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沒禮貌
第0092章 沒禮貌
只有不知情人才會在這時候去王帳, 真正的知情人都是忐忑的等了幾個時辰,直到下午人們最懶倦、也最吵不起來的時候才進去偷偷看一眼。……
肩負着其他人的重托, 高洵之擔當了排雷兵的身份,他悄悄掀開帳簾,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在帳內巡視,看見粗糙的大王住處居然多了一個處處都透露着精致二字的長桌,高洵之默了默,然後繼續往前看。
這一看,他微微一頓。
屈雲滅躺在床上熟睡, 他的頭往左偏,而蕭融就坐在這邊,雙腿交疊放在床上, 他手裏捧着一份紙張,正在逐字逐句的觀看, 看到他覺得有問題的地方,他擰了擰眉, 然後伸手拿起擱置在一旁的毛筆,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麽,久久都沒下筆,于是毛筆的筆尖不甘寂寞,滴了一滴墨下來, 正好落在那張紙上,墨水迅速暈染,覆蓋了上面的幾個字跡。
蕭融當時就傻了。
高洵之:“……”
在蕭融試圖拿自己的大拇指把墨跡擦掉的時候, 高洵之輕輕咳了一聲, 然後信步進來。
蕭融立刻擡頭, 看見是高洵之, 他又條件反射的回頭看了一眼屈雲滅,然而屈雲滅是真困了,他将近一天一夜沒合眼,這時候睡得就跟死了差不多。……
片刻之後,蕭融跟着高洵之出去,出了王帳,他就讓衛兵去找人,不管是簡峤還是虞紹承還是東方進,總之他走的這段時間,需要有人在裏面繼續守着屈雲滅。
高洵之只好默默的站在這跟他一起等,須臾,沒事幹的虞紹承被叫過來了,朝這倆人笑了笑,虞紹承掀簾子走了進去。
之後他們才去了高洵之住的地方。*
高洵之這裏和蕭融那邊是一樣的規格,在屈雲滅那邊待了一段時間,再進入這小小的軍帳,蕭融不免的感到有些逼仄,坐到中間的泥爐邊上,蕭融一邊扯過一旁的毯子蓋到腿上,他一邊說道:“我是坐累了,才去床上休息了一會兒。”
高洵之眨眨眼,反應過來蕭融這是在解釋他為什麽會坐在屈雲滅那裏,高洵之不禁笑了笑:“阿融想坐在哪都行,沒人會說什麽。”
蕭融抿唇,沒有吭聲。
高洵之頓了頓,也不再說這個話題,他提起蕭融讓虞紹承過來的事:“這幾天我将駐紮的部隊調整了一遍,如今是中軍牢牢的保護着王帳,一只蒼蠅都不會讓它飛進來,阿融你不必再這麽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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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融嗯了一聲:“我知道,我也并非是擔心有人刺殺大王,只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不是單純的防着誰,就是單純的未雨綢缪罷了。”
高洵之點點頭:“還是你更細心。”
蕭融看看他,有些不想繼續說這些沒營養的話,他還是想回去繼續守着屈雲滅。
“丞相找我是有事嗎?”
聞言,高洵之尴尬的笑了笑:“我是想來問問,你和大王……和好了嗎?”
蕭融張口,他第一反應是想說自己跟屈雲滅沒有鬧別扭,但想想過去發生的事,再想想昨晚上帳外的動靜,蕭融默了默,又嗯了一聲。
和好也有很多種意義上的和好,有的是冰釋前嫌,有的是一笑而過,有的是得過且過。
蕭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但該做的他都做完了,屈雲滅也給出了一個他不甚滿意卻還能接受的答案,他如何說的,蕭融已經不信了,接下來他只想看他如何做。
蕭融知道高洵之想要的是他們兩個冰釋前嫌,想要這件事徹底的翻過去,但蕭融不想對他撒謊,也不想強迫自己,所以又是一番沉默,他突然對高洵之說道:“大王的傷情已經穩定了下來,軍中之事有幾位将軍幫忙定奪,我不打算走了,但陳留那邊只有宋铄和佛子撐着,我實在是放心不下。當初強行将陳留尹的職位交給宋铄,是因為我那時候太急迫也太沖動了,他年紀輕,且沒有管理一城的經驗,再休息一日,丞相便回去吧,若是陳留真出了什麽事,還是應當讓丞相來主持大局。”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然後又補充一句:“再帶上張別知,當初要他跟我一起奔襲,是為了讓他保護咱們幾人,這一路的辛苦,他都跟着一起忍下來了,如今我跟随在大王身邊,已經不再需要他做我的護衛了,況且他比宋铄的年紀還小,讓他待在這對他沒什麽好處。接下來的情況可能一日一變,我也顧不上關注其他人了,張別知說過他想做官,他已經不想再做武将了,我也不想經此一事,又動搖了他的心。”
高洵之聽完了,卻是輕笑一聲。
他笑嘆道:“阿融,你還記得你也比宋铄年紀更小嗎?”
