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哲學家
第0077章 哲學家
蕭融一聽這話心裏就是一個咯噔, 他條件反射的站起來要攔住屈雲滅,然而站起來的只有他一人, 不管是那個生人,還是又開始出言不遜的大王,人家都好好的坐着呢。
蕭融:“……”
而那個生人看起來也不是特別害怕的樣子,反倒是十分迷茫的看着屈雲滅。
他用手指指着自己:“我、登徒子?”
屈雲滅眯着眼,似乎在考慮從哪下手比較合适。
那個生人又顫巍巍的發言了:“他不是個男人嗎?我、我看一眼男人,怎麽就成登徒子了,誰會對一個男人有非分之想啊??”
屈雲滅:“。”
好像有點道理。
這回神情呆滞的人變成了屈雲滅, 他想不到自己能怎麽反駁這個人,便下意識的看向了站着的蕭融。
而蕭融的臉色變了又變,他緊緊抿起雙唇, 然後墩的一下坐了回去,這邊的鬧劇引起了其他人的觀望, 蕭融把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借着撐頭的姿勢捂住自己的半張臉。
屈雲滅開口:“蕭——”
後面的融還沒說出來, 蕭融已經惱羞成怒的斥了他一句:“不許叫我的名字!”丢人!
屈雲滅:“…………”
好在這時候下面的戲開場了,舞臺幕布拉開,琴師坐在角落裏開始優雅的撫琴。
這琴師是蕭融斥巨資雇來的,演一場就等于外面小販兩個月的收入,就這人家還表示不能長期演, 若是靈感枯竭了,那他就要回家休息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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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沒辦法,沒有曲譜, 臺上演什麽戲, 他就要自己配什麽樂, 完全是随性而來, 這種音樂太高雅了,蕭融一個聽慣了情緒外露的流行樂的人,一時之間還真是沒法欣賞這種含蓄的曲風。
但他欣賞不了沒關系,觀衆能欣賞就行了,更何況現在只是剛開始而已,等戲園開始回本了,蕭融打算再讓人去外面找幾個曲娘回來,琵琶小調向來都是雅俗共賞的,到時候忙得累了,他也能過來放松放松。
琴師的不同配樂也是吸引人們看了一遍還想再看一遍的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人們的生活太單調了。
這個叫“戲”的東西,不僅能讓人們聽曲子,還能讓人們看伶人的身段,同時還能聽到伶人唱曲,雖然唱的地方不多,多數都是白話,但白話他們也喜歡,因為這裏的白話诙諧且押韻,比他們平日聽到的幽怨說唱有意思多了。的确,這時候的說唱基本都是傷春悲秋的,要麽訴說自己凄苦的一生,要麽就說旁人家中發生的悲劇,反正最後的目的就是勾起觀衆的眼淚,讓他們同情之下多打賞點錢,這群人以為戲園的戲不一樣,但蕭融想告訴他們,你們真是太天真了。
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悲劇的內核也是悲劇,只有悲劇才能讓人印象深刻,不然他又是找人寫劇本、又是找人來彈琴的,費這麽大勁是為了什麽呢?還不就是為了讓觀衆記住這些事。
這出戲的全名叫《裹屍還》,但已經沒幾個人記得住這個名字了,大家都對着臺上伶人的誇張表演哄堂大笑,已經看過的還算是淡定,沒看過的笑得桌子都要被他拍裂了。
實話實說,蕭融覺得這個人比伶人演的還誇張。
但他也不是托,都演了這麽多天了,蕭融也不會再安排托進來了,這個人就是單純的笑點很低而已。
頓了頓,蕭融繼續看向臺上。
《裹屍還》講的是一家四口的事,一開始是一家六口,一對夫妻帶着家中的三兒一女,兒子不聽話,老爹脾氣暴躁,老娘除了幹着急沒有別的任何辦法,只有他們六口人都能把氣氛炒起來,觀衆一開始的哄堂大笑,也是因為這六口雞飛狗跳的生活。
脾氣爆的老爹會在晚上跟老娘說自己後悔打兒子打的那麽狠,而兒子之所以挨打,是因為他看人快要餓死了,就給了外面的人一碗米,小女兒不懂為什麽給了一碗米就要挨打,這時候她的哥哥就會摸着她的頭,說你不用懂,有哥哥們呢,等你長大了,咱們家不僅可以送別人一碗米,送一袋米都成。
