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秋冬時節
秋冬時節
洛銜霜停下腳步,轉身看着秦姝言,一時竟想不出來該說些什麽。
也許她應當好奇一下秦姝言怎麽猜到的,但轉念一想,洛銜霜又覺着:到底曾經的重臣之女,就算無心于政治紛争,總也是聰明的。
洛銜霜聽了好一會兒,默認了秦姝言的猜測,說:“我不确定,但他若是活着,今年一定會出現的,他會來赴約的。”
“赴什麽約?”
洛銜霜擡起頭,看了看遠一些的地方,雲層不是很厚,堪堪遮住些太陽。
洛銜霜道:“你不覺得,他前兩年就算不回來,也會在秋冬時節捎個信嗎?”
“這麽想想倒也是……”
洛銜霜生怕秦姝言思維一散開誤會些什麽,趕緊接着解釋:“确認一下還活着,畢竟他也是挺想改變一下局勢的。”
秦姝言點了點頭,幾乎是在洛銜霜一說完便想到這是洛銜霜特意加上的解釋,突然很輕地笑了笑,說:“嗯,知道了。”
“那我們屆時如何?”秦姝言牽起洛銜霜的手,将視線從一片幽藍湖面移開,看向了前路。
洛銜霜沒有回答,她反而問:“說說看,你的想法吧——不考慮別的任何什麽,說你所想的便是了。”
秦姝言步子不停,道:“如今朝上大體分了沈斫清與何承暄兩個派系,不只是因為左右丞相的身份,而是他們在政見上有些矛盾,而且不分上下。”
“那依你看,誰占優勢?”
“你是想……站沈斫清這一隊?”饒是身側無人,秦姝言還是把聲音放得很低。
洛銜霜笑而不語,過了會兒才說:“說了,不考慮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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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斫清的一些上疏似乎是合皇帝的意的,但不排除沈斫清這條線就是皇帝有意為之。這位多疑的陛下還是想平衡勢力的。因為……除此外,皇帝還親自提拔了些人。”
“非要選擇,沈斫清未必不是上選,就看他是否志在此處了。不過選擇利用沈斫清也未嘗不可,自走一路。就是難度會偏大些。”
洛銜霜抿唇,道:“那能看出來誰的陣營有誰嗎?”
秦姝言想了想才說:“其實何承暄那邊一些親信還是蠻明顯的,不過沈斫清這邊并不明顯。”
秦姝言說着,突然一頓,有些恍然大悟一般,繼續說:“是了,這倒也是沈斫清的高明之處了,不留下自己的把柄……”
秦姝言看着洛銜霜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許,她就知道自己和洛銜霜想到一處去了。
洛銜霜說:“或許這就是沈斫清為什麽現在看來更得勢一些的緣故吧。不過我要是顧惜文,我更願意周旋兩方,選擇第二條路。”
秦姝言有些不解,說,為什麽:“你也看得出來,沈斫清不是什麽善茬。就是因為沈斫清的不可控因素,所以他一定會走第二條道。”
秦姝言想了想,補上了後半句:“也是因為顧家吧?聽聞那一戰裏,也不算是滅門,顧惜文的兄長早些時候是被俘了吧?不對,這不是重點。”
秦姝言把思緒趕緊拽回來,說:“顧家雖傾覆,但到底不算落下了什麽罪名,就算迫不得已收斂鋒芒,但早年也沒什麽過密往來,所以自己的派系并未徹底散亂吧。”
洛銜霜點了點頭,其實她想說“不過這般形勢下,有幾人還對這位皇帝有信心呢?何況上一輩的交集,如今也上了年紀了吧。算下來……能用得了的并不多”。
但到了最後,洛銜霜還是只拉緊了秦姝言的手,說:“另外……他顧惜文,從不願受制于人。我們洛家也一樣。”
“我們呢?”秦姝言說,“現在,公平些吧,說說你的打算?”
洛銜霜淡然一笑,說:“我啊,洛家的人休息夠了,我自然要當個背後之人,和你一起下完這一局啊。”
秦姝言沒立刻接話,只是過了好久她才問:“你一開始也是打算自己入局的吧?”
“焉知執棋者不在局中呢?”洛銜霜挑眉笑着反問,“最開始是的,甚至本該除夕之夜便撒網了,但有了顧家的事我便不得不等等了。”
秦姝言點點頭,說:“果然啊……”
說着話兩人便到了山海樓門前了。洛銜霜剛擡腳要進去就看着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形,立刻就整個人都頓了一下,偏過頭低聲跟秦姝言說:“果然,說不得啊……”
洛銜霜說話時就像是在咬着後槽牙一樣,秦姝言當然也知道了洛銜霜說的是誰,因為她一擡頭還和沈斫清撞上了視線。
“……”
這一路走過來,就算洛銜霜不說,秦姝言還是能感覺得出來,皇帝的人還是遠遠跟着在的,就他那多疑的性子指不定要怎麽聯想了。
洛銜霜沒立刻說話,她緊緊牽着秦姝言,留意了一下身後,能察覺到皇帝的人是靠近了。洛銜霜很不明顯地笑了笑,趁機對秦姝言道:“這不就跟近了嗎?都要到我眼跟前來了……真是什麽主子手底下什麽人。”
秦姝言明白洛銜霜的意思,裝作不經意地四下一看,大概鎖定了是誰,便又沒那麽擔心了。
洛銜霜輕輕拍了拍秦姝言的手,說:“沒事呢,放心。”
秦姝言反手握着洛銜霜的手,為自己解釋:“我知道的,走吧。”
洛銜霜走過去,注意到了沈斫清手裏拿的花,含笑道:“怎麽,沈大人也喜歡木繡球?”