蕭融愣了一下,他知道高洵之的意思,但他還是選擇插科打诨。
聳聳肩,蕭融也笑了笑:“但我感覺我比他大二十歲。”
高洵之沒有接他這句話,他垂着眼說道:“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發現自己很是無能,明明也忙活了一輩子,結果到老到老,還要看你們這群孩子重蹈覆轍。”
蕭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只是小聲的說了一句:“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高洵之不置可否,在他這個年紀的人眼裏,蕭融長到多大都是一個孩子。
不過,他擡起眼睛,看了看蕭融的頭頂,從他第一次見到蕭融的時候開始,他就跟成年男子一樣戴着發冠,時逢亂世,人們對成年的要求已經沒有那麽嚴格了,正式出師的男子不管到沒到二十歲,都可以戴冠。
對于旁人,高洵之不會多想什麽,但是看着蕭融,高洵之突然就有一種感覺,這天下于他極不公平,分明應該是鮮衣怒馬、歡聲笑語的年紀,可他始終都在路上奔波,從一處到另一處,永遠都沒有喘息的時候。
高洵之微微一愣,壓下心裏突然出現的情緒,他問蕭融:“阿融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這麽簡單的一個問題,但蕭融聽到以後,卻是滿臉愕然的看着他,然後慢慢的,他抿直了唇角。他不想說。
高洵之明白了,心裏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失落,但他向來都是善解人意的,他笑了笑,對蕭融道歉:“瞧我,說這個做什麽。阿融說得對,我是該回去看看,張別知……他怕是不願意,不過有你和簡峤命令他的話,他還是會跟我一起走的。”
蕭融:“還有阿古色加族長,雖說丹然和桑娘子應該能照顧自己,但她可能放心不下,對了,還有虞兄,接下來的境況可能會有些危險,不如丞相将虞兄也帶回去。”
高洵之詫異的看他一眼,然後他直接笑出了聲:“阿融,是什麽讓你覺得我能勸動虞紹燮森*晚*整*理,你都說了這裏危險,如今他的兩個弟弟都在這,我如何能把他強行帶走啊。”
蕭融擰眉:“我不是他的弟弟。”
高洵之輕笑:“我沒說另一個是你。”
蕭融:“……”
罷了,帶不走就帶不走吧,蕭融的主要目标是讓高洵之離開,虞紹燮的話……應該留下也無妨。*
蕭融想讓高洵之他們再休息一天,但高洵之比蕭融着急,軍中有蕭融在這坐鎮,他沒什麽不能放心的,而陳留已經被宋铄管了好幾天了,高洵之怕他已經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個精光,所以他打算晚上就走。
蕭融把自己寫的信交給高洵之,一封給宋铄、一封給佛子,高洵之後面是滿臉郁悶的張別知,阿古色加沒回去,她如今在傷兵營裏,她本身也是個多年的軍醫,這一次本以為自己能休息休息,但既然都來了,那還是繼續做自己的老本行吧。
高先生離去,簡峤他們都來送行,屈雲滅也想去,但蕭融不讓,他就只能躺在床上,跟被派過來守着他的王新用大眼瞪小眼。
王新用:“……”
自從蕭先生到了軍營,他的受重視程度直線上升,但說實話,他還是懷念自己不受重視的時候。……
黃昏,枯黃的草原之上,深藍與橘黃暈染着的彩霞之下,蕭融站在軍營之前,目送這兩人離開,寬廣的曠野把分離拉的無限長,許久之後蕭融才終于看不到那小小的兩匹馬了,垂下頭,蕭融看着靜悄悄的。
簡峤一直都站在他身邊,見狀,他想要安慰安慰蕭融:“蕭先生——”
而這時,蕭融突然精神抖擻的把腦袋擡了起來,他回頭看向身後的人,一一巡過他們此時的神情。