溫馨又和樂,人人都善良,生活也是吵鬧之中充滿希望,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家中有三個力氣大、且馬上就要成年的男子,的确,只要這家人不犯懶,他們的日子就一定會越來越好。
然後這一幕就結束了,下一幕開始,背景是一大張白布上面畫了淺淺的山峰,讓人能看出來這是遙遠的雪山。
開始下大雪了,伶人們也穿上了厚厚的衣服,上一幕挨打的兒子帶着伶仃兩三根柴火回家,門口又有讨飯的快要餓死的人,但他只能為難的對這人搖搖頭,就在讨飯的人失望離開時,他又叫住這個人,糾結半晌,卻還是飛快的端了一碗水給他,在凜冽的冬日裏,喝水也是艱難的。
那個乞丐狼吞虎咽的把水喝完,兒子回到家中,但他剛走進來就聽到屋裏傳來凄厲的哭聲,原來是他們的娘病逝了,那個盛水的瓢咣當摔到地上,一家五口圍着裝死的伶人痛哭,更讓人覺得荒謬的,當舞臺上營造出晚間的效果後,地上居然還有一個被草席裹着的屍體,這一家人就這麽跟一具屍體待在一起,然後沉重的讨論着接下來他們該怎麽辦。
這其實是個小細節,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大雪不僅封山,還把地凍得無比硬,鋤頭都鋤不開一丁點,所以人要是死了,就只能暫時的放在家裏,等不能放了就凍在雪中,直到來年春天土地沒有那麽硬了,再把人正式的下葬。
但顯然這幾口人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因為借着伶人的口,觀衆已經知道他們的娘是被餓死的,她不舍得吃東西,把僅剩的糧食給孩子吃,人餓病了又只能熬着,就這麽把自己熬死了。
如果不離開這裏的話,地上的草席只會越來越多。
一個兒子提到鄰村有人往南走了,還在呼喚大家一起走,但這終歸是他們土生土長的地方,而且誰知道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麽模樣,萬一也是活不下去呢。
幾個兒子就在這你一言我一語,而最終拍板的人是老爹,人挪活、樹挪死,他們幾個大男人,難不成還能被困死在這嗎。
這時候家裏沒人吵架了,大家都聽老爹的話,而在臨行之前,老爹找了個地方,把家裏的柴全都放在地上燒了,燒一點,他就揮起旁邊的鋤頭往下挖一點,挖不動了,他就繼續燒,這個場景是用人影的方式呈現出來的,畢竟也不能真把火堆拿到戲園裏,這兒都是木頭房子,萬一失火可不得了。
但正是黑白色的人影,才能讓人感受到那種沉默的悲傷,尤其是人影在動的時候,天上居然還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在落下來,這種任你怎麽努力上天也不會垂憐一點的感覺……真是太讓人難過了。
戲園裏沒人笑了,連一個雜亂的聲音都沒有,就是戲園裏的夥計都不再走動了,無論看多少遍,他們都會在這裏安靜下來,然後控制不住的盯着臺上那個魁梧的身影,再魁梧,那也只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這一幕也結束了,而這時候屈雲滅低聲問蕭融:“那灑下來的是什麽?”
蕭融同樣低聲回答他:“撕碎的廢紙,演完之後就掃下去了,下一場還能接着用。”
屈雲滅:“……”
他的幕僚真是勤儉持家。
屈雲滅正要繼續往下看,突然,他聽到旁邊傳來很細微的聲音,蕭融也聽見了,他倆微微一頓,共同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只見趙興宗鼻頭紅紅,不停聳動,他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抽泣,但他又控制不住,就只能靠着吸鼻子,把噴湧而出的淚意給逼回去。
屈雲滅:“……”
蕭融:“……”
他倆詭異的對視一眼,最終還是默契的選擇什麽都沒說。
都哭成那樣了,還是給他留點面子吧。……
第三幕開始了,這場戲其實不管怎麽演都只是這六個人,各種效果都是靠着伶人的臺詞來展現的,比如這時候演的是他們已經加入了其他村落的隊伍當中,他們正在往外面走,而在一個地方休息的時候,小女兒突然問自己的哥哥,什麽是流民,他們是流民嗎?
