不錯,就是這個場面讓他七上八下的,偏偏旁邊的蕭融還對他問個不停。

“你不消毒嗎?”

大夫:“……何為消毒?”

蕭融:“就是洗洗傷口啊,包紮之前總要将傷口清洗清洗吧!他流了那麽多的血,這一路又風吹日曬的,還沾了不少的灰,不洗洗萬一感染了怎麽辦!”

大夫癡呆一樣的看着他:“何為感染?”

蕭融:“……就是發高熱,染瘍症。”

大夫恍然大悟,然後他對蕭融解釋,不能用水洗,洗了之後血流的更快。

蕭融對這些也是一知半解,不過大夫這麽一說,他确實想起來了,血小板本身就有凝血作用,他們如今也沒有專業的清洗設備,貿然清洗傷口,還真有可能讓傷勢變得更糟。

接受了大夫的說法,蕭融又提出來,傷口不洗就不洗了,但你至少要把他腰上那一圈擦幹淨吧,太髒了,傷口周邊這麽髒的話,也是會感染的!

大夫:“……”

他苦着臉照做,下一步就該是往傷口上撒藥粉,但蕭融突然問了他一句:“要不要給他縫起來?”

大夫茫然的看向他,好像沒明白縫是什麽意思,蕭融便做了個捏繡花針的動作,然後上下挪動自己的手指:“縫,你懂?”

大夫:“…………”

這是人,不是你家的獸皮褥子啊!

大夫看着蕭融的眼神都逐漸驚恐了,他連連勸說蕭融不要這麽做,以他行醫二十年的經驗來看,大王這傷勢修養個十來天就沒事了,你要相信大王身體的強壯程度,這等小傷換不上幾次藥就能自愈了!

蕭融狐疑的看着大夫,但他說的這樣信誓旦旦,蕭融也就聽他的了,不過之後他還是補充了一句:“但是将傷口縫起來的确愈合的更快一些,日後若碰到了這樣藥石無醫的病患,你便用這個方法試試,左不過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大夫幹笑兩聲,表示他記下了,但他心裏真正的想法是,我才不這麽幹呢,人都要死了,還施一遍針刑,這麽缺德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好不容易把屈雲滅的傷口包紮上,大夫抹抹額頭上出的汗,然後開了三張方子出來,一張防止內傷、一張止血補血、一張預防有可能出現的高熱。

本來軍中人士受了傷,大夫過來應當是一句話都不用說,哪怕開了方子,也只說一句幾天吃一回就好了,從普通軍漢到軍中主将,人人都是這麽過的,但蕭融今日算是給這位随行軍醫增添了一份人生新經歷,不管他做什麽蕭融都要問一問,包括方子的藥性強不強,後面會出現什麽副作用,像他這樣的到底要卧床修養幾天。

大夫:“…………”

他愣愣的看向床上坐着的屈雲滅,後者一聲不吭,發現軍醫看過來了,他也不過就是眨了眨眼睛。

大夫發自內心的想要問一問蕭融,您看看咱們大王這龍精虎猛的架勢,他還需要卧床???睡一覺不就行了嗎?

但既然蕭融這麽問了,而且一副非要從他這得到一個确切數字的模樣,大夫便憋着氣,說了一個三天,就這蕭融還十分詫異的模樣,仿佛覺得三天少了。

“……”

反正方子開完了,大夫立刻拎着藥箱一溜煙的跑了,他怕自己再多留一會兒,還能看見更為怪異的畫面。

虞紹承去煎藥了,其餘人則回去休息,宋铄他們被安排到了不遠處的一個營帳裏,等大家都養足精神了,再回陳留去,所有人都是連軸轉了一整天,此時早就困得睜不開眼了,聽到蕭融讓他們回去休息,他們自然是巴不得的離開。

等他們都走了以後,這大帳裏就剩下了蕭融和屈雲滅。

而蕭融一改在其他人面前的關切,他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仍舊坐着的屈雲滅,然後對他說道:“大王安歇吧,到了午時我再叫您。”