簡峤是擔憂,虞紹燮是平靜,虞紹承是有點不耐煩,原百福若有所思,公孫元則是已經轉身離開了。
蕭融:“……”走的真痛快。
無所謂,對着剩下的這幾個人,蕭融微微一笑,他的眼裏又重新填滿了幹勁。
他對他們說道:“好了,該開始幹活了。首先——帶我去見那三個叛徒。”
簡峤立刻響應,而原百福皺着眉的說了一句:“他們不是叛徒,真正的惡人是他們的親屬。”
蕭融都邁步要走了,聞言,他轉過身來,看着原百福的眼睛對他說道:“沒撇清嫌疑之前,我便要将他們當做叛徒來對待。”
原百福無法接受蕭融的做法,但他左右看看,只有他一個人無法接受而已,其餘人都覺得這樣做沒什麽問題。
擰了擰眉,原百福心裏的異樣感越發嚴重了。*
簡峤帶着蕭融往那邊走,走到關押犯人的營帳附近,這裏沒有外人了,簡峤才小聲對蕭融說:“在蕭先生提醒我之前,我竟然都沒發現原百福此人如此的讨厭,他能勸大王,但我不能勸,他還以為大王是原來的樣子,沒事就對大王進行諄諄教導,其實大王早就改了,如今連大王都覺得他聒噪了。”
說到最後,簡峤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點得意的模樣,蕭融默默看着他,突然感覺他有點像宮鬥劇裏面的宮女,就是專門給妃子吹彩虹屁,說“娘娘才是陛下的心尖寵、那種狐媚子裝不了多久就會惹陛下厭棄”的宮女。
蕭融忍不住的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簡峤是宮女,那他就是妃子了,問題是,一般情況下擁有這種宮女的妃子,在宮鬥劇裏是鬥不到最後的,一般中間就被炮灰了。……
蕭融再度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你這是先入為主了,原百福并沒有什麽出格的行為,倒是你,你這樣緊迫盯人,他自然會對你有微詞。”
簡峤懵了,他想了想,試探的問:“那……我以後不用再盯着他了?”
蕭融:“還是要盯。”
簡峤:“……”
蕭融看他一臉憋屈的模樣,不禁笑了笑:“反正你已經暴露了,那就繼續這麽盯下去吧,大王受了傷,我不擔心鮮卑人會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我更擔心的是大王身邊有什麽問題,不止是原百福,所有人你都要盯着,直到大王傷好之前,我們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簡峤聽了,立刻堅定的點點頭。
但之後他又猶豫了一下,“蕭先生,若你說的不錯的話,那我這些日子的行徑,會不會讓原百福警惕起來,原本他沒想做的事,如今他也有可能……被我逼着去做了。”
蕭融看向簡峤,後者被他看得心裏七上八下的。
蕭融有些無奈:“你不過就是對他态度差了一些,人是不會因為同僚對自己态度變差,就這麽快生出想要叛變的想法的,如果他這樣做了,那只能說明他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不關你的事。”
簡峤的心放了下來,他請蕭融進去,蕭融卻沒動,而是先問了簡峤一些細節:“這三人抓起來之後,你們審問過嗎?”
簡峤點點頭:“審過兩遍,還動過刑,但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也說不出來自己的家人可能會逃去哪裏。”
蕭融又問:“關于清風教的事,你們問過了嗎?”
簡峤搖頭:“下午我在忙別的事,還有派人回雁門郡搜查的事情,今日還沒人審過他們三個。”
蕭融有些詫異:“你沒審,其他人也沒審?”