三個兒子裏大兒子最穩重,二兒子跟老爹一個脾氣,三兒子膽子最小,二兒子當場就要去找那個說話的人算賬,大兒子攔他,而且脫口而出一句我們就是流民,二兒子的表情立刻變得很難看,他一拳打在大哥的臉上,兩人扭打的像是要殺了對方。
老爹火速趕過來救場,并說出了這一折當中最重要的臺詞。
——流民又如何,被偷兒偷了家財的人從不以此事為恥,被天災害得流離失所的我們為何要羞于提及這件事?!此時是流民,難道我們一輩子都是流民了嗎?那些嘲笑你們的人,往上數幾代他們說不得連流民都不如!人只記那些身份尊貴的祖宗,再往上翻那些做過奴隸、為貴人駕車的祖宗,你看他們是提還是不提。記住,一時的高低貴賤不能決定你們一生的身份,但你們要是認命了,那才是真完了!聽爹的,咱們一家人擰成一股繩,找到那個能活命的地方,等咱們紮了根,咱們就不是流民了。
老爹抱着這倆兒子的頭,大兒子和二兒子對視一眼,都沉默的聽從了下來,這時候小女兒開始唱歌,歌詞就是虞紹燮找的士人編的,宛轉悠揚的曲調讓這一家人安靜下來,歌詞描述的是風景,連帶着觀衆的心也跟着寧靜了許多。
然後臺下就沖上來好幾個胡人打扮的伶人,大叫着左劈右砍,而在一個胡人獰笑着把刀劈向驚恐的小女兒的時候,幕布被人拉上了,戲園的管事随後上來告訴大家,演完了。
觀衆:“…………”
你就慶幸我們沒有刀吧!
第一次看的觀衆都無比激動,恨不得把管事罵死算了,而看過了的觀衆就只有悠嘆一聲,每回演完都有這麽一出,可這管事仿佛是鎮北王親戚一樣,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沒反應,好在第二折明天就上了,決定了,他們半夜就派小厮過來占座,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第一個看到第二折!
樓下的人陸陸續續的離開,而趙興宗還呆呆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過了好久,他一臉崩潰的抱頭,也不管周圍還有人了,他直接就喊道:“可惡……到底是誰開的戲園!這樣吊觀衆的胃口他不怕出人命嗎!都說這百寶街是鎮北王開的,他怎麽就不管管這裏!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啊啊!”
說完,他猛地轉身,悲憤的下樓離開了,連個眼神都沒再送給蕭融和屈雲滅。
蕭融把玩着桌上的花生,他有些好奇的看向屈雲滅:“奇怪,大王不生氣嗎?此人的言語沒有冒犯到大王?”
屈雲滅瞥他一眼:“很顯然,那兩個其心可誅不是在說本王。”
蕭融:“……說我就沒關系了?”
屈雲滅,你變了!
屈雲滅則隔空點了點蕭融的臉:“看你這神情,本王覺得他的用詞還是委婉了。”
蕭融一愣,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笑得像個陰謀得逞的狐貍以後,他的嘴角僵了僵,放下手,不自然的動了動身子,感覺還是不夠,于是他沖着屈雲滅哼了一聲:“那我又是為了誰,我的良心早就成了大王的下酒菜了。”
屈雲滅:“……”
你是不是以為我沒聽過良心被狗吃了這句話。
但他沒有戳破蕭融那一點就炸的自尊心,靜靜的看着蕭融的側臉,屈雲滅勾起唇:“我都知道。”
蕭融扭頭,不解他這句話從何而來。
屈雲滅的嘴角越發上揚了:“我都知道,你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我,我很歡喜。”
最簡單的話語,最真誠的态度,搞得蕭融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但他不願意就這麽輕易的放過他。上下打量着屈雲滅的神情,蕭融非要雞蛋裏挑骨頭:“只是歡喜,沒有感謝嗎?”
此時戲園已經沒人了,屈雲滅的笑聲直接回蕩在整個二樓:“哈哈,沒有。”
蕭融:“…………”
沒有你還這麽理直氣壯???
但屈雲滅已經站了起來,他今日也是抽空才能跟蕭融一起來看戲,看完了,他就要回軍營去了。
見狀,蕭融也不好再對他說什麽,只是在屈雲滅上馬之後,蕭融仰着頭問他:“大王還看第二折嗎?”