沈斫清垂眸掃了一眼手裏的一小束花,将笑不笑地反問:“也?”
“沒什麽……”洛銜霜剛才的問本就是下意識一問,突然想起來他們兩人沒什麽交集便也就不提了,她說,“就是以前有個朋友挺喜歡的。”
秦姝言聽着,心裏清楚,洛銜霜說的應當是顧惜文。她又想了想早年顧惜文在京時的景況——他雖然與一些世家子弟關系不錯,但并不真的與誰很親近,和這一直像是高嶺之花的沈公子更是不可能産生關系了。
洛銜霜換了個話題,說:“據說會試左右京中蠻熱鬧的,可是真的?”
“是啊,一些人家喜歡在這時讨論婚嫁,當然了,新科狀元出來了,總是也要鬧一陣。”
洛銜霜淡淡笑着,心說“故人相逢總是要熱鬧些的吧”。
洛銜霜随口問了兩句長寧的事,看沈斫清等的菜拿到了便不多說什麽了。她故意又問秦姝言:“長寧說要佛跳牆,你呢?”
秦姝言略做思考,說:“我想吃這的金乳酥。”
“不要別的?”洛銜霜又問。
秦姝言搖了搖頭,說:“這個時辰回去也還是要用晚膳的,沒提前交代不準備,便還是回去吃吧。”
“好。”洛銜霜依言只要了這兩份。
沈斫清到底武狀元出身,雖然因為父親辭官的緣故還是成了文職,但敏銳程度可謂一流,一和洛銜霜走過就注意到了一邊的人。
沈斫清不着痕跡地掃了那人一眼。
他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見到的那個身影,方才洛銜霜說那句話,更是加重了他的疑惑。
沈斫清暗暗想着:“顧惜文……真的是你嗎?”
路上,秦姝言步子輕快,突然想起些什麽,想起皇帝的人又稍微頓了一下,直到确認那人又開始遠遠地跟着了,秦姝言才說:“我突然想起來,入宮之時我見過你。”
洛銜霜一聽這話,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強壓着笑意說:“嗯,我記得。要不……你猜猜為什麽那麽巧?”
秦姝言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些什麽——是啊,話本子裏的那些久別重逢終歸還是劇情推動使然,落在現實裏,那還是蓄謀已久要多一些。
“好啊你,不告訴我?”
洛銜霜笑着躲秦姝言想撓她的動作,抓着秦姝言的手,一副撒嬌的語氣解釋道:“哎呀那不是,一開始以為你沒認出我來,後面我自己都要忘了那茬了嘛……”
“好嘛好嘛,不跟你計較啦。”秦姝言頓了頓,有些傲嬌地說,“看在現在我喜歡你的份上。”
“謝謝姐姐——”洛銜霜拖着調子笑嘻嘻地應。
“對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秦姝言并不相信那時候洛銜霜就已經建立起來她的人脈了。
洛銜霜含糊道:“不過就是跟同行那個公公說了幾句,他就明白了啊。”
秦姝言一邊是不相信洛銜霜的說辭,一遍也是真的好奇,所以她繼續問:“你怎麽跟他說的啊?”
洛銜霜想了想,輕聲笑了笑,故意逗秦姝言:“我說,那是誰啊?然後他就說是新入宮的女官。我又問他啊——前面的那位好生漂亮,為什麽不能選為妃啊?”
秦姝言含笑嗔着:“好好說話行不行的啊?”
洛銜霜正了正色,說:“真的,我就是這麽問的啊。那位公公看着挺和善吧,他和我解釋了。我就說到時候我宮裏的人有沒有這麽漂亮。”
秦姝言想了想,覺得洛銜霜在外人眼裏沒什麽城府和心計的形象應該是從那時候就開始裝了。
洛銜霜繼續講:“但他沒正面回答我,我就說那他能不能去我那裏啊?”
“他就沒懷疑什麽?”秦姝言疑惑道。按她的印象,皇帝親近的這幾人,個個人精,跟那位主子一樣八百個心眼。
洛銜霜聳了聳肩,說:“沒啊,不過是選個女官而已。而且我多少年沒回京了啊。”
“這倒也是。”秦姝言點了點頭,開玩笑道,“你演的單純無害的這形象啊,早晚露餡。”
洛銜霜很不走心地裝着無辜說:“我怎麽叫裝呢?我能害誰呢?”
“怎麽不叫呢?是誰天天就喜歡玩借刀殺人啊?”
“哪一次啊,我怎麽不知道啊?”洛銜霜繼續裝。
秦姝言也順着她來,張口就開始列舉:“下毒那次,算是借了長寧吧?辰貴妃這一遭呢?可能不是出于你的打算,但你應該早猜到了吧?”
洛銜霜抿着嘴,過了會兒,她問:“後悔了嗎?覺得我手段過于算計了嗎?”
秦姝言沒想到洛銜霜問這個問題,事先她其實也沒往這方面去想。
秦姝言看着洛銜霜的神情似乎不再是剛才那般開玩笑和不怎麽在意的模樣了,她很認真地回答:“不啊,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什麽很單純的人,在那一年新年。”
我們的相識相逢,本就是一個人的陷阱,另一個人心甘情願走過去。未嘗不是一種雙向的預謀。
現在又談什麽算計呢,我早知道你是這般了。
——至少一套手段,永遠都不會落到我身上,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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