簡峤又得意了:“原百福想讓他的人看押這三人,我仗着中軍之事都由我管理,把這三人搶過來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別想進來接觸這三人。”
蕭融一言難盡的看着他,就在簡峤以為他要批評自己的時候,突然,他看到蕭融對自己豎起大拇指:“幹得漂亮。”…………
進到裏面,這裏的血腥味比王帳濃郁多了,而且還帶着腐臭味,蕭融忍不住的皺了皺鼻子,簡峤趕緊給他拿了把椅子過來,蕭融望着那椅子沉默片刻,總覺得自己坐上去以後,就不像妃子了,倒像是東廠太監。
他越過椅子,看了看對面無精打采的三個人,就像原百福說的那樣,許多人都認為他們三個不是叛徒,所以就算用刑,也就是打軍棍,見什麽都審不出來,也就這麽放棄了。
這三人傷筋動骨,卻不至于丢了命,不過家人犯了這麽大的罪過,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所以一個個的、看起來已經認命了。
察覺到有人的時候,他們擡頭看了一眼,發現蕭融跟簡峤走了進來,有個人露出了想要哭泣的神情,但最終他還是沒哭,只是絕望的低下了頭。
如果他們真是無辜的,那他們真的是太慘了。
往常蕭融或許還會同情他們,但今天蕭融想的是,我同情他們,誰來同情我呢。……
站在他們面前,蕭融沉吟片刻,突然說了一句:“天地清風,無生無功。”
簡峤不解的看向蕭融,而蕭融盯着面前的三個人,這三人裏有一人的表情跟簡峤差不多,就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有兩人短暫的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等察覺到的時候,卻已經悔之晚矣。
蕭融立刻就看向了那兩人:“你們也是清風教的教衆?”
這倆人就是那對身為普通将士的兄弟,他們絕望的搖頭,他們連大聲說話都做不到了,只能用可憐的氣聲不停地說不是,其中一人還痛哭起來,簡峤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蕭融說的那句話應當是清風教的人才懂的東西,所以他們兩個有反應。
即使得知了這件事有可能是清風教的手筆,但真的發現是這個陰溝裏的老鼠幹的事,簡峤簡直怒火中燒,怎麽又是這群王/八蛋!
簡峤氣得一腳踢上那個痛哭流涕的人,他吼道:“哭什麽哭!再不說實話,我這就殺了你!”
簡峤對這兩人拳打腳踢,逼他們吐露實情,而蕭融看向一旁的第三人,他臉色慘白,一直盯着那邊的鬧劇,他當然不可能感到慶幸,他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等簡峤折磨完那兩人,就該輪到自己了。
這時候,蕭融走向他,并蹲在他面前,他和這個人的視線持平,看着這個人害怕的模樣,蕭融很是平靜的說道:“我相信你跟清風教沒有關系。”
那個人惶惶的看着他,渾身上下都緊繃起來。
蕭融:“但我也相信,你們是一家人,你不可能什麽都不知情。”
那個人的臉色更加慘白了。
蕭融又道:“成為教衆這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做到的,更何況他們可是去挖了大王父母的墳茔,沒有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基礎,清風教也不會找他們做這件事。而你是他們的血親,是他們的孩子,你總會發現蛛絲馬跡的。你知道他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你可能在痛恨,也可能在後悔,你在想為什麽之前你沒有阻攔他們,如今說什麽都晚了,你們都要死了。”
簡峤已經停了下來,他複雜的看着蕭融,而蕭融對面的人已經開始無聲的流淚了。
蕭融停頓了一會兒,讓他消化自己的話,然後他才繼續說道:“你是大王手下的兵,這麽多年來跟着他南征北戰,大王是英雄,你也是。如今我便把實話告訴你,無論如何,哪怕掘地三尺我也會把你的家人全都抓回來,然後當着全軍的面處死他們,這是他們的報應,但不是你的報應。”
對面的人哭得越來越兇,聽到最後一句,他突然愣了一下,他擡起頭,看到蕭融堅定的對自己說:“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所有不對勁的地方都說出來,你幫我将他們繩之以法,那我就放了你,以後你做不成将士了,但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去處,你也不必再擔心被家人牽累了。”
聽蕭融說完以後,尤其是聽了還有你的去處這一句以後,這個人低下頭,終于哭出了聲音,連他的哭聲都帶着後悔的感覺,簡峤都氣不起來了,只能撇過頭,在一旁沉重的站着。
而等這個人哭夠了,他也開口了:“我、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做……”……
那倆人不好說,但這個人是真倒黴,從他十六歲參軍開始,他五年都沒回過家,是屈雲滅終于定都雁門郡的時候,他才把自己的家人都接了過來,之後每年回去看幾次,平均一兩個月一次。