屈雲滅垂眼,蕭融的語氣稀松平常,但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暴露了許多,他是希望自己去看的。
屈雲滅輕笑一聲:“自然要看,被吊起胃口的可不止那些士人。”
得了答案,不等屈雲滅提醒他,蕭融便主動的後退好幾步,望着屈雲滅離開的背影,蕭融也勾了勾唇,然後從反方向離開了。
趙興宗要是這時候還在就好了,那他就會知道這個無理取鬧的男子便是人人都讨論過的鎮北王,因為整個陳留當中,只有鎮北王有資格在任何街道上跑馬。*
第二日是文集開啓的第六日,本來還有點平靜下去的氣氛,又一次被炒熱了起來。
首先是第二折戲終于上演了,而且寫戲本的人真不是東西啊,吸引着大家過去看小女兒到底死沒死,結果第一幕上來,老爹先死了。……
光這一點就把大家氣了個仰倒,他們恨不得指着作者的鼻子罵,你、你看看你寫的什麽玩意兒,你還是人嗎!
據說虞紹燮找的那個士人最近整日閉門不出,生怕被人知道這是他寫的,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早就內定了劇情如何發展的蕭融,他正在觀察看見第二道題的士人的反應。
他出的三道題,第一道考察人們的品性與對政治的看法,第二道考察人們的思維能力和更深層次的社會觀念,第三道才是真正的考察文學素養,但這三道題裏,最難的也是第三道。
因為前兩道人人都能交上一個答案來,不管答得好不好,至少有回答,而第三道不需要他們洋洋灑灑寫文章,只要對個對子就行了,他用的是後來的千古絕對,一千多年都沒人能處處合格,要麽是意思不達标,要麽是對仗不達标,要麽是平仄不達标,總之不管給出什麽答案,蕭融都能找出不對的地方,這便是蕭融給他那金山上的一道保險,保證沒人能把那一萬金拿走。
不過麽,當初他之所以這麽幹,是因為鎮北軍确實沒錢,如今賬目寬松了,若真的把這一萬金給出去,也不會再令他們捉襟見肘了。
所以蕭融收起了這個想法,他尋思着,要是前兩道題都能寫出有魁首之質的文章,第三道題哪怕有地方不合格,只要大差不差的,他就直接放水算這個人過好了。
但是得知了他這個想法以後,宋铄當場哼笑一聲。
蕭融:“……”
他不高興道:“有話直說,少來這套。”
宋铄撇嘴,蕭融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他往後一靠,懶散的對蕭融說:“你以為這場文集發展到現在,還受你的控制麽?若真有一個三道題全都答得傲視群雄的大才也就罷了,大家願賭服輸,也不能做出太傷面子的事。可要是這個人無法令所有人都認同,哪怕他的文章裏只有一點問題,在你把這個人點為魁首的時候,大家就會對這個人、也對你、還對整個鎮北王府群起而攻之,文人有多小性,你不會不知道吧?”
蕭融:“…………”
他眨了眨眼睛,很是疑惑的問宋铄:“可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無論拿給大家看什麽樣的文章,肯定都有問題啊,按你這麽說,豈不是根本評不出魁首?”
宋铄聳肩:“我還以為你知道這一點呢,在金陵時聽說文集的事,我便以為你是故意這麽做的,誰知道只是我想多了。”
蕭融:“……”
宋铄又賤賤的笑了一聲:“財帛動人心,若沒有一萬金,這些士人頂多就是拈酸吃醋,不至于做什麽出格的事,但因為你拿了一萬金做彩頭,本就有的嫉妒與不服氣更是要翻倍的增長了,你信不信,不管你點了誰做魁首,三日後你都能替他收屍。”
蕭融震驚了:“他們還敢殺人?!”
宋铄:“有什麽不敢的,你以為清風教的刺客都是誰在養啊?”