屈雲滅披着外衣,腰間纏了好幾圈白布,鮮血正在緩慢的滲透出來,傷口的位置暈染出來一個血色的圈,好在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沒有再擴大了。

其實屈雲滅是個很注重個人隐私的人,他不讓旁人伺候自己沐浴穿衣,也不會在夏日便袒胸露乳的站在校場上,或許他不喜歡士人的繁文缛節,但他永遠都是衣着整齊的。

今日是特殊情況,所以他解開了衣衫,但在包紮好以後,他立刻就把外衣重新披上了,該遮的也全都遮好了。

但是聽了蕭融的話,他本來虛虛攏着外衣的手松了一些,他擰眉看着蕭融,這一路他都感覺有些怪異,此刻更是達到了巅峰:“你似乎在生我的氣。”

蕭融的目光投向他,眼神從他腰間的白布上繞了一圈,蕭融把目光挪開,他垂着眸道:“未曾,天都亮了,大王盡快休息吧。”

說完,蕭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但他這一轉身,屈雲滅還以為他是要走,他的臉色沉下來,警告一般的喚他的名字:“蕭融。”

蕭融腳步一頓,他重新把身子轉回來,然後便看到屈雲滅不虞的望着自己:“若心中有話,你直說便可,本王不喜他人在本王面前吞吞吐吐。”

蕭融聽着他的話,慢慢站直了身體:“大王想讓我說什麽?”

屈雲滅:“應當是你想說什麽,你又覺得本王哪裏做的不好了,你還在怨我過了淮水,還是怨我不小心傷了自己,若都不是的話,那就勞煩先生為我解惑了。”

蕭融:“……”

除了最初認識那幾天,屈雲滅幾乎就沒叫過他先生,如今又叫了,卻陰陽怪氣的。

沉默片刻,蕭融說道:“我怨大王不肯好好休息,非要執着于這些不重要的事情。”

屈雲滅被他噎了一下,本來他就是有點不高興,這回不高興直接轉化為了怒意:“你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憑什麽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你一口一個大王的叫我,我卻從未見過你真的将我當做大王,稍微不如你的意,你就要擺臉色給我看,蕭融,你是不是忘了良知二字怎麽寫了。”

蕭融本來看着一旁的燈架,聽到這話,他瞬間扭過頭來:“稍微不如我的意?”

他笑得十分好看:“煩請大王審視自己,這叫稍微不如我的意嗎?”

屈雲滅微微擰眉,他并沒有像蕭融說的那樣低頭,而是直接對他說道:“這不過就是小傷,是你從未見過所以才大驚小怪,行兵打仗哪裏有不受傷的。”

蕭融的嘴角漸漸沉下來,他突然一改之前不願意和屈雲滅對視的态度,直直的盯着他。

屈雲滅:“……”

這是蕭融即将炮轟一個人的先兆,屈雲滅下意識的就有點後悔,但已經晚了。

蕭融:“大王說得對,行兵打仗沒有不受傷的,可昨夜這一仗本能避免!若大王聽了我的話,若大王遵守了與我的約定,那——”

屈雲滅不耐煩的打斷他:“那你如今就是屍骨一具了!莫要說我,先說說你,你是如何與我保證在金陵不會出事的,你信誓旦旦的承諾金陵不會有人敢對你動手,結果呢?如此一來便證明了我是對的,你是錯的,往後你休想再踏出陳留一步了!”

蕭融:“就因為我漏算了一場意外?!”

屈雲滅:“就因為你莽撞無知,恃才傲物到險些丢了你自己的性命!”

蕭融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倒上來:“剛剛是誰說的行兵打仗必然會受傷,同樣的深入險境就是會發生意外!但我心中有數,我不會害死自己,哪怕大王沒來我也有脫身的法子,反倒是大王來了,才害得我險險丢了性命!”

屈雲滅一愣:“這句話是何意思?”

蕭融冷着臉:“倘若大王出事,我還有臉活着回陳留請罪嗎?”

屈雲滅:“……”

“我要做什麽都是我自己下的決定,與你有什麽幹系!鎮北軍不興連坐,哪怕是我手下的兵也沒有因我而丢命的道理!”