他所有的軍饷都用來養活家人了,發現家人信了清風教,他生氣,也勸過,但是勸不動,而且那麽多人都信清風教,他覺得沒多大的事,所以最後還是默認不管了。
誰知道平時只是有些不開化的家人,居然能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來。
他說了幾個家人有可能逃去的地方,還有他撞見過的,經常和家人一起走動的幾個人,他的家人和那幾個人沒有生活上的交集,所以他感覺那些人也應該是清風教的教衆。
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即使蕭融說了只要他配合就讓他活命,可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敢信蕭融的話,他還是很絕望,但這就不是蕭融能管的事了。
見這個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另外的兩兄弟一人想說,一人卻還猶豫着,不管家人做了什麽,那都是他們的家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大義滅親,更多的人在發生了這種事之後,第一反應還是要拼命的幫親人掩埋。
蕭融也不是很在乎了,他就想知道這件事跟清風教有沒有關系,如今确定了,他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之前清風教就針對過鎮北軍,在鎮北軍南遷以後,他們突然沒動靜了,蕭融就是再天真,也不可能認為他們這是偃旗息鼓,決定去對付別人了。
要麽孫仁栾,要麽屈雲滅,以清風教的德行,他們只會針對這兩人之一,或許還是他想的太狹隘了,搞不好他們同時将這兩人都針對上了。
站在黑夜中,蕭融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戲竹。
這位跟他僅有一面之緣,死得超級痛快的女刺客,到現在蕭融也不知道她背後的主人是誰,他只覺得不是羊藏義。而刺客這種東西,一向都是清風教的批發産品,雖說是清風教的不同分支,但歸根究底,他們都是一根藤上長出來的瓜。
蕭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但正史上的戲竹最終刺殺的人是孫仁栾,正好就是清風教的另一目标,如今孫仁栾還活着,從必死的局面裏死裏逃生的人則換成了屈雲滅。
蕭融腦袋亂糟糟的,還有一點他也感覺格外的怪異,之前清風教的做法明明是給屈雲滅搞事,聯絡鮮卑,勾搭李修衡,他們針對的目标是鎮北軍,也是鎮北王,總之都是很公事公辦的樣子,而這回他們一反常态,表露出來的态度十分強烈,他們就是在針對屈雲滅,就是要殺了屈雲滅。為什麽??
為什麽短短半年就變成這樣了,一副非要除掉屈雲滅不可的樣子,他們應當知道,這一計如果不成,迎來的就是屈雲滅和整個鎮北軍的瘋狂報複。
這樣去想的時候,蕭融很難不認為是自己的原因,他改變了進程,扇動了蝴蝶翅膀,所以清風教的态度變了,但變也應該有變的理由,是因為他們南遷?還是因為他們破壞了清風教的計劃。……不對。挖墳。
關鍵還是在挖墳上面,直到中秋的兩日前,那些人才把屍骨挖走,他們都知道把墳重新填上,那就說明這事其實沒那麽容易發現,雁門山下的墳場埋了一萬多人,屈岳和伊什塔雖然地位高,但鎮北軍又沒有建造陵墓的習慣,所以他們兩個在那也只是一個小墳包而已,只要悄悄地過去,再把墳包填回去,或許其他人一輩子都發現不了底下已經空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這些人非要等到中秋将近了才來挖墳,而是事出突然,他們不得不在這麽近的時間裏挖墳。
這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計劃,而是最近、說不定就是中秋那幾日才冒出來的。
蕭融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往前跑,王帳之前的衛兵會對每個進去的人搜身,連簡峤都不能例外,但蕭融不需要,他跟高洵之一樣,随時随地都能進入王帳。
屈雲滅正在喝一碗苦藥,見到蕭融回來了,王新用頓時松了口氣,他剛要對蕭融抱拳,就見蕭融刷一下跑過了他們,站在一旁的輿圖前面不停的比劃着什麽。
他想根據時間推斷出大致的距離,他在判斷清風教的人是不是已經滲透進了陳留。
他懷疑在他暈倒的時候,清風教就有人、而且是制定這個毒計的人,待在陳留城裏,評估着屈雲滅對他們的威脅,最終得出了一個必須除掉屈雲滅的結論。……但看着輿圖,他又沒法确定了。
畢竟行進路上變數太大,他能兩天半趕到這裏,別人也能一個半月才趕到這裏,只憑這個來判斷,證據不夠充分。
更何況,無論那人是什麽時候來的,蕭融現在都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已經走了,無論毒計成不成功,他都沒有道理留在這旁觀,成了,鮮卑人不會去追究他的去向,不成,鮮卑人就焦頭爛額了,哪怕恨他恨得要死,也不可能真的出去追他。
想到這一點以後,最終蕭融面色陰沉的走了回去,他看着屈雲滅,勉強壓了壓自己的脾氣:“大王用飯了嗎?”