蕭融:“…………”
他也不知道宋铄是不是誇大其詞了,但有一點宋铄說得對,因為這是沒人搞過的局面,所以會如何發展,哪怕他這個發起人都無法确定了,如果他不能做到讓這些參加文集的士人都滿意,那這場原本是為了吸引士人的文集,很可能會變成讓士人們感到了自己被羞辱,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蕭融陷入沉思,宋铄則低下頭,繼續去看士人們交上來的文章。
這些文章都是宋铄、虞紹燮、以及偶爾抽時間過來的高洵之在看,他們篩出寫得好的,然後再往外展示。
不是第二道題出來以後第一道題就不準答了,照樣還在有人往這邊送,而廣場上的告示牌也多了一個,專門用來展示第二道題。
宋铄顯然對第二道的哲學題更感興趣,他自己大包大攬了第二道的篩選,将第一道丢給了虞紹燮。……說起來,宋铄雖然話痨手欠還找打,但他工作能力很強,不論什麽事情他都能快速的上手,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來哪裏有疏漏,就連篩選文章都是這樣,一篇文章他最多看一分鐘,看完就能評出等級,如果蕭融問這人哪裏有問題,他也能說的條條是道,一看就是真的記住了。
蕭融:“……”有點受打擊。
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他不過是看得比別人多罷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蕭融望着一旁的窗戶發呆,然後就感到自己的肩膀沉了一下。
宋铄絲毫不見外的倚着他的肩膀,蕭融剛剛還感慨他的聰慧,如今就開始吐槽他的不要臉。
猛地将肩膀往下一塌,宋铄沒預料到,腦袋咣的就砸了下去。
下一秒,宋铄怒氣沖沖的爬起來:“不就是倚一下,你怎麽這麽小氣!”
蕭融氣笑了:“這就叫小氣了?我從不讓任何人倚着我!”
宋铄:“那大王怎麽就行?!”
蕭融:“…………”
他本來想質問宋铄大王什麽時候倚靠過他,但他又想起來,從金陵逃回來的那天,大王确實倚了他一會兒,而且宋铄還看見了。
蕭融咬牙切齒,你個宋二愣子,記性這麽好幹嘛!*
第二道題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哲學難題,蕭融套用了一下忒修斯之船,然後改編成了中原版本。
一艘漁船在某戶人家當中傳了十代之久,漁船從第一代時就存在,主人對它修修補補,有壞掉的地方就用其他木板替換,十代之後,這漁船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塊木板還是當初的了,那這艘漁船,到底還是不是當初那艘漁船?……
其實在蕭融看來,這問題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說是沒錯,你說不是也沒錯,但長久以來人們針對這個問題展開了無數的讨論,誰都想說服對方,卻誰也說服不了誰,而蕭融不在意有沒有人能破解這個哲學難題,他就想看看這些人在論述這個難題時,暴露出來的個人思想。
這種問題是無法完全疊典故、用先人之話描述自己想法的,你想勸服別人,你就得說自己的觀點。
而且越靈活的腦子越能延伸自己的思想,真正固執認死理的人反而說不了太多。
鎮北軍需要的就是這種靈活的人,如果一個人在第二道題上靈活,在第一道題上還符合中原的主流思想,那這人就會被蕭融記在名單上,到時候他要親自去拜訪這個人,争取讓這人也加入鎮北軍。
第三道題就不算了……那純粹是湊數加卡人的。
而蕭融目的性那麽強,他滿心滿眼都是準備着收獲人才,卻不知道這第二道題差點在外面掀起軒然大波。
比起第一道的拾人牙慧,第二道則是新鮮到仿佛開天辟地頭一遭,一個跟所有人都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問題,竟然把他們都難倒了。
他們一面絞盡腦汁的想應該怎麽回答,一面非常想知道這題是誰出的。
這時候就該讓虞紹燮上了,他曾經認識的朋友也有過來參加文集的,這群人的拜訪,虞紹燮通通來者不拒,還順着這群人,又認識了一群人,蕭融不露面,丞相他們也逮不着,這些人自然只能從虞紹燮這裏打聽,而虞紹燮微微一笑,告訴他們出題人并不想洩露自己的名字,讓他們不要再打聽了。
也不是所有士人都很友好,當場就有人陰陽怪氣的問,是不願意洩露,還是看不起他們,所以不想告訴他們?
但激将法對虞紹燮也不管用,不管這些人說什麽,他就是一句話,不能洩露。
在外人面前虞紹燮表現得雲淡風輕,很是神秘,等回到王府,他也急不可耐的去問蕭融,這題到底是哪個老師教給他的,那個老師還在世嗎?
