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飛雪

飛雪

洛銜霜這番動靜,很快就傳開了,但因着辰貴妃一貫行事乖張,所以到底站洛銜霜的人還是要多一些。洛銜霜知道那些議論,也不在乎,只坐在坤寧宮看書,也不再露面。

言寂殊這些天都沒練劍,因為傷了手。

是那天在禦花園,辰貴妃刻意碰掉了個茶杯,連帶着掉了荷包。言寂殊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蹲下要撿,可辰貴妃身邊那宮女也蹲了下來。

言寂殊想着收手,留給那宮女去撿,不成想她直接按住了言寂殊的手,言寂殊立刻皺起眉,用勁抽出手,卻被劃出一條傷口。

再往後,就是洛銜霜來的時候了。

那時回去之後,洛銜霜拉着言寂殊的手,處理傷口明顯比對自己小心得多。

還在上藥之前刻意囑咐道:“沒試過給別人處理傷口啊,要是痛的話叫我,我輕一點。”

言寂殊看着洛銜霜低頭,攥着她的手要上藥,過了好一會兒,等洛銜霜把藥瓶拿出啦了才回神說:“知道了。”

說起來,又有什麽還能夠和那場雨夜相比呢?

上好了藥,洛銜霜又仔仔細細包好,特意叮囑說:“注意點,這些天別碰劍了。”

這句話,洛銜霜自己未必會聽,因為習慣了,但她想着言祭殊與她總是不一樣,還是注意些。

“下次,別沾上對自己不利的形勢,明白嗎?我未必每次都能過來的。”

言寂殊點點頭,說:“謝謝。本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給她留個什麽把柄,就是沒想到……”

洛銜霜搖了搖頭,拍拍言寂殊的手:“這不是你的錯,放心,會幫你讨回來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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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去吧,長寧不知道又學了什麽,沒準是想跟你講。”

言寂殊只得收起未說完的半句話,轉而道:“好好好。”

她們都沒有看見的地方,長寧的眼裏不再是平日裏那樣的純粹,反而夾雜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他負手而立,站在初春裏,看向本就像冬雪的洛銜霜,随後收回視線。

夜裏,言寂殊看洛銜霜睡下了,自己也去偏殿休息。

只是言寂殊不知道,洛銜霜在她走後不久,緩緩睜開了眼睛,沒有明燭,只是在黑暗裏出神。

過了好久好久,洛銜霜才掀了被子,披件外袍就出了門。

今天,是清明了。

她看着遠方的天空,突然想起來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告訴她說,所有逝去的人,總會在将來成為天上的一顆星辰,以另一種形式存續。

洛銜霜總是覺得自己是不相信的,但她還是喜歡看天上的星辰閃躲,卻又永遠明亮。

也許從心底來看洛銜霜是信的吧……

過了會兒,洛銜霜輕手輕腳推開偏殿,走到言寂殊床前,看那只纏着白布的手發着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着要進來,也許只是想看看言寂殊吧。

洛銜霜站了會兒,注意到言寂殊似乎有些不安,陷于夢境的她皺着眉,手指無意識地蜷起。洛銜霜在床邊坐下,手掌輕輕搭着言寂殊的手背,安撫性地拍了拍,想借此給陷于陳年夢魇的人些許安慰。

“不……”

是夢到秦家滅門了吧?

洛銜霜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原因,她靜靜陪着言寂殊,想起來自己曾讓顧惜文悄悄查的事——秦姝言那時沒死,興許是讓秦家故交收養了,但不知如今在哪。

只是當年這事被人壓下來了,興許是那個沈什麽的,但這也并不是重點了,總給後面也沒人提這事。

洛銜霜突然覺得,真的很有意思,兜兜轉轉,她們在那年飛雪時又重逢,站到了彼此身邊。總歸還是實現了年少時的許諾。

——那一句“下次見”。

不久,言寂殊還是夢到了同樣的場景,依然沒有到以前那樣被一箭穿心的一幕,因為她攥住刀刃時是溫熱的,言寂殊驟然醒來,發現洛銜霜正在一邊坐着發呆,面容沉靜姣好。

言寂殊松開拉着洛銜霜的手,洛銜霜随之回神,她看着言寂殊,也不說什麽話。

言寂殊先開了口:“我……說什麽了嗎?”

洛銜霜覺得有些好笑,做了噩夢醒來第一件事是怕自己說了什麽被她知道了。

所以我比噩夢更可怕是吧?

——好吧,也許真是這樣的,畢竟夢可以重複,但我是不能預判的是吧?

洛銜霜故意道:“說了。”

言寂殊一怔,她接着問:“說的什麽?”

“說的……”

洛銜霜莫名又有些生氣:到底你不信我是嗎。

生氣歸生氣吧,洛銜霜還是選擇順着言寂殊的意思來,不想被知道那就裝不知道好了。

“我聽見,你說……你愛我。”

“……”

洛銜霜看言寂殊欲言又止,突然沒那麽氣了,她笑着說:“好啦,不逗你了,你沒說,什麽都沒說。”

“真的?”