屈雲滅看看他的神情,然後默默點頭,不等蕭融再問,他就主動報備道:“三碗。”
蕭融:“……”
這飯量趕上他一天了。
平時屈雲滅也沒這麽能吃,大概是這回消耗太大了,所以他才這麽容易餓。
屈雲滅又問:“你呢?”
蕭融搖頭:“還沒有,剛剛看了一些血腥的東西,如今也沒什麽胃口,過半個時辰我再吃。”
屈雲滅:“好,我也陪你再吃一頓。”
蕭融看看他,不禁笑了一下:“照這個飯量,大王應該沒多久就能恢複健康了。”
屈雲滅也笑:“五天,五天以後,我就去取鮮卑皇帝的項上人頭。”
蕭融不置可否,屈雲滅要是好了,他不會攔他,屈雲滅要是沒好,他也不用攔,因為這毒藥性極強,一下子就掏空了人的身體,跟單純的皮外傷完全不同,屈雲滅如今實力大減,他就是想沖鋒也沒那個機會了。
說起來,蕭融還有些疑惑:“大王可知他們在箭上塗的到底是什麽毒,為何藥性如此強烈,但卻又那麽容易就給解了。”
屈雲滅默默看着他,容易,要不是他身體特別好,而且求生欲望非常強,随便換個人,此時都已經籌備着過頭七了。
但屈雲滅還是順從的回答道:“鮮卑慕容部是打劫起家,他們把草原上的所有部族都滅了一遍,之前的鮮卑皇族是宇文部,宇文部曾統治過中原,也搜刮了許多的財物,慕容部将他們的所有財物、女人全都擄回到自己手中,如今這天下裏,財寶最多的不是金陵皇宮,而是鮮卑皇宮。不止是金銀,還有稀世珍寶,不外流的醫書、毒/藥、神草,應有盡有。”
說完了,屈雲滅垂下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他重新擡起頭,剛想再對蕭融補充兩句,結果他一擡頭,就看到蕭融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毫不誇張的說,他的眼睛都要發綠了。
蕭融:“真的嗎?別騙我。”
屈雲滅:“…………”
兩人對視,屈雲滅甚至有種被獵手盯上的感覺,喉嚨滾了滾,屈雲滅再次默默點頭。
蕭融終于收回了視線,他不住的點頭:“好好好,我本來以為打完這場仗最多的戰利品就是牛羊,沒想到還有意外之財,太好了,這回王宮和陵寝的建設都有着落了。”
自言自語完了,蕭融突然又扭頭,他接過屈雲滅喝完的藥碗,然後十分慈眉善目的對屈雲滅說:“大王一定要好好養傷,全軍都等着劍指鮮卑之日呢!”
說完,他要把碗拿出去,這一轉身,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王将軍!你什麽時候來的?”
王新用:“…………”
我一直都在啊!你真沒看見我?!我——他木然的轉身離開,同時在心裏想着,算了,算了,反正都習慣了。……
蕭融擰眉,等他出去了之後才說道:“怎麽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好沒禮貌。”
屈雲滅贊同的點點頭:“他一向如此,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歡他。”
蕭融:“……”你喜歡過誰?
蕭融本想直接這麽嗆回去,但在這句話出口以前,他突然思考了一下,猶豫片刻,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就這麽拿着那個藥碗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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