蕭融:“……”
死了三百多年了。
這個他不能說,要不然虞紹燮就要認為他是一個妖精了,但他可以跟虞紹燮說,這是個異族人提出來的問題,而他也不是第一個提出來的人,這個問題很老了,因為地緣才沒有傳到中原來,如今他也只是一個幫忙傳播的人罷了。
虞紹燮聽得一臉詫異,因為他從來都沒想過異族人也能這麽聰明。而這也是多數人的思維誤區,哪怕雍朝都被胡人逼得南下了,大家依舊看不起胡人,覺得他們只是四肢發達而已,跟一群披着人皮的野獸沒什麽區別。
藐視對手永遠是戰場的大忌,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好在已經有人開始轉變自己的思想了,至少虞紹燮就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宋铄瞥一眼虞紹燮,然後又是撇了撇嘴。
異族就不是人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讨厭,為什麽蕭融在虞紹燮面前那麽心平氣和,一來到自己面前就哪哪都不順眼啊。
真煩人,這個哥哥煩人,那個弟弟也煩人。
不過比起弟弟來,還是哥哥正常一點,那個弟弟有點兇呢。
跟大王的兇不一樣,大王雖然也兇,但大王還是講道理的,而虞紹承給宋铄一種感覺,他是那種一旦爆發就完全不講理的人,很危險,需要遠離。
雖然這麽想,但宋铄也知道自己無憑無據,更何況他不是屈雲滅那種人,單純的靠直覺行事,他的直覺也不是次次都準。
所以宋铄舒展了眉眼,沒有再去想這對兄弟的事情,又看見一張不錯的文章,宋铄挑出來,放到留用的那堆裏。*
跟第二道題一起問世的,還有全城告示牌上增加的一張公文,蕭令尹親自寫的公文,表示陳留城中還有許多空房無人居住,官府如今代為租賃與售賣,如果有意向,可以直接去官府了解,如果這個月就簽訂合約,還能領點贈送的家具回去。
蕭融當初對孫仁栾說鎮北軍裏有許多木匠,這可不是騙他們的,如今的鎮北軍确實有好多人都學會了做木工活,也沒辦法,蕭令尹幾乎日日都要他們做新的東西出來,長久的練下去,是個人都能變成熟練工。
百寶街開張時蕭融就定制了大批量的桌椅,好的搬去店鋪當中,不好的就留下當贈品,雖說品相上有點瑕疵,但使用是沒有問題的。
人們至今還不知道戲園的東家就是蕭令尹,但戲園的管事在第二折演完的時候已經說過了,他們這出《裹屍還》,一共有十三折戲,直接能演到年底,而前三折是因為百寶街剛剛開業,戲園也是為了響應鎮北王的號召,所以才一下子放出來三折,等以後就是每半個月上一次新戲了。
這消息可謂是晴天霹靂,足足半年才能看完整出,可他們老家都在南邊啊,總不能每半個月都南北往來的折騰一回吧。
這時候就有人動心思去租賃房屋了,只是半年而已,小有積蓄的人家都住得起。
但問過官府之後,他們都沉默了。
一間離百寶街很近的普通民居,租賃的話是三個月起步,每個月的租金都要五個銀餅。
但要是直接把這民居買下來,二十個銀餅就夠了。
“……”
為了看戲,本身他們就要租賃五個多月,那就是二十多個銀餅,還不如直接買呢!買下來之後,以後他們再來陳留看戲,也就不用再住客棧了。
二十個銀餅,哪怕算不得寒門的士人都掏得起,更何況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看戲,還有許多人是為了看藏書閣裏面的書,這些天開始有人獻書了,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挂到藏書閣的牆上,這些人的虛榮心被大大滿足,即使獻出的不是孤本,鎮北軍也十分大方的讓他們名字上牆。
有一有二就有三,藏書閣的書冊越來越多,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刻雕版的木匠都快把木頭刻出火星子來了,不是沒有人質疑過為什麽這些重複的書冊長得一模一樣,但對士人來說,這好像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所以就沒引起大規模的讨論。
百寶街上沒有宵禁,在熬了一個晚上,大半夜就排隊等位之後,趙興宗終于看完了第二折戲。
然後那個晚上他也沒睡着,這就不是他想熬了,他是純粹氣的,那麽好的老爹,怎麽就開局殺了呢!
