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張婕把腳崴了。

這事歸根結底可能得怪江山，江山負責清理側門的臺階，他覺得那裏反正一般也沒人走，拿桶水沖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好巧不巧，張婕就是這麽個不走尋常路的人，鬼知道她跑到這個偏僻的側門幹什麽，這下好了，由于當時已經是隆冬時節，這一桶水下去，就結成了薄薄的一層冰，然後張婕就摔倒了，然後，就把腳給崴了。

被老孫頭知道江山糊弄差事，少不了一頓責罵。江山心裏暗罵：“你死不死啊，一個朝着牆和下水道開的門，你閑着沒事兒幹，來這裏覓食來了？

當然，這還不是最離譜的，最離譜的是，張婕竟然還理直氣壯地要江山給她補償，具體補償內容是：背着她上下學。

江山心想：這可真是大小姐脾氣，不就是腳崴了嗎，別的同學腿斷了都沒用人背，我才不伺候你這個武大郎呢，也不知道沈永愛到底喜歡她什麽，該不會是她渾身上下的206塊骨頭吧。想到這裏他豁然開朗，這活兒讓沈永愛去幹豈不是剛剛好，對，就這麽幹。

“我覺得沈永愛比我更适合，他身體壯實，經得起折騰，你也不想走到半路摔一跤吧，還有他也願意幫你。”

江山說完這話，發覺張婕的臉色有點發青，用一種看待獵物的眼神看着江山，江山心裏有點發憷，問道：“你怎麽了？沒事吧。”

張婕兩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揉捏着粉色T恤的下沿，長嘆了口氣，說：“沒事兒。難怪江寧說你是根木頭。”

“江寧？她愛怎麽說怎麽說呗，跟我有什麽關系？反正我也不在乎。”聽到江寧兩個字的江山心裏咯噔了一聲。他心裏暗罵，敢說我是根木頭，你才是木頭呢，你全家都是木頭。

不管怎麽着，沈永愛樂的屁颠屁颠地攬下了差事，江山也舒了一口氣，心想，也不知道沈永愛喜歡這麽個公主病女孩圖什麽。

每晚的夜談因此變成了：那些年，沈永愛追過的那一個女孩兒。

江山沒看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想看，而是因為他根本沒什麽機會看，他從內心裏對這些所謂的青春文學并不抵觸，甚至還願意為了主人公的青澀青春撒幾滴眼淚。他只是覺得那些經過美化過的故事并不是生活的現實，現實的生活中，絕大多數人的青春是沒有故事的，如果寫出來，連最卓越的編劇都會頭禿，發愁如何從流水賬中找出偶爾的一兩個閃光點。

但是随着這部電影放映，學校裏倒是火起來了一個叫做“拉杆”的無厘頭游戲，擡起一個男生然後把一個男生的雙腿分開，把他的裆部撞向各種杆狀物，如電線杆、松樹之類的。江山向來不理解這個游戲的樂趣在哪裏，但是沈永愛倒是對這個游戲樂此不疲。江山在這個時候總會有點羨慕沈永愛，倒不是因為這游戲的愚蠢，而是因為，他身旁總是有這麽多人陪着他一起愚蠢。

江山的思緒飄出了千萬裏，而沈永愛還在自顧自地跟他炫耀新了解到的關于張婕的事，像一個第一天上學的孩子跟爸媽誇耀自己的學習成果：“雖然以前我就知道她沒什麽料，但是她真的是好平好平啊，貼得那麽近，完全沒有什麽感覺。屬于不看臉分不清正反面的那種女孩。按照地理老師的說法，純純地屬于‘望川跑死馬’。”

“你這個猥瑣男，正經知識記不住，記這個倒是挺有兩下的，你讓我以後怎麽正視蒙古高原。”江山調侃道。

沈永愛表示：“這是男人的本性嘛，讨論讨論怎麽了。”

“那你別跟我這裏暴露野性，找你們家婕婕去。“江山一臉嫌棄。

“婕婕，這個叫法好肉麻啊，看不來啊，江山你這麽悶騷啊。“

“喂，你能不能不學會個新詞就往我身上用啊，感情你貧瘠的語文成績都是靠着現學現賣混出來的？“江山又抓起了枕頭，這次他沒忍住，劈頭蓋臉地朝沈永愛的床上扔了過去。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五，張婕的傷也不是那麽容易好的。這天，沈永愛在樓下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地走了，臨走時朝江河扔了句：“家裏有事，好兄弟，今天張婕就交給你背了。”

“喂，等一下。“江山看着沈永愛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嘆了口氣，慢慢地吞下了一句：”我還沒說同意呢。“

于是，在這個月圓之夜的晚自習下課後，在江寧冷漠到要結冰了的目光中，江山極其不情願地走到張婕的面前，背起了張婕，一個嬌小的女生，果然沒有很重。

他想起了小時候看爺爺在工地上搬水泥時，他也想幫爺爺，試着搬了一下差點被堆在上面的水泥砸到的事兒，當時爺爺不由分說地罵了他兩句：“回家去！別在這裏耽誤事兒！“他很聽話地走到離工地很遠的地方才哭出來。那是他印象裏爺爺唯一一次對他吼，他并不記恨爺爺，他知道那是爺爺對他好，他有時候會想起爺爺吼他時的表情，卻怎麽也想不清細節，只好作罷，一個人在廁所偷偷摸幾把眼淚。

他感覺到張婕的身軀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上，輕微的呼吸撩動着他脖頸處的短發，那一絲絲溫度在他微微出汗的皮膚上浸染，順着皮膚的紋理，蔓延到他的全身，他感覺到全身一陣酥麻，心跳也有一絲異樣，奇怪的是，平常呼嘯的北風也沒了動靜，他能感知到那呼吸的聲音。

“你真的是一個讓人開心又安心的男孩子啊。“

江山靜靜地品味着這句話，也不知道說點什麽，埋着頭一個勁地向前走。潔白的腳印在雪後的月光下延伸着，仿佛置身星河，周邊的星辰看似很近，但卻遠到需要用光年來衡量，太靜了，太靜了，世界仿佛只有兩個人一樣。

他想起小時候背着受欺負的妹妹回家的場景，那群小孩子啊，從來不辨善惡，只是憑借着本心尋求着惡意的趣味，往姐姐的褲頭裏塞沙子，他不顧一切地跟那群孩子打了一架，背着腳被劃傷的妹妹回了家，那時候還能背得動，現在估計是不行了。他記得那讓他的腰疼了好幾天。要是我的姐姐能像張婕這樣聰明又漂亮就好了，江山心想，哪怕有點公主病也沒事，我這弟弟雖然罩不住，但是也能頂點用。

他總算想到了江寧，想到這裏，他就有些惆悵了，她看見自己跟另一個女生那麽親密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啊。他一邊覺得自己真的好愛胡思亂想，一邊又有些失望。人家又跟你有什麽關系呢，完全不在乎你做了什麽才是正常的吧。倒也是，一個女神級的人物有什麽理由在乎他這種凡夫俗子呢。

當然，如果他那時候知道江寧就在身後亦步亦趨的，估計想的東西就不太一樣了。