蕭融心裏煩躁得很,這跟屈雲滅是什麽想法根本就沒關系,但他又不能把這實話說出口,更何況,他真正生氣的點也不在這裏。

他快速的說道:“大王這話說得真是輕巧,可彼時已經是大王的身後事了,他人的生死,大王就是想管也管不到了。”

屈雲滅:“…………”

他是真生氣了:“蕭融,我救你一命你卻要這樣報答我是嗎,這點小傷我自己都不在意,你有什麽可在意的!”

蕭融:“小傷?!若不是大王運氣好,那人只是劃傷了大王的腰側,若傷到了大王的內髒,大王連坐在這的機會都沒有了!”

屈雲滅:“我不是運氣好,我是躲開了!”

屈雲滅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蕭融突然愣了一下。

屈雲滅的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之前蕭融問他是怎麽受傷的,他說自己不記得了,其實他記得,就是在他去找那個弓箭手的時候,有人抓住了他的破綻,如果他當時沒有躲的話,那刀直接就能給他來個開膛破肚,他條件反射的躲了一下,才将致命傷變成了皮肉傷。

但正因為他躲了那麽一下,那箭就朝着蕭融射了出去,雖說沒有射中,但那是他之後才得知的事情了,在蕭融叫住他之前,他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貪生怕死害了蕭融。

這或許也稱不上貪生怕死,在戰場上他永遠都是一往無前的,他不需要照看別人、也不需要關注他人的後背,他只要殺敵、殺敵、一直殺敵就好了。

一個失誤令他短暫體驗了什麽叫做鋪天蓋地的後悔,若不是蕭融跟他鬧別扭,這時候他就應該呆呆的躺在床上反思自己,至于能反思出個什麽結果,他也預料不到。

這事他本不欲同蕭融說,他甚至不願意和任何人說,太難堪了。

他低着頭,不願意再看蕭融的眼睛,蕭融卻是在他對面愣了很久。

昨晚上蕭融這麽緊張有許許多多的原因,但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成為害死屈雲滅的元兇。

雖說屈雲滅要是死了,自己也就死了,但蕭融的關注點不在後者上,而是在前者上,他以拯救者的身份而來,怎麽可以本末倒置,讓屈雲滅死在那樣可笑的場景當中——兩千私兵追殺狼狽的他們,屈雲滅趕來營救他,結果死在官道上了,這要是被史書記錄下來,能被後面的人笑上幾千年。

蕭融無法接受那樣的局面,更無法接受自己成了罪魁禍首,這徹頭徹尾的失敗感,他一點都不想品嘗一遍。

沉默片刻,蕭融走到屈雲滅身邊,然後跟他隔着一拳的距離坐下:“此次遇險……的的确确都是我的責任,我自以為了解的夠多,殊不知我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若昨晚大王沒有來,今日的我就要背上幾條血債,而我懼怕這一點。”

屈雲滅不知什麽時候擡起了頭,蕭融雙手撐着床板,他淡淡的笑嘆一聲:“不論是大王,還是那些保護我的将士,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因為我而丢了性命,我也不想欠下任何人的人情,我原以為大王是為了阻止那人傷我,才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如今知道大王在關鍵時刻會選擇自保,我心裏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了。”

說完了,他笑着看向屈雲滅:“大王選擇保護自己才是對的,因為大王必須堅信一點,這世上沒有任何人配得上讓大王犧牲自己,保護大王、便是保護整個鎮北軍,因為只有大王在,鎮北軍才不會散。”

屈雲滅神情莫名的看着他。

蕭融被他看得心裏一愣。

屈雲滅緩緩張口:“我救你,在你心中,便是你欠了我的人情?”蕭融怔了怔。

屈雲滅又道:“所以不論是昨晚的暴跳如雷,還是今日的争執不休,都是因為你不想欠了我的。”

蕭融張口,他下意識的想要否認,可是當話湧到嗓子處的時候,他突然閉上嘴,再次開口之後,他便點了點頭:“我已經在為大王效力了,若欠了大王的恩情,我恐怕無法還清。”