第二天,趙興宗頂着一張酷似死人的臉從床上爬起來,然後堅定的拿着積蓄,去官府買房了。
他想通了,光生氣沒有用,以觀衆的身份不管他說什麽,戲園都不會把他當回事的,但這個百寶街是鎮北王開的,而且戲園占據了整個百寶街最好的位置,同時它還完全不擔心觀衆鬧事,要知道旁的店鋪見到客人生氣,都會跟客人道歉,如果實在控制不住了,他們就會讓人去請管事過來。但戲園從來沒有過,甚至是管事時不時就跑來問一句,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
如此膽大,定是背後有人撐腰,而整個陳留還有誰能給一個小小戲園子撐腰?那肯定就是鎮北王,或者是鎮北王身邊的人。
所以他決定了,打不過就加入,早晚他要弄清楚到底是誰寫了這麽一個戲本,以及更重要的……他想提前半年知道後面的結局!!!…………
成功拿到了房契,并毅然決然的把自己的文書替換成陳留官府發放的文書以後,趙興宗轉身就去找能引薦他的人,不知道曲裏拐彎找了多少道關系,終于,虞紹燮聽說了他。
趙興宗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履歷,但他是這幾天來第一個主動投靠鎮北軍的士人。
虞紹燮翻了翻他寫的第一篇文章,感覺還行,而第二篇在宋铄那裏,宋铄又是那種性格……虞紹燮默了默,就沒找他去要。
帶着這篇文章,虞紹燮把趙興宗這個人告訴了蕭融,蕭融聽着這個名字,忍不住的笑了一聲:“興宗,怎麽不叫耀祖呢。”
說到這,蕭融突然愣了一下。
提趙興宗,他沒什麽印象,但要是趙耀祖,他好像聽說過,因為這人是這個時代的哲學家,政治教材對他提了一嘴,但深入學習他的理論的人,基本都是哲學系的大學生。
上過古代哲學的,基本都被這個人折磨的□□,蕭融在正式報道之前看了許多學長學姐在論壇上發的帖子,那時候正好是第一次補考,好幾個帖子的标題都是,趙耀祖!我偷AD鈣養你啊!求求你讓我過了吧!……是這個人?
蕭融也無法肯定,況且是不是的好像都不影響什麽,一個未來的哲學家,此時有也行,此時沒有也行,反正等天下都歸了屈雲滅,他還是跑不出鎮北軍的手掌心。
這麽想着,蕭融就一臉無所謂的對虞紹燮說:“你來定奪吧,若你覺得好,就給他找個一官半職,若你覺得不好……那就給個差點的一官半職,畢竟是第一個投奔的,不能拒絕他。”
虞紹燮笑了笑,心裏卻想着,既然蕭融沒有對這個人表現出熱情的态度,那就說明這是個庸才,雖然不知道蕭融是怎麽判斷的,但他在這方面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那就把趙興宗随便安排一個地方好了,能不能爬上來,就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然而虞紹燮剛要轉身出去,本來好好的蕭融就開始頭重腳輕,他先是呆了一瞬,然後猛地起身,但還不等他問出那句大王在哪,他就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暈了。…………
大約一刻鐘之後,蕭融茫然的睜開雙眼,虞紹燮、高洵之,還有匆匆趕過來的屈雲滅都在這。
高洵之急得不行:“阿融,是不是最近太勞累了,怎麽又犯病了呢,要我說,還是——”
在他的森*晚*整*理念叨中蕭融終于回神,他猛地坐起來,一把将唠唠叨叨的高洵之扒拉到一邊,然後拽着屈雲滅的衣服,近乎崩潰的問他:“你幹什麽了?你又幹什麽了?!”
上回他直接暈倒是因為屈雲滅殺了晉寧太守,就是因為那件事,才導致他費盡心思的辦這個文集,再來一次,他真的要被累死了!
屈雲滅驚愕的看着他,他還真開始回想自己又做了什麽,可是:“沒有,我什麽都沒做。”
屈雲滅的神情不像是說謊,而對屈雲滅來說,他要是闖禍,基本都是因為想殺人或者真的殺了人。
最近沒什麽人得罪他,而他要是殺了誰,他也瞞不住,所以大概真不是他幹的。
不是他,就是別人又要坑屈雲滅了,但也有另一種可能。
蕭融倒吸一口冷氣,立刻松開屈雲滅,轉而抓住虞紹燮的衣服,“趙耀祖,我要見趙耀祖!”
別人都看虞紹燮,而虞紹燮茫然的看着蕭融:“誰是趙耀祖?”
蕭融一愣,立刻改口:“趙光宗,我要見趙光宗!”
虞紹燮:“…………”
人家叫趙興宗。
要不你還是先休息吧……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有個名場面……嘿嘿嘿,希望盡快寫到(沒有要卡,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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