“你看,你又不信我,問我幹什麽呢?”洛銜霜故意說道。

言寂殊趕緊辯解:“沒有,我就是……”

“好了好了,真的沒說什麽的。現在還早,再睡會兒吧。”洛銜霜說着,手指碰了碰袖間藏着的什麽東西,沒多久言寂殊就又覺得困,便在一股香氣裏再度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洛銜霜看着言寂殊,等她睡得安穩些了,洛銜霜才又站起來,輕聲道:“好好休息一下吧。”

以及……如果要藏就把尾巴藏好了,秦大小姐。

洛銜霜最後看了一眼言寂殊的傷,她默念道:“我總會替你讨回來的。”

洛銜霜自己可能都察覺不到,自己在最後那一刻時,眼神很涼,夾雜了心疼。

隔些時候,洛銜霜總算是病好些,就要去禦花園走走,留了長寧和言寂殊辯論——是長寧起的頭,在讨論以牙還牙的可行性。

一方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一方又覺得以牙還牙最是公平。

洛銜霜不參與,所以随口說自己去轉轉就溜出了坤寧宮。

禦花園,洛銜霜遠遠地就看辰貴妃帶着個宮女在遠處賞花。洛銜霜輕輕勾了勾嘴角便要過去。

辰貴妃一看來人就要走,洛銜霜卻比她快一步:“辰貴妃這一看見本宮就要走,不聊聊嗎?”

辰貴妃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嗆到,她裝出來那副虛假的笑,說:“那哪能呢,只是想再去看看那邊。”

洛銜霜笑着問:“正好,那不如一起?”

“……好啊。”

辰貴妃:好個鬼啊?

洛銜霜:正好才怪了,我就是故意的哦。

洛銜霜走着,突然掉了方帕子,故意往那宮女的方向側了些。

那宮女看了看洛銜霜,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蹲下幫洛銜霜撿了起來,洛銜霜恰也在這時候走了一步過去,又故作不小心地掉了枝玫瑰。

洛銜霜看莖上的刺絲毫不差砸在了她手背,沒有半分表情,倒是辰貴妃眉心微微一皺。

辰貴妃又想起皇帝跟她說過:“洛銜霜到底是洛家遺孤,動不得了。動她你要滿朝文武怎麽看?是說洛家滿門忠烈,現在朕卻要連最後的血脈也不放過?”

他也說:“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計較什麽呢?”

辰貴妃幾次默念這些話,還是生生忍了下來。

洛銜霜掉花時使了些巧勁,這一掉立刻就見了血。洛銜霜趕緊裝出了一副關心的模樣,蹲下身接過自己的帕子,撿起了玫瑰,說道:“哎呦,看我這一不小心,把花拿掉了,這……”

“不礙事的,娘娘。”那宮女趕緊起身,退了半步。

辰貴妃心道這是存心點我來了是吧?

洛銜霜當然是故意的,她也并不擔心辰貴妃會怎麽樣,因為她知道辰貴妃不是多在乎自己身邊人的——她更在意地位和自己的勢力。

洛銜霜目的達到就不多浪費時間了,溜溜達達回了坤寧宮,路上随手就将花扔了。

回來時言寂殊和長寧早已沒再繼續辯了,坐在桌邊喝茶看起來很是和氣,看洛銜霜回來又都露出喜色。

言寂殊說:“午膳吃什麽?”

洛銜霜想着也到了飯點,便說道:“你問問小廚房不就好了?”

長寧看着洛銜霜,在洛銜霜看他的瞬間變換了眼神,又是那天真無邪的三殿下了。

洛銜霜說:“怎麽了?不去看看?”

“不去。”長寧搖搖頭,看着桌上的策論。

洛銜霜不說什麽,也坐在了桌邊,等言寂殊走了她才問:“是想問我去哪了吧?”

“嗯。”長寧并不反駁。

“你應該也猜到了吧?”洛銜霜笑了笑,她其實不太相信這三殿下會真的只是個心思單純的孩子,畢竟洛銜霜在他這個年紀也不是個什麽省心的人了。

長寧倒是真的猜到了,但他還是裝着不知道,問洛銜霜:“我能猜到什麽?”

“是嗎?我不過只是出去透透氣,畢竟在坤寧宮已經呆了好些日子了。”

長寧可不相信,不過沒關系,最多下午他就會知道洛銜霜幹了什麽了。

的确,有這麽一家心思缜密複雜的人,又生于皇室,他這樣一個占了排行名號又沒有母妃庇佑的皇子,要真的是沒點手段,怎麽可能順利活到現在啊?

“好了,你下午是學騎術吧?”

長寧應道:“是。你要來看嗎?”

“我來幹什麽?讓寂殊來不就好了?”

“不成,早聽聞皇後出身洛家,武功也不錯,還想讓你知道一二呢。”長寧趕緊道。

洛銜霜說:“那等用了午膳一起過去?”

“好啊。”長寧頓了頓,注意到言寂殊回來,換了話題,又問:“這燃的是什麽香?蠻好聞的。”

洛銜霜垂眸:“前些天在宮裏過于無聊,自己調了個,有助眠之用,不如回頭在你那放一些?”

“那多謝皇後。”

雖然叫母後很奇怪,但長寧也還是沒叫名字——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

這香,是洛銜霜專門給言寂殊調的——曾經她也這樣,總是夢到那年的北疆,還是顧惜文教的她這種香,挺有效的。

此刻,京城一角也彌散開了這味清香,醞釀着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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