屈雲滅聽着他這善解人意的話語,頭一次發現原來蕭融說的話也能這麽刺耳。

他挪開目光,神情産生了極細微的變化,但在重新擡頭之後,他看起來又很正常了。

除了一瞬間喪失了和蕭融交談的欲望。

他脫了靴子,拿過一旁的木枕,他抿着唇躺下去,雙眼也阖上了,他甚至用自己的胳膊擋着眼睛,語氣淡淡的對蕭融下逐客令:“我有些乏了,你也去睡吧。”

蕭融依然坐在那個地方,他沒有出聲,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那只放在身側的手,可能屈雲滅都沒意識到,他正緊緊的攥着它,指節有些微的顫動,似乎是正在緩解心中劇烈翻湧的情緒。

看了一會兒之後,蕭融目光上移,看向因為屈雲滅的動作而敞開的腹部。

作為一個舞蹈生,蕭融會不自覺的去看所有人的肌肉線條,然後拿人家的和自己對比,屈雲滅的身材應當是全天下男人都想要的那種,八塊腹肌,充滿了陽剛美和健康美,不過蕭融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因為他正在用目光數屈雲滅身上淺淺深深的疤痕。

數着數着就數不清了,因為它們分布的毫無規律,每次數到一半,蕭融就會發現自己數錯了。

半晌,他收回目光,然後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掌心。和屈雲滅不一樣,他身上一個疤痕都沒有,從小到大他受過最嚴重的傷是擦傷,摔在地上,掌心從柏油馬路上擦過,那一瞬間鑽心的疼蕭融能記一輩子。

就這樣靜靜的坐了許久許久,蕭融終于把頭擡起來了,抿了抿唇,他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胳膊放下來的屈雲滅,即使閉上了眼睛,他看起來也十分的銳利,仿佛跟他走得近一些就會傷到自己。

沉沉的吐出一口氣,蕭融腿都有點麻了,他費勁的往上挪了一些,然後伸手去夠屈雲滅的衣角,他替屈雲滅将衣服攏好,蓋住他的身體,然後又探出手去,摸了摸屈雲滅的額頭。

下一瞬,本應睡着的人睜開了眼,屈雲滅望着蕭融,眼神非常的清醒。

而蕭融也只是短暫的愣了一下,他并沒有露出被抓包的情緒來,頓了頓,他繼續感受掌心當中傳來的體溫,感覺沒有發熱的跡象,于是他轉過身,背對着屈雲滅,就這麽合衣在他身邊躺下了。

受傷的人是需要有人看護的,蕭融之前問了大夫這個問題,卻沒說過他要親自留下看護。

他好像總是這樣,給旁人安排一大堆的事,至于自己要做什麽,他又從來都不說,都是等他做了以後,大家才明白他的用意。

屈雲滅盯着他的後腦勺,幾乎要給他盯出一個洞來了,他有很多話想說,很多問題想問,可是最終,他只是輕微的眨了一下眼睛。

或許他不該問,也不該聽,他只要看就好了,因為蕭融雖然滿嘴的謊話,可他的行為是不會騙人的。

總有一日他會看明白,蕭融的這顆心究竟是冰做的、還是炭做的。…………

漸漸的,裏面的兩個人都睡着了,虞紹承和阿樹默默蹲在外面,一人端着一碗涼藥。

阿樹:“他們好像不吵了……”

虞紹承:“嗯,可能都睡下了。”

阿樹苦着臉:“那這藥怎麽辦啊,再去煎一份嗎?”

虞紹承:“等大王醒了再煎吧,昨夜那麽累,大王定是要睡上一陣子了。”

阿樹嘆氣:“我的眼睛也要睜不開了。”

虞紹承貼心的對他說:“那你也回去睡吧,這裏有我守着呢。”

阿樹有些驚訝:“虞統領,你不去休息嗎?”

虞紹承笑:“沒事,我不困。”

剛剛大王和蕭先生吵架的時候,他已經睜着眼睡過一覺了。

真是搞不懂,為何其他人都這麽愛睡覺,睡覺這東西,不是見縫插針就能完